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叙仰头望着四方宅院外的烈日。
这轮烈日也曾照着沙鸣山,那片他们相遇的沙丘。
十年前,在那里,他曾承诺过要与她生死与共。
他苟活十年,大仇得报,现在是时候去泉下陪她了。
她也一定在那片沙丘等了他许久了。
“裴延之,你别乱来啊!”
陆清宴一直都知道裴叙的打算,也一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他看出裴叙没什么求生**了,赶紧攥住他的胳膊,“你想想沈姑娘,沈姑娘对你也一片痴心啊!你要如何回报?”
裴叙被烈日晃了眼,眼前浮现沈棠对他粲然一笑的模样。
他敛眸,摆了摆头。
沈棠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的容颜,挥之不去。
沈棠对他同样是舍命的情谊,他还承诺要护她的,这情意又该如何偿还?
他被两股情绪被拉扯着,心乱如麻。
此时,客房中传来沈棠清凌凌的笑声,紧接着几声沉重的咳嗽。
裴叙两人赶紧朝客房走去,却从半掩的窗户里瞧见一个陌生的男子身影。
那男人正坐在他坐过的脚凳上,端着他端过的药碗,给沈棠喂药。
沈棠斜倚在枕头上,闲适自得,与刚刚同裴叙相处时惶恐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不仅饮了男人递到嘴边的药,还皱着鼻子撒娇:“好苦啊!你有没有给我带蜜饯?”
“这个自然!”男人从衣襟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放满了各式蜜果子。
男人挠了挠头,“不知道棠棠想吃哪种,所以每样都买了些。”
沈棠嗔了他一眼,随手拾起蜜饯一边咀嚼,一边问:“那你有没有给我带金玉坊的平安锁啊?还有锦绣坊的云锦,御酥坊的杏仁酥……”
“自然,都已经送进沈府了,晚些时候我们回家,你就能瞧见。”男人吹了吹滚烫的药,递到沈棠唇边。
氤氲雾气中,她的轮廓更显柔和,眼中温情快要滴出来似的,问他:“那义兄一路上都还顺利吧?”
……
“这位是沈姑娘的义兄莫钰。”
窗外,陆清宴碰了碰裴叙的胳膊,暧昧地挑眉,“义兄嘛,你懂得。”
“听闻这位莫公子与沈姑娘自幼相识,感情甚笃,金威郡百姓都默认他们是一对儿,这莫少爷呢,也多次表白,可惜沈姑娘都没答应。”陆清宴耸了耸肩,“旁人完全不理解沈姑娘何以放着体贴温柔的小郎君不要,如今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裴叙好奇地瞥了陆清宴一眼。
陆清宴打了个响指,“沈姑娘当然是因为钟情于你,才不嫁别人呐!”
裴叙趔趄了一步,“休得胡说八道!”
“我胡说?那你的意思是你也觉得沈姑娘和莫钰才是天生一对?”
“我没说!”裴叙脱口而出,默了须臾,拳头抵着唇轻咳,“我的意思是,沈姑娘想嫁谁,该听从她的意愿,其他人做不得主。”
陆清宴捂嘴嗤笑:“那沈姑娘若执意嫁你呢?你还要赴死吗?”
“……”裴叙隐藏在袖口的手扣紧,抿唇不语。
沉默间,门口响起脚步声。
沈棠被莫钰扶着跨门而出,正撞进裴叙思绪万千的眸中。
两人遥遥对视,各自无话。
沈棠不好让官家干杵着,赶紧上前福了福身,“将军,我与义兄这就告辞了。”
“你要走?”裴叙脱口而出。
又觉太过唐突,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都护府有人照料,也有大夫,姑娘虚弱,何须挪动?”
“义兄会照顾我。”沈棠对着身旁莫钰嫣然一笑,“之前民女无依无靠,对将军多有叨扰。如今义兄回来了,民女不敢再僭越了。”
沈棠自认为这话说得圆满,但裴叙的脸色似乎越来越黑。
沈棠不明所以,疑惑道:“民女是说错什么话惹将军不高兴了吗?”
“哦,没有!”裴叙艰涩地扯了扯嘴角,沉默须臾,“不日我就会公布章德明被杀案的真相,姑娘要不要等真相大白后再回府?免得被章家叨扰。”
“不必,义兄能摆平章家。”沈棠可不想待在冰冷冷的都护府,日日与官家周旋。
怪累人的。
她礼貌性与裴叙寒暄了两句,便要离开。
裴叙也不好强求,只好点头允了。
沈棠与他擦肩而过,身上的胭脂香残留在裴叙肩头。
渐渐消散。
裴叙心头一沉,垂着头往反方向离开。
“将军!”
忽而,身后清凌凌的女声叫住了他。
裴叙脊背一僵,转过头来。
沈棠立在院子里的胡杨柳树下,风吹起衣摆翩跹,鬓发扫过瓷白的脸,笑容如同精灵一般生机动人。
裴叙喉头滚了滚,“沈姑娘,还有话对我说?”
“是!”沈棠压了下手,示意莫钰后退,迈着虚乏的步子盈盈走向裴叙。
那身上清雅的香气再度迎向他。
裴叙负在身后的指尖微扣,莫名有些惶恐。
但见沈棠踉踉跄跄差点摔倒,裴叙跨步上前,伸手打算扶她一把。
沈棠却径直跪在了他脚下,半截衣袖从裴叙指缝滑落。
裴叙看着空落落的手,扯唇道:“有什么话起来说。”
“民女想求将军为金威郡百姓重开商道!”
沈棠觉得是时候了,郑重其事对裴叙磕了个头,“金威郡百姓有一半依赖楼兰商道生存,半年前商道被沙尘暴损毁,李飞迟迟不重开,如民女一样的商人已经濒临破产,请将军主持公道。”
裴叙并未想到沈棠所求之事,乃是家国大事,愣了片刻。
旋即点了点头,“此事本就该都护府做的,姑娘放心,一个月之内商道必会重开。”
“一个月?”
沈棠受够了西北官家一拖再拖的行事风格,裴叙如此承诺,着实让她惊喜不已。
她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但却不是看向裴叙,而是回望她身后的莫钰。
两人对望,皆生欢喜。
裴叙有种插不进去的尴尬感,拳头抵着薄唇轻咳,“姑娘还有别的话要与我说吗?”
“没有了!此事足矣!”沈棠断然道。
她与裴叙本就不相熟,既然事情都办好了,她自然再无多余的话,徒惹裴叙生厌。
裴叙讷讷点头,“哦”了一声,“起来吧。”
沈棠正要起身,莫钰却也走了上来,与沈棠并肩跪着。
“草民倒有件事求将军恩准!”莫钰望了眼沈棠,“草民想求将军为我和棠棠做主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