降临 第15章 第 15 章

柯莱尔的回答相当坦率：“不是陷阱。”

她走到床边，将油灯挂到床头的黄铜支架上。

“你确定？”伯尼丝狐疑地打量了一圈这个同样陈旧的卧室：“我祖母讲的睡前故事里，邪恶女巫最喜欢抓你这种天真的漂亮小女孩炖汤……”

柯莱尔认真地反驳：“女巫不邪恶，也不喜欢抓人炖汤。”

“我知道那是故事啦。”伯尼丝失笑：“说真的，你要不要占卜一下安危？如果你打算现在离开，我和我的剑至少能保护你安全到达村镇——刚入夜的魔物没那么凶猛，我能应付。”

冒险家得到的回答是一个摇头：“这里很安全。”

“轻信旁人是很危险的事情哦，小占卜师。”

“不是轻信。”柯莱尔向伯尼丝摊开手，某种虚无不可见之物被她白皙的掌心托起：“我不会将信任轻易交付任何人。占卜者只信任自己的灵性。”

“啊，是这样吗……”

鉴于剑客的灵性多用在炖煮食物时判断调料用量，伯尼丝不自主地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感叹。

随后，她耸了耸肩：“你是占卜师嘛，我相信你。”

伯尼丝将她沉重的背包放到墙边，走过来拉上窗帘，顺便透过玻璃望了望漆黑一片的窗外：“暴雨还没来呢。”

“就快了。”

“我想也是。”

说着，伯尼丝扯过窗帘布，将最后一道孕育着黑暗的缝隙挡住。

“从一开始我就想问了，小占卜师，你在傍晚的时候特意提醒我去借宿……是因为你占卜出什么预言了吧？能告诉我么？”

柯莱尔否认了第一个问题：“不是占卜。”

准确来说，是她直接看到了尚未发生的景象。

女巫没有这种能力，就算她们拥有全神纪最敏锐的灵性，想要获得来自灵的指引也同样需要借助占卜工具。能够直接以双目窥伺命运的，唯有掌控预知权柄的女巫首领。

而现在，预知权柄正在与柯莱尔的灵魂融合。

她想了想，隐去了可能会给伯尼丝带来污染的信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她看到的画面：

“我看到了短暂的片段……漫天闪电撕裂乌云，暴雨冲垮人类和火苗的庇护所，游荡的混沌与疯狂在旷野中狩猎生灵。”

“听起来很不妙。”

伯尼丝靠着木头墙壁，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扎克那群混蛋也该得到些教训了，嘿。”

柯莱尔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扎克是谁？”

“你不知道他？在我营地旁边扎营四人组的老大。”

伯尼丝对着窗帘遮挡后的旷野示意了一下，继续说：

“那伙人是自诩‘传统冒险家’的强盗，比起狩猎和冒险，他们更热衷的野外活动是劫掠别的冒险家——尤其是扎克手下那个叫汤米的，简直称得上狂热分子。

“值得一提的是，那群家伙对占卜已经抵触到了厌恶的程度，路过占卜师的摊位都要踹一脚。”

“厌恶？”年幼的女巫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

“我猜是因为亏心事做得太多，看到占卜师就觉得不自在吧？” 伯尼丝耸了耸肩：“不过也有传闻说是因为他们信奉某位邪神……谁知道呢，我可不想和那群疯子扯上关系。”

邪神。

是神纪从未听说过的东西。柯莱尔默默记下了这个陌生的名词，准备找机会问问灾厄之书。

伯尼丝隔着窗帘瞟了一眼旷野：

“扎克那群人绝对不会听从你的建议……暴雨冲垮帐篷，魔物横行旷野，嘿，愿贤者不要保佑他们。”

她幸灾乐祸地完成了会让牧师们摇头叹息的祈祷。

柯莱尔坐在床边，歪着脑袋望向冒险家：“伯尼丝，你好像和别人不太一样。”

“唔？”

无论是罗纳小队，还是在旷野遇到的四人冒险小队，都与伯尼丝完全不同——不，如果从严格意义上讨论，其实柯莱尔遇到的每个人类都并不一样。

但伯尼丝是其中最另类的那个。

这位冒险家似乎有信仰，却又算不上虔诚；她粗糙又细心，胆大又谨慎，冷漠又热情；她是矛盾的综合体，是柯莱尔从未见过的奇妙灵魂，是薄薄的人类观察笔记中最为张扬的一页。

“嗯嗯？小占卜师觉得我和别人哪里不一样？”

女冒险家穷追不舍。

“……你有问题想要占卜。”柯莱尔答非所问地换了个话题：“是什么问题？”

“贤者保佑！”伯尼丝欢呼一声，瞬间不再纠结于先前的小小好奇，顺理成章地跟着柯莱尔的思路走了：“你愿意帮我占卜吗？我是说，你最近才受伤失忆……不要紧吗？”

“或许可以试试。”

柯莱尔自己也很好奇，预知权柄究竟会将她的灵性影响到什么程度。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一个冒险家……她叫丽芙，已经失踪两个月了。”说着，伯尼丝从背包深层翻出一把短匕首，转身递给了柯莱尔：“这把刀是她的所有物，但愿它能帮到你。”

金属匕首沉重而简朴。虽然握把上有些斑驳的磨损，但刀刃光亮如新，可见主人相当爱惜武器。

“我找遍了圣城的占卜师，但除了骗子之外，大多数占卜师在仪式刚开始的时候就放弃了，谁也没有占卜出结果……我又不会拖欠报酬！我付款向来很大方的！”

柯莱尔点头，听得很认真。

她对人类世界知之甚少，恨不得伯尼丝多说一些，尽快补全那些空白认知。

伯尼丝似乎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

“哪怕是和我交情不错的占卜师都暗示我别白费力气了……但丽芙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如果连我都放弃寻找丽芙，那么她岂不是真的无声无息地在世界上消失了吗？

“我一定要找到她，就算她被困在迷域之海也无所谓，我能救她。

“如果丽芙真的遇到了什么不测……我也要亲自为她下葬，让她在大贤者的神国安息。”

真诚、炽热而坚定。

言灵将叙述者的情感尽数展现在柯莱尔的眼中，并作证其中没有半字虚言。

“既然没人帮忙，我就只好自己想办法咯，我在伦塞帝国到处寻找丽芙的行踪，遇到的每个占卜师都会去碰碰运气，可惜，谁都没法给我答案。”

伯尼丝摊了摊手，笑容有些颓唐无奈。

被数不清的占卜师拒绝了无数次，她自己也已经意识到了，恐怕丽芙的处境的确相当不妙，甚至可能不止于危险这样简单的层次。

但除了她自己，又还有谁能救丽芙呢？

……

柯莱尔从伯尼丝的神态中阅读着她的心思。

“我明白了。”女巫从床边跳下来：“让我试试吧。”

伯尼丝脸上的颓丧在一瞬间被惊喜冲垮：“真的吗？需不需要我额外准备些什么？”

“不用，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

柯莱尔席地而坐，细嫩的指尖汇聚出灵气，开始在老旧的木地板上描画星盘。

“丽芙的生日是哪天？”

“1479年4月13日。”

“出生时间？”

“我只知道她出生在中午，不知道具体时间……”

“可以……你有地图吗？把丽芙的出生地点标注出来就好。”

“……”

很快，一个肉眼不可见的星盘在地板上绘制完成，那把属于丽芙的短刀搁在中央。

与常规的占卜推演不同，柯莱尔准备以星盘的指引为起始，尝试通过星灵界连接丽芙的灵。再以灵的直接沟通来判断失踪者目前的下落。

这是女巫比较常用的星盘占卜，对灵性的要求高到令女巫们叹息。

但柯莱尔在几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尝试着沟通星灵界了，她非常熟悉这套占卜流程。

闭上眼睛，灵顺应着星盘的启示延伸出去。

柯莱尔感觉到自己的灵在星灵界中漫游，无数繁星点缀在混沌的黑夜里，深渊与星空在此处融合为一。

世事变迁，但星灵界依旧如千年前般静谧安宁。

她跟随着星盘指引的方向探寻，那混沌之处，有一颗代表灵体的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这颗星星……就是丽芙的灵体显化。

柯莱尔小心地靠近，试探性地探出灵性——

变故就是在这一刻发生的。

浩渺群星突然齐齐膨胀成明亮的光球，柯莱尔的灵体瞬间被无数颗巨大的光球锁定，那无形无质的群星在混沌中坠落，扭转了星灵界的法则，拖着毁灭的尾焰向柯莱尔扑来。

星体带着无声的怒吼碾压过黑暗，绝望的耀目星光化作死亡的宣告。

柯莱尔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但她的直觉在疯狂警示，此处危险此处危险此处危险……

她试图让灵体从星灵界离开，但整个星灵界都在沸腾，柯莱尔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灵体。不，准确地说，她自己也正在与星灵界共振。

不，不能共振，不能与混沌融合为一。

会被同化……会被吞噬！

她同样疯狂地刺激自己残破的灵魂，以灵体的剧痛勉强维持清醒，和全星灵界的混沌对抗。

错乱与癫狂的混沌秩序中，柯莱尔恍惚意识到了问题的关窍：

在自己沉睡的千年里，整个星灵界的法则已经彻底崩坏了。她方才看到的平静星界，其实只是某种温和无害的伪装……

她总是下意识忽略那被沉眠压缩成转瞬的千年时间。可事实是，这一千年毁灭了神纪，毁灭了神话种族，颠覆了整个世界。

思绪在灵体中急速运转，星光已经抵达面前。

糟糕……

要、更快一些……

柯莱尔在灵体的剧痛中维持着清醒，终于探寻到了尚未完全融合的预知权柄——那属于半神的崇高位格在灵体中爆发出强烈的金光，黑暗被瞬间击碎成逃窜的尘埃，整个星灵界静止了一瞬。

柯莱尔勉强控制住权柄逸散的力量。

——疯狂必将臣服于更高位格的秩序！

于是，深渊在柯莱尔面前倒转，混沌在柯莱尔眼中凝固。

灵性飞速消耗，但她成功捕捉到了那宝贵的一丝生机，灵体借助权柄的位格，眨眼便脱离了星灵界。

转瞬之后，星光碰撞飞溅，黑暗再度君临。

星灵界更深的混沌里，有颗遥远得如同微光的金星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