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江合砚垂在身侧的手被冻得有些僵,手指骨节处已经隐隐开始泛红,稍微攥一下就会有细细密密的麻木感在指间流窜。
他本来是想先回大厅等冉拾和那个女生说完话再出来的,不成想没等他往回走,他们的话题就被冉拾快刀斩乱麻结束了。后边又听到冉拾提到了游戏,又下意识回想起他们在游戏里对上的时候,以至于他在原地动都没动。
冉拾表情淡淡,似乎并不在意江合砚有没有偷听,“有事?”
江合砚犹豫片刻缓步走下台阶站到冉拾面前,问:“你的手恢复得怎么样?”
冉拾并不想多说什么,但看着江合砚认真关切的神情,还是敷衍地应了一声,“还行。”
江合砚紧接着又问:“没打游戏吧?”
冉拾依旧敷衍:“没。”
江合砚蹙眉心道:
骗人。
冉拾并不知道他们游戏里撞上过,江合砚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么个心理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他没有戳穿冉拾的虚话,却还是忍不住又交代了两句。
“伤口好之前别打游戏了。”
“说了没。”
“也别喝酒。我喝是因为我可以喝,而且没喝多少,但你的情况不可以,多少都不行。”
“……”
“医生说过,不注意这些的话可能会影响伤口的愈合。”
“……”不知道是因为江合砚的絮叨,还是刚喝的哪瓶酒后劲大了些,冉拾发觉自己的脑袋开始有点沉,他已经懒得计较江合砚这管教学生似的说教,闭眼缓了缓,才开口,“知道了。还有事吗?没有我……”
再睁眼时倏地怔住。
跟前这人突然凑上来,他们两人此时靠得很近,冉拾垂眼就能清楚地看到他长而密的眼睫细微颤动。
道路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支着一盏照明灯,晃过来的白光把面前人直视过来的眸子映得格外亮,冉拾在这熠熠眸光中找到了自己的影子,是这片亮堂里唯一的暗色。
眼见着对方的手即将伸过来,他抬手抓住江合砚的手腕,后退半步,语气疏离又戒备,“做什么?”
冉拾的手因为一直揣在口袋里是温热的,暖意在触碰上的一瞬间顺着手腕传递过来。
大概是因为实在太冷了,江合砚居然一点也不想把手收回来。
就着手腕被抓着的姿势,江合砚伸出手指示意了一下又屈回掌心,“那里,粘了东西。”
冉拾低头去看,并没看到。
“领口这里,”江合砚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领口对应的位置,不确定地辨认,“好像是奶油,你吃过蛋糕吗?”
是有人过生日吗?
江合砚顺着去想,想着想着他忽然记起在冉拾被他误抓到学校那次,他看过他的身份证,上面的出生日期好像是……
今天。
冉拾松开江合砚,在领口处摸了摸,果然摸到一抹滑腻,奶油粘在皮肤上一阵不适。
凉意重新缠上短暂温暖过的地方,江合砚轻轻动了下手腕,“先清理一下吧。”
江合砚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走到卫生间门口,冉拾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江合砚,“你就这么喜欢跟着别人?”
“你伤口不能沾到水,我可以帮你。”江合砚说。
冉拾:“用不上。”
他又不是两只手都废了。
……
江合砚最后没跟进去也没走,站在门口看着冉拾收拾,时不时就要出声提醒一句,偶有人过来上厕所,路过门口都会看江合砚一眼,然后顺着江合砚的目光再看向冉拾,最后不明所以得走开。
冉拾将衣领上奶油弄干净后,随意甩了两下沾了水的手,抬眼从镜子里去看规规矩矩站在门口的人,“江老师。”
江合砚的注意力一直在冉拾左手被白色纱布掩盖的地方,闻声愣了一秒才抬头跟镜子里的冉拾对上视线,
“嗯?”
冉拾声音没什么起伏道:“有这闲工夫盯着我,不如多关心关心你那个网恋失败的朋友。”
“什么网恋失败的……”江合砚反应了两秒,话语蓦地停顿,他这才想起二楼的包厢里好像还有三个等他搬运回家的老同学,“你为什么会……”
“听到的,你朋友在走廊里的激情发言。”冉拾轻描淡写地揶揄道,“江老师,身边的人都劝不住,还要劝其他人不要网恋,是不是有点打脸。”
“……”
见冉拾确实没什么问题,江合砚这才准备回去收拾摊子,正巧拦下一位路过的工作人员帮忙。
离开包厢的那会儿,三个人已经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现在似乎又有了那么一点意识,抱着酒瓶彼此说着不知云里雾里的浑话,手时不时还有气无力地挥摆两下。
江合砚进到包厢看着不甚清醒的三个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头看向跟着他过来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得麻烦你了。”
工作人员礼貌道:“不麻烦,要不我再叫一个同事过来?”
“谢谢,不用了,我应该可以。”
江合砚走过去把外套一个个给他们穿好,然后将大周扶起来又拉起老律搭在自己的肩上,向工作人员示意了下抱着酒瓶正闭着眼流口水的胖子,“您帮我照顾一下他就好。”
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应下,“好。”
江合砚又把两边的人调整了下位置保证自己能扶稳,才迈步往包厢外走。
所幸这两人虽然头脑不清醒,路还能勉强走两步,没有将所有的重力全压在江合砚身上,只是嘴上都还在嘟囔个不停。
左边的大周一直是在自语状态,断断续续似乎在吐槽自己接洽的某个客户怎么怎么麻烦怎么怎么难以沟通,右边这个之前还因为网恋失败号召不要谈恋爱此时又变了套说辞,
“班长,其实还是两个人好啊!好歹的有个伴!虽然一个人…嗝嗯…一个人是挺自由,但有时候有些话想找个人说都找不到,寂寞啊!”
江合砚听着轻声安抚了一下,又把左边逐渐走偏的人拉回正道,还没走到电梯,胳膊肩膀那块就已经酸了。
左右两边各说各的,但凡换个人估计早就被烦得不行,但江合砚却很有耐心,甚至还会对这些酒后乱言作出回应。
走到半路,大周似乎是说累了慢慢消停下来,老律却还在喋喋不休地嘟嘟囔囔,连带着那缕绿色的刘海仿若都透着失魂落魄。
“……班长。”
“嗯?”
“你是不是不喜欢女生?”
老律费力地抬头努力掀开眼皮盯了江合砚两秒又很快支撑不住似的耷拉回去。
江合砚脚下一顿,不由得往右偏头看了一眼。
老律还是一副醉酒迷迷糊糊的状态,似乎只是单纯得胡诌一嘴,没有什么深层含义,因为这醉鬼紧跟着后边磕磕绊绊地开始抱怨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啊!”
“我要有你这条件,别说谈恋爱,孩子都能有仨了,你倒好……清心寡欲,认识你这么久,就没见你跟哪个女孩好过。”
“班长你……你简直……浪费!”
搭在江合砚肩上的手忽而用力往下勒,江合砚没防备被压得弯了下腰,左侧的人半梦半醒地本来就站不稳,这一下失去平衡直挺挺往地上跌去。
江合砚慌忙去捞人,但动作受限,只来得及扯住一把衣料,堪堪没让人以头抢地。
左右手都放不开,江合砚刚想喊走在前边的工作人员,一只手伸过来帮他一把把人拽了起来。
江合砚没抬头却知道来人是谁,眼前这只手十几分钟前还抓着他的手腕,他愣了愣,“你还没走?”
帮江合砚把人拽起来后冉拾并没松手,面不改色地扯了句:“打的车还没到,随便转转。”
其实他也没想明白,江合砚跟工作人员说帮忙去二楼扶几个人下来,仓促跟他打了声招呼走人的时候,他打车付款界面都弹出来了,又点了取消,等了下一趟电梯跟了过来。
感受着自己愈发沉闷的脑袋,心想:
大概真的喝多了。
江合砚不好意思让冉拾一直帮忙扶着人,左手伸过去想接过来,“挺沉的,把他给我吧,你早点回家,回去最好冲点蜂蜜水喝。”
冉拾还没开口,右手扶着的人再次眯缝着眼睛盯着冉拾看了半天,转头跟江合砚说:“班长,这…又是来跟你表白的?我看看,怎么是个男的?嘿,别说…这哥们还挺帅,也……也不是不能考虑啊。”
“……”
“……”
像是到达了极限,酒精彻底将意识吞没,江合砚感到肩上陡然一沉,撒了一晚上酒疯的人终于偃旗息鼓,留了他一人独自头大。
江合砚尴尬地笑笑,“你别理他,他喝醉了,说话不过脑子。”
冉拾当然不会理会一个醉鬼的话,不过看着江合砚解释的样子倒是莫名起了调侃的心思,眉尾懒懒地轻扬,“考虑考虑?”
江合砚一下懵住,“啊?”
冉拾也就随口扯下皮,不是真的打算就这个话题说下去,脑中的沉闷慢慢地转变成困乏席卷到四肢百骸,没再浪费时间直接问道:“人带下去?”
江合砚回过神来,“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别碰着你的伤。”
冉拾没搭理他,提着人就往电梯的方向转,没给江合砚再啰嗦的机会。
江合砚见状也只得跟上。
好不容易把三个醉鬼弄到外边,江合砚跟餐厅工作人员道谢,然后看向冉拾,发现他也在盯着自己。
“怎么了?”江合砚问。
冉拾偏开视线顺着一路的灯光看向远处车水马龙的大道,“要不是听你班那几个逃课的小孩说过你是教语文,我都以为你教的是体育。”
江合砚没听懂,满脸疑惑。
“身体素质这么强,下次可以挑战再穿得少一点。”
冉拾语气寡淡地说着,想的却是江合砚那纤细的手腕和他握上时传过来的冰凉体温。
刚刚的一阵闹腾,江合砚只觉得燥热,乍一出来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被冷到,也就没发现他只顾及了醉酒三人组,忘了把自己的外套也穿上,关键是,手机还放在外套的口袋里,现在都没法叫车。
他看了看倒在台阶上呼呼大睡的三个人,犹豫着开口,“能不能再帮我看一下他们,我回去拿衣服。”
冉拾靠在台阶旁的石柱扶手上,没什么情绪地从喉间“嗯”了声。
再出来的时候,江合砚看到冉拾靠在石柱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不过他刚走过去,这人就缓缓睁开眼,眼底全是困倦。
“你打的车还没来吗?”
冉拾醒了醒神,想起那个自己随口找的理由,没什么精神地圆着说辞,“来了,在别地等着,走了。”
说完便慢吞吞地起身往台阶下走了两步。
“冉拾。”江合砚喊住他。
冉拾停下往回看了一眼,示意有话快说。
“谢谢你的帮忙,还有……”
江合砚朝他微微笑着说,
“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