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月昨天请了朝假,故并未在此。
桑诗寂却暗道不好,这群人真要将这罪名扔过来!
谁人不知他桑独两家百年交好,为着延续下去这份在朝堂上共存相依的局面,二人平日里吃酒看打马球都是常有的事,哪能料到!
他手捏着芴板发红,再也平静不下来。
刚要拱手再奏,又是少越扬先他一步开口道:“独统领性格孤僻,平日里没有几个知心朋友,也只有桑尚书几位大人愿意带着他玩儿,在下说句不好听的,桑大人您就是有这嫌疑!”少越扬不回头,瞧不见桑诗寂要将他盯穿了的眼神。
桑诗寂抬手:“皇上……”
“皇上,依提督的话,臣也觉得不难思量,想他桑独两家如此交好,做什么事,可不就紧紧缠绕在一起,解了一个,便要全军覆没了。”高凉业似乎是嫌火烧的不够大,笑盈盈地跳出来再添些柴火,烟气弥了漫天。
桑诗寂不住的退后一步,眼中满满当当的不可置信,曾经多的是巴结的人,现在却都充做哑巴,没一个为他开口说话。他们要将他的辩解悉数堵死,将那恶意的罪名就着他口一桩桩塞下去!
天要亡我!
桑诗寂才觉害怕,背后湿了满身,一个早晨,他已从神怿气愉的信臣模样变为了血丝满眸,如狗一般的奸下臣。
芴板掉落在地,哐啷一声,终将他桑诗寂的神经崩断,他发疯似的大喊道:“这天!亡不了我!亡不了!”
蒋起嫌恶的瞥了几眼,闻欲遂叫御林军将这疯子拖了出去。
童之觑瞧见董仲玉微微摇头,按下心中想要辩驳的意思。
如今他们船上已少了一位相互牵制的蚂蚱,他不该高兴么,童之觑暗暗想,直到下了朝都还是如痴如梦一般。
下朝时,高凉业特地在殿门口等少越扬与闻欲和几位大臣议完事。
少越扬抱着芴板,脚步轻飘飘地走出门,头上的顶帽有些歪了,随着他跃跃地脚步,一下子掉下来,被他稳稳接住,好生用袖子擦了擦。
高凉业笑着摇摇头,还是个孩子啊。
他道:“提督慢走!”
少越扬回过头,瞧见是高凉业,忙拱手作揖,也笑道:“高叔伯就别打趣我了,我不过一介小辈,还撑不起您口中的提督。”
高凉业最满意的便是他的自谦、有礼,该说玩笑时不死气沉沉,该低头时也恭恭敬敬。少竹笙他年过半百,喜得一子,这儿子被他养的当真是好极了。
高凉业:“你十八岁就被皇上抬为提督,而今在这位子上坐了两年了,也担当的起了,你打小就聪慧,长大了更是知道该为少家做什么,你也莫拿我当了外人,不妨同我说说,你是个怎么的想法?”
少越扬眉毛一挑,听出了高凉业话里的意思。他怕了前朝发生的那些事,又把自己当了亲侄子一般对待,晓得自己还年轻,将计划同他说上一说,有何不妥还可查缺补漏。
尚书三家而今桑家已告一段落,可董仲玉可不好动手,他身后是那位在启凉山扎根的董淑惑孝德太妃,最不好摆置。若拔了他们董家一脉,就得将孝德太妃得罪个彻底。大霁屹立百年之久,文武治国,孝为先。闻欲登基时既没有彻底铲除百里氏,那么孝德太妃,现在一时半刻是动不了的。
至于童家,他们也该慌一慌了,无皇室之人撑腰,也没有进爵位,糊糊涂涂过了这些年,引了百里彦的野心气与权贵气在身上,没为大霁拼下什么有实质的功劳,举旗呐喊跟着百里彦铲自家的地基,便是他童之觑做过的最为不要脸之事。想要拔掉这刺,比董家简单的多。
但少越扬瞪着囫囵的眼睛,把那怎么同蒋起商议的经过以及他彻夜划出的朝中局势生生往下咽,自家小厮来叫时他溜溜腿儿,一下子跑没了影儿。
不是他不说,是那蒋将军真不是人,狠劲儿一上来,敢替皇上卸了他的职!
高凉业皱着眉嘟囔道:“这小子……我刚还说他谦逊有礼呢……”
昨夜,闻欲急召提督少越扬、大理寺卿赤绝尘、侍卫统领独月进宫。蒋起也在,几人齐聚一堂。
闻欲从龙椅上走下来,问几人道:“可都是悄悄来的?”
少越扬安静等着几位长辈说话,瞧见那赤绝尘要开口说道,却被独月抢了话头:“回皇上,臣亲自拉马赶的车,连管家都不知道。”
赤绝尘抱着手等独月说完,才轻飘飘地朝独月瞥去了一个眼神,“皇上搁心,城内已过禁时,且寻城士兵也都撤下了,再无其他人知晓了。”
少越扬瞧两位大人都说完了,该自己了。却又瞥见他身旁还气定神闲的站了一位,对方穿的是麒麟补服,未戴顶帽。
将军!
他坐职提督两年,还未见过真将军!
静默了片刻,少越扬没听见这位将军说话的声音,也不敢贸然左顾右盼,只得看向正前方站着的闻欲。
少越扬眨巴着眼睛看他,仿佛在征求同意。
闻欲见状,觉得少越扬还是太少年气了,害怕蒋起便巴巴向自己求助,只能道,他身上有一股浑天而成的纯色。闻欲不禁嘴角微勾,道:“你说吧,他早就来了。”
闻欲下巴点了点蒋起,后者并未搭话,还是不动的站着。
少越扬才敢开口道:“家中的马厩有下人看管,臣一路大跑疾驰而来的。”
还是个与众不同的飞檐走壁式的法子。
闻欲看着他不免笑意更深了几分。赤绝尘被天子陛下的笑容晃了片刻,只能僵硬的转头,抬眼便和独月来了个对视。后者上下扫了扫他,眼神仿佛在说:只能匍匐在我脚下的蝼蚁罢了。
蒋起一旁看着,心里盘根错节,枝枝叶叶上都挂满了醋。这世上能让闻欲喜欢的人,还真是多啊。
赤绝尘道:“皇上,夜里紧急召见臣们几个,所为何事?”
几人逗闷子耍了一会儿,终于有人站出来说正事了。
闻欲同他们招了招手,三人就围上来,独独蒋起不动,还是散漫的站在那儿,眼睛眯着,像是困了。眼下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桌子,上面是大霁的所有地方图,沙第粒、雏涡、圭吾三地特用朱砂标明了出来。
三人与闻欲头顶头围着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闻欲是何用意。
闻欲待他们看的差不多了,才道:“沙第粒是边关重地,但从前一直被百里彦捏在手里,动弹不得,朕也无法拿回,而今他已不再是丞相,自然管不了这些,且沙第粒实属破败不堪,又无巡抚支撑,一多半的人不得已南迁。”
少越扬与赤绝尘听完不由得眉心一跳,连独月都不再吊着好脸色,微微蹙起眉来。
要他们说,这沙第粒败了有些时光了,内忧外患加上城中人数稀少,兵力不足,要将其扶正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但那里紧挨边疆,是大霁第一道防线,万不可荒废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已明白了闻欲话中的意思。朝中多数臣子的职位不好调动,如今就他们三人常驻京城,最好不过。
一时静默,倒有了几分诡异的默契。
就在三人骑虎难下时,闻欲却说:“朕不过是想你们各自派遣手下得力将领去到沙第粒,你们这么害怕作甚?”
少越扬一口血差点要喷出来。心道:谁知您心中想法原是这个,可不是叫人害怕死了!
这时,蒋起围到闻欲身边,低声说了什么,后者便点点头。
赤绝尘三人不明所以,只好等着这二位其中一位的下文。
少越扬心头一震,他想,竟将面前的天子陛下和大将军下意识放在了一起,他们就是唯二不可分割,不论谁说话都具有权威性的这种想法。
不禁看人的眼光都带了几分颜色。不对劲,很是不对劲。
彼时闻欲开口道:“列位都知,百里彦虽败,但这朝堂之上必然还有千千万的百里彦,想要铲除异己,可谓是难上加难。”
独月认真的点了点头,“不错,光他私下培练的红盔士兵都有上万人。”瞧见他正经了几分,赤绝尘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闻欲:“朕已派赤少卿查过了,”他看向赤绝尘,“你且说来。”
赤绝尘便是了声,“昨夜我带兵马去往了赤卫、离楚,现下皆还有红盔士兵在其城内走动,不少人受他们迫害,死于非命!”
独月叹口气,又微微摇着头。
少越扬一贯的意气使他在此刻不免悲凉许多。
不能解救,相当于往里面填了日渐增多的苦难。
一直沉默不语的蒋起这时说道:“都且先别伤心时候。”他锐利的眼睛转到少越扬脸上,幽幽道:“提督啊,我刚才怎么听人来报,说上京河发现了一具尸身呢?”
少越扬眼睛一瞪,瞬间紧张起来。他一个手下没带,自然不知道这事,可人总会往少府通报消息,到时发现他不在,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乱子。
闻欲自然也没料到有这么档子事,便赶紧道:“提督,你且先回去,记住,不要回少府,直接去你的提督府。”少越扬知晓闻欲用意,点点头拿起佩刀转身就走。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这上京河太平了两年,又冒出了尸体,况且还是在少越扬管辖的西河处。此处离皇宫最近,晦气不说,还要扰得人们心神不宁,到底是要乱一乱了。
蒋起肯定,有人在作怪。
百里彦被逼叛变,这时候正是全局上下倒逆之时,弄出这种动静,其心可畏。
蒋起将地图一把推到地上,道:“不管了,先说明日上朝之事。”
赤绝尘与独月相看两眼,不懂明日上朝要什么打紧的。
闻欲淡淡道:“六部。”
六部!
这可是一网盘根错节的老鼠,内里烂成什么样无法想象。
皇上这是要对六部下手了,赤绝尘暗想。
不过想来也是,与百里彦有直接联系的无非六部,斩草要除根,这根就是六部。可吏部尚书是鸾崔朔鸾阁老,在朝堂上之久已见三代皇帝陨落。百里河啖时便要升为大学士的,但他鸾崔朔一直拖着未接旨,换了旁人可是要杀头的,但百里河啖乐得等,就一直等,等自己死了也没等到。
按理说这其中最有事的便是户、礼、刑三部尚书,与其他三位无关。但古往今来,换了一个,其他五个也要跟着换,百年的规矩了。鸾崔朔是万不可动的,难不成他面前这二位还有其他法子?
独月明明白白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自己也同等疑惑,真想不出还有第二条路可走。
若要是封赏近爵也是可以的,但鸾阁老有资历,其他人可没有,犯不着为了拔掉户礼刑给他人安个大赏,没有功名在身,又不是新皇天下封赦,若无故往上抬一级,早晚都要出事。
蒋起把着暖玉,平视二人,“知道皇上为何择你二人来议此事么?”
为何?
这摆到台面上就是**裸的邀约了,况且现在天下局势来看,天子这边胜算更大,无什么理由拒绝了。
赤绝尘先道:“皇上还不是皇上时,赤家就在闻家庇佑下走过风雨,臣感念皇上待臣如待手足,如今皇上需要臣,中用臣,臣感激不尽!”
独月心底抽了抽,心道:好小子,你倒是说的一个忠心,倘若我说的不够你那般言辞恳切,那往后可要处处矮你一头了,笑话!
蒋起勾起嘴角,“好了,相必你二人说辞也都会差不多,无非是乐得上刀山下火海,话是那么说的,就看你们日后怎么做了。”
独月满心的好词好言此时都卡在喉咙,上下不是,心里暗暗啐了两句。
皇上都没开口呢,你这个将军倒是应的快。
闻欲听到上京河尸身后,一直背身负手而立,此时他转过来,只说了一句,便让赤绝尘与独月背后生凉:“明日,先挑那位趾高气昂的桑尚书开刀好了,他啊,已是高处遍寒,必死无疑罢了。”
细听,他语气中还藏着一丝欢呼雀跃。而蒋起,就挂着淡笑看向他。
鸾崔朔为什么敢驳百里河啖的面子。他是百里河啖爷爷的爸爸那会儿就在了(并不是说活了很多年,而是百里河啖他上三辈都不长命),跟鸾崔朔一道的大臣也都资历颇深,百里河啖胆敢对他一个动手,这明暗交错的联系营就会如同蜘蛛网一样连在一起,崩掉不至于,但整个朝堂都会为此颠覆。因为鸾崔朔在各臣划分阵营,兵马,城池,甚至边疆或者后宫都有一定联系。
下次再讲,掰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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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夜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