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且慢 第1章 第 1 章

成都府西郊坐落着一座坐北朝南的气派大宅，门匾上赫然写着“卫府”两字。初夏金黄的晨晖照到每一道门前，照进每一间窗户，唯独最南边那排倒座房西侧的那间，一点阳光都没有。

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一道陈旧的围屏从中间一分为二，把原本就不大的房间隔成里外两间。外面的房间里，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子双手合十，对着八仙桌上一尊木制菩萨祈祷，菩萨很小，身上盖着一块红绸布，看不出来是哪路神仙。面前的木盒里插着两炷香，青烟袅袅。

这时，里面的屋子骤然传来一声响动，女子被吓得一哆嗦，赶忙朝里屋奔去。

“啊！”女子尖叫着退出来，躲到围屏边，战战兢兢地向里面张望，随后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小姐？”

几分钟以前，卫云初昏昏沉沉地醒来，猛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拔步床上，床边的小桌子上放着一只正冒着热气的瓷碗，一股刺鼻的中药味混杂着香烛的味道萦绕在房间里，屋子里的装修和陈设古朴陈旧，跟她前两年参观明清古城时所见到的差不多。

平时酷爱看穿越小说的她，第一反应是穿越了，与此同时，脑袋里冒出的一些奇怪的记忆正好印证了这一点。根据那些零星的、碎片化的记忆，她大体梳理出了原身的身世：她和自己同名同姓，也叫卫云初，一个月前，父母双亡的她被叔叔派来的人接往成都府，不幸的是，途中感染了风寒，她甚至来不及跟叔叔一家人见面便病倒了。

或许是由于昏迷和记忆的不完整，之后的事她大多不记得了。

卫云初起床，趿上鞋子准备出去看看情况，这时一个女生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又退出去。

“小姐？”

她想起来了，女子名叫佟晚，是从邛崃带过来的丫鬟。

佟晚神色惊慌，眼里充满恐惧，像打量一个怪物一样打量着她：“小姐，看在我尽心侍候你三年的份上，你可千万不要化成厉鬼故意吓唬我啊。”

“佟晚！”卫云初哭笑不得，扶着额头坐回床边，“我生病了吗？”

看来自己正是在原身病逝时穿过来的。

听见主人出声，佟晚明显放松了些，她怯生生地走到卫云初面前，左看看又看看，似乎在确认眼前的人是人是鬼。

卫云初眼睛转了转，哑然失笑。

“小姐，没想到你真的好了！”佟晚脸上由惊吓和怀疑瞬间转为欣喜，她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谢谢菩萨保佑，感谢老爷和夫人的在天之灵，小姐才能奇迹般地活过来。”

佟晚身材微胖、圆脸，穿着浅紫色袄裙，眉目中透着单纯和善良，她眼睛红肿像是刚刚哭过的样子。

“你的眼睛怎么了？”

“小姐重病在床整整一个月，前两天，老爷请来大夫给小姐看病，大夫说小姐活不过十八岁生日。”佟晚提起伤心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明天是四月初二，也就是小姐生日，一来我担心小姐的病情，二来要是小姐真的走了，我便无处可去了。”

卫云初有些感动，拉过佟晚的手安慰道：“别难过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么，应该高兴才对。”说完站起身，活动了下腰身，她本就有些晕乎，身上宽大的寝衣险些将她绊倒，还好佟晚及时将她扶住。

“小姐，外面凉，喝下这些药，你还是躺下休息吧。”佟晚将药碗递到她面前。

没有人比卫云初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她除了肚子饿得慌，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的地方。“有吃的吗？”

“你等一下！”佟晚转身离开，随即又折返回来，“小姐，要不要将你病好的消息告诉太太？”

卫云初犹豫了一下：“暂时不要吧，等明天再说。”

太太是她的婶婶，原身父母亡故，现暂居叔叔婶婶家，可能是便于称呼才这样叫的。她来叔叔家便病倒，只在小时候和婶婶见过一面，从父母的言谈中她得知，这位婶婶是个不好对付的厉害角色。

卫云初想捋清思绪，等熟悉一下新身份再说，免得被婶婶一家看出破绽。

佟晚走后，她从床头架上取下一条白色齐裙，外搭一件淡青色褙子，穿戴整齐后来到外面的房间。见到雕花窗旁的木架上镶嵌着一面铜镜，她走过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面孔立时出现在镜子里。

女孩五官精致得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一对桃花眼迷人如璀璨星辰，眉宇间透着一股灵气，美中不足的是，头发有点凌乱，皮肤略显苍白。

卫云初挑了挑眉毛，镜中的女孩也跟着挑眉，她不敢相信这个美貌的女孩就是自己，和原来那个大方脸、皮肤坑坑洼洼、两眼无神的自己形成鲜明的对照，重要的是，比之前整整年轻了七岁。

虽然身世凄惨了点，但有这等美貌加持，也不算太糟糕。

不多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卫云初透过雕花窗向外望去，佟晚正沿着小院子里的石径小路朝屋子这边走来。衣袖鼓鼓的 ，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小姐，我回来了。”佟晚推开门，压低声音说道，然后走到桌子旁，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用荷叶包着的东西，“今天运气好，厨房里竟然有鸡腿。”

接着她把荷叶拆开，鸡肉的香气瞬间溢满整间屋子。

卫云初饥肠辘辘，早就迫不及待，她顾不得擦手，拿起一个鸡腿就大快朵颐地吃起来，她不忘指着另外一只问佟晚：“要不你也来一个？”

佟晚摆手：“我不饿，小姐好多天没吃东西，一定要吃饱了好好补补身子。”

佟晚话音刚落，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两名和卫云初年纪相仿的女子。其中一位个子高挑、瓜子脸，披着霞帔，全身上下珠光宝气，骨子里透着不可一世；另一名女子脸部圆润，气质温婉娴静，胸前配红色璎珞。

两人来到卫云初面前，卫云初立刻感觉到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她一口肌肉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挺难受的。她端起茶杯，利用喝水的功夫，在脑子里快速搜寻有关两人的记忆，但一点印象都没有。

瓜子脸首先开口。

“我们姐妹两个从院子里经过，听到屋里有人说话，谁都知道我那堂妹已经病入膏肓，是以我们还疑心是不是大白天闹鬼了。”瓜子脸把卫云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扬着下巴轻蔑一笑， “就是不知道妹妹的病是真好了，还是回光返照。”

女子声音尖细，语气近乎嘲讽，听得卫云初浑身难受。

站在身旁的温婉女子扯了一下瓜子脸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但她全然不做理会。

这时佟晚上前给二人行礼：“大小姐好！二小姐好！”

看来是叔叔家的堂姐妹。卫云初倒是听父母前两年提起过，她的叔叔在布政司任右参议，膝下有两子两女，两个儿子在军中服役，两个女儿最小，是一对孪生姐妹，比她大三个月。

卫云初打量着二人，觉得她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既然是堂姐妹，按照礼节就应该打招呼问好。可她偏偏见不得这种嚣张跋扈，尖酸刻薄之人，于是她装着没事儿似的继续啃鸡腿。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佟晚生怕出什么事，于是凑到卫云初耳边，小声说提醒道：“小姐，跟你说话的叫卫云蔷，另一个叫卫云熙，她们都是你的堂姐。”

“两位姐姐好！”卫云初咽下一口鸡肉，漫不经心地喊了一声。

卫云熙回道：“妹妹病好了我们都高兴，爹走的时候还念叨你呢，让我们……。”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卫云蔷一把拽走：“你不要命了？不怕被传染？”

“病得只剩一口气、被大夫断言救不活的人，说好了就好了，你不觉得奇怪吗？说不定是厉鬼附身，我们快些把这件事告诉娘亲！”卫云蔷的话最终消失在院子里。

“大小姐也太过分了。”佟晚关上门，一脸的愤愤不平，接着又不无担忧地说道，“她回去肯定会将此事告诉太太，太太一定会责怪我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件事报告给她。”

卫云初看着桌上的几节鸡骨头，摸了摸吃饱的肚子：“别担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若她问起，你就说是我不让你报告的。”

一个已经被大夫判了死刑的病人，猛然奇迹般地好了，搁谁家都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依据卫云蔷的表现来看，反倒成了一件坏事。

这足以说明，这个家里原本就容不下她，自己是个极不受待见的存在。

“我们手里有钱吗？”卫云初想了想，问佟晚。只要有钱就没有难办的事，她现在想的是，不行的话就搬出去另找一处地方住。

提到钱，佟晚眼前一亮：“我这就取给你。”说完转身进了里面的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黄色绸布袋子，沉甸甸的。

卫云初一脸期待，直觉告诉她，袋子里装的肯定是银子。

袋子被打开，看着里面白花花的银子和金银首饰，卫云初有些不敢置信：“这是我爹和我娘留给我的？太太知道吗？”

说来奇怪，她在脑海里搜了个遍，硬是没找到半点关于钱的事。

“是的，一共有五十两银子，都是小姐的。” 佟晚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离开邛崃之前，不是小姐你亲自交代，让我不要把这些钱的事情告诉这边的太太吗？”

原身的记忆断断续续，对这事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挠挠头：“可能是我大病一场，很多事都想不起来了。”可记忆告诉她，原身的爹是邛崃知县，怎么着也不至于只留下这点财产吧！

“就这些？”

佟晚皱起眉头：“我们走之后，这边老爷派人把那套宅子处理了，据说卖了两百多两，但是钱都由这边太太管着，说是等小姐出嫁的时候做嫁妆。”

卫云初有些吃惊，或许正是这些银子，这边的叔叔婶婶才愿意收留自己。而她更吃惊的是，佟晚在主人即将殒命之时，仍旧留下来尽心侍候，要是换了别人，早就拿着这些银子首饰跑路了。

有原身这张绝美的脸，现在又有这么多银子，卫云初心里底气增加不少，管他什么大小姐太太的，一个不乐意，她要回暂存在婶婶那的那笔钱，找一个有钱有势的嫁了，或者用这些钱做个生意，还愁不能混个风生水起？

但是打脸来的太快，她很快便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院子里喊到：“佟晚……有人在吗？”

主仆二人打开门一看，一名穿着蓝色粗布衣服的仆人站在门前的院落里，身形瘦小似猴子。

“三小姐，太太有事找你，让你直接去厅堂。”男子眼神闪烁畏惧，不等回复便掉头就跑，转瞬便消失在院子里。

再明显不过，这个府中上至主子卫云蔷，下至猴子似的仆人，都视她为妖魔，像躲瘟疫一般躲着她。

佟晚被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小姐，那，我们去还是不去？”

“肯定去啊，该来的迟早要来，躲是躲不掉的。”

卫云初也想见识见识这位婶婶，她就不信，她能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