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的冬日不似北境,终归要温暖很多,只留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蜿蜒曲折的古道。四周是延绵不绝的山丘,偶有远处传来的几声鸟鸣,却不见飞鸟的影子,脚下是伸出头的枯黄野草,显得苍凉而神秘。
这古道已经寂静了许久,鲜少有人路过,今日却有两人两骑缓缓走来。马掌踏在积雪和荒草上踏过,打破了四周的寂静。
来人是越辞和谢鸿,为方便行事,两人皆用化名,越辞还是用“戊辛”,谢鸿却说他在江湖上名为“行西”。
这名字越辞倒是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随便得他都怀疑是谢鸿为了这一趟西行编的,“西行”,“行西”,果然怎么看怎么像编的。
奈何谢鸿眼神却是极其认真,真挚地越辞也不好意思提出质疑,便就这么叫了。
“行西,这荒郊野岭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根能吃的野草也不见,要是再找不到你说的那家‘荒野’客栈,可就得啃树皮了。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担心殿下,毕竟身份尊贵,也不知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
如今出了宏都,越辞倒是感觉自在许多,加之他和谢鸿出来这几日彼此也熟悉不少,知道谢鸿不是那等计较的尊卑人,越辞碎嘴的本性便也藏不住了。
“绕过前面那个山脚,约莫再走一里路,便是了。”
谢鸿曾去过西南边陲,多少还有些印象。但是毕竟有些年头了,这记忆有时候也不大靠谱。
这不,两人前一天愣是没见到一个人影,只能在一座荒庙中捡点干枝,凑合休息一宿。今晨二人天未亮便出发,赶了一天路,此时天边仅剩一丝微光了,却还未找到一个落脚处。
这天气,饿一顿事小,若是在外睡上一宿,尸体都得冻硬了。
“你当年去西南的时候,也是为了求药吗?”越辞有些好奇,便问道。
“那时我还小,并未开始正式学习医术,只是随处走走,到处看看。”
“怎么会想到去西南呢?老一辈的人都说那里的人懂蛊术,若是一个不注意,叫人害了,让虫子入了脑,受人控制,便会变得六亲不认,性情大变。”说着越辞还不自觉地模仿起当年祖父说起这事时的表情来。
谢鸿看越辞那副挤眉弄眼的样子,煞有其事,解释到:“哪有那么神奇,只是西南地形复杂,险恶之处容易生长些外界不曾见过听说过的名贵草药和毒虫,有些可以入药救人,有些也可制毒,便叫外人觉得那里神秘莫测。”
“原是如此?想我越氏一族三代为将,驻守北境,甚至无人到过宏都以南。我成了第一个了,倒也算光耀门楣不是?”
越辞的祖父和父亲皆在北境战死,如此伤感的内容叫越辞说出来,倒是有些风趣。就是不知此人是真豁达还是缺心眼,谢鸿心想。
两人便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仿佛已经变成了他们的日常。
毕竟这荒郊野外也见不到第三个活人,有个响也能解解闷。
待到天边一丝光亮也不见了,两人总算是绕过了山脚,倒真有一座二层小楼。只是这楼破破烂烂,被寒风一吹,便“吱呀吱呀”地响,好像随时要散架一样。
奈何这是方圆百里唯一的光,越辞虽是有些嫌弃,但是有地落脚总比没有好。
“如归客栈?这便是你说的客栈了?”越辞有些不可思议地问,其实他觉得这破屋子都够呛能称得上是个“野店”,在北境都很难见到这么破的客栈了。
“嗯,还好没有记错,总归有个落脚的地方。当年那掌柜的人还挺好,只是不知过了这么久有没有换人。”谢鸿说着便把马栓在门外准备进去。
越辞也只得跟上,他很怀疑这破屋子会不会在夜里狂风怒吼之时,直接被掀了屋顶。虽然这屋子看起来自谢鸿幼时游历便在,但是谁能保证它没在前几年甚至几十年中倒了,却在今天倒了呢?
谢鸿十分有礼地敲了敲半掩着的门后上前问:“掌柜的,天色已晚,请问贵店是否还有空房?”
“有有有,二位客官,里面请。”
说着便迎出来一个面带热情笑容的矮瘦男人,脸上的褶子都快耷拉到地上了。
越辞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不过此刻天色已晚,温度已然降下来了,总归没有比在外面冻死更差的了,两人便随着掌柜进门去了。
越辞一脚刚踏进门去,便感觉到一股暖流扑面而来。别看客栈破小,里面却挤着约莫**个人,灯火通明,炉火熊熊,几人围坐在火炉边上低声交谈,几人坐在桌前饮酒。不过此时,他们都停止了眼前的动作,向越辞和谢鸿投来打量的目光,其中不乏一些不友善的视线。
知晓谢鸿不懂武,越辞便不动声色多行一步,站在谢鸿身前半尺,将这些不友善的视线一一挡下。
谢鸿自然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只是此时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了,便问掌柜:“还有几间房?能否为我们开两间上房?”
“哎哟,这可不巧了,今日来人有些多,只剩一间了,不知二位能否挤挤?”掌柜的有些不好意思道。
谢鸿看向越辞,以示询问,越辞微微点了点头。
“那便一间吧,帮我们的马牵去马厩。能否再给我们备两斤羊肉,来两坛子酒?”谢鸿问。
“好嘞,二位客官,请入座。”掌柜将二人引到一张空桌子上,吩咐后厨准备酒菜,便转身出门牵马去了。
两人坐下没一会便有酒菜上来,除却点的羊肉和酒,店家还送了一份下饭的小菜。
此前两人已经连吃了三日干粮,越辞闻到桌上的肉香酒香,什么也顾不得了,准备大口吃起来。
谢鸿将饿死鬼投胎的越辞拦了下来,他先不动声色验了验毒,而后才示意越辞动筷。
越辞早就等不及了,大口吃起来,心想,终于是在这温暖的地方吃了肉喝了酒,也没下毒,便是遇到什么事,也能做个饱死鬼了。
别看谢鸿动作从容,吃起来也是毫不马虎,没几口便将酒菜下了肚。
两人风卷残云般将酒肉一扫而空,见谢鸿也已经吃饱喝足,越辞便扶着肚子,寻思着回房休息,毕竟这些人看起来也不是善茬。
两人刚准备走,掌柜便又回来了,对着二人笑着说:“两位侠士要不先将饭钱结了?”
越辞见掌柜的笑得谄媚,便警觉起来,问:“敢问掌柜的这顿饭多少钱?”
“不贵,一百两而已。”掌柜脸上挂着笑,同时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在眼前晃了一晃。
越辞在心里一笑,原来在这等着。
“一百两?不值啊。”对方都图穷匕见了,越辞也不装了,语气冷了下来。
“小店偏远,这东西运来也总得给兄弟们几个赏钱不是?再说了,两位侠士这身行头,区区百两而已,怎会没有?”
听掌柜说完,客栈里坐着的几个人已经有些蠢蠢欲动起来,有的人甚至直接站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看着越辞二人。
“若我说,没有呢?”越辞一边说着,一边不忘记将谢鸿挡在背后。
掌柜的听这话,脸上的笑容却是一瞬间就垮下来了,那堆了满脸的褶子没有笑容撑着,那脸皮就跟挂在骨头上一样,倒显得有些可怖,“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掌柜的话音刚落,屋内的几人便抄起家伙动起手来。
出门带枪太招摇,如今越辞身边只带着一把佩剑。他反手将剑抽出,顺势便从身前递过去,将还未来得及退后的掌柜右臂划出一条血线。
“嚯,还是个硬骨头,兄弟们,别留手!”掌柜因为右臂被刺,有些吃痛,这一嗓子嚎出来,声音尖得像要刺破人的耳朵。
掌柜的捂着手臂,迅速退后,其他几人手拿武器,转眼便攻了上来。
其实这几人的武功再来十个八个也不是越辞的对手,奈何这客栈太小,施展不开。几人又轮番上阵,倒叫越辞觉得好生憋屈。
越辞左手一拳将一人揍得斜飞出去,右手使剑又挡住对方一刀。手忙脚乱之间,竟叫一人偷摸将斧向越辞身后的谢鸿砍去。
谢鸿原本被越辞护在身后,此时见一人插空将斧头砍来,他眼中却没有半点慌张,反而冷了下来,手放在腰间,仿佛就要拿出什么东西来。
说时迟那时快,越辞转身顺手抄起板凳回身一砸,便将那持斧之人拍晕过去,就是他自己身上却也挂了彩。
谢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放在腰间的手也收了回来。
越辞挡开这一波攻击,看到二楼有一个屋子开着门,屋内却没有亮灯,猜测应当是没人,便扯起谢鸿,跑向二楼。
谢鸿被扯得踉跄了几步,到了二楼直接被越辞一把甩进屋内。越辞顺手把门一带,说:“别出来!”
说完便两脚将追上来的人踢了下去,在楼梯口与几人交起手来。
屋里既无灯火,也无炭火,刺骨的寒冷被屋墙挡在外面,却还是有些冷风,从破损的窗边,吹进屋内,带来阵阵阴寒。
谢鸿在屋内,听着门外的打斗声,却不见紧张与慌乱。他知道这几个人伤不到越辞,若不是要护他,越辞甚至不会叫这几人的武器在他身上留下一点印记。
此刻谢鸿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温和从容,却是被一种漠然的冷所替代,自口中自言自语般吐露出三个字……
“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