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人还是没能接得出去。
萧平川跟着沈素钦和沈父回去小院,见这边简陋,多少也能猜出沈父在郡主府的处境。
沈母见沈父平安回来,红着眼睛招呼几人坐下。
院中石桌上,热茶甜点齐全,烛光点点,看上去倒是颇为温馨,只可惜院中几人都脸色难看。
“你接下来想怎么办?”萧平川问沈素钦。
时云珠确实有权有势,就算硬把人接出去也不长久。
沈素钦摇头,当着沈父沈母的面,她不能说太透,只说:“我再想想。”
“不要折腾了,”沈父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什么的,你们年轻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
其实今夜被女儿女婿看见自己受辱,他心里很是难堪,偏偏还要装作无事人一样。
难得萧平川心思细腻,看出沈父不自在,安慰道:“我与沈二小姐成婚后,必定要北上,届时带着您二位一起走就好办多了。北境是我的地盘,没人敢动你们。”
“真的吗?”沈母喜出望外。
“真的。”
沈父沈母激动得差点哭出来,他俩当然想走。只有沈素钦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什么。
“去休息吧,”沈素钦对他二人说,“很晚了。”
“那将军?”
“我跟将军再说几句话。”
“好。”
沈父沈母进卧室后,沈素钦跟萧平川一时无话可说。
两人白日的好心情都在今夜被毁了。
“你跟沈素秋有什么交易?”沈素钦给他斟了杯热茶,直接问道。
“不算交易,但私下确实有来往。”
“嗯?”
“她是太子的人,手里有十几家布料铺子,奉太子命,过去两年,铺子盈利中有一部分会被送去北境做军费。”
“所以都城都在传你与沈家大小姐有私,就是因为这个?”
“是。”
“她每月给你多少钱?”
“不固定,多则几千,少则几百。”
“黄金?”
萧平川:“......白银。”
沈素钦无语:“就指头顶大的一点银子,就敢来拿捏你?”
萧平川:“出钱的是大爷嘛。”
“啧,以后别要她银子了,我每月另给你十万两银子做军费。下回她再想要挟你,就拿这个甩她脸上。”
萧平川倏然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别要沈素秋的那三瓜两枣了,还不够膈应人的,我以后每月给你十万两做军费。”
“十万!”萧平川震惊开口,“先是三十万石粟米,再是每月十万两银子,你可知这其中的分量。”
沈素钦沉吟片刻,她刚才只顾着开口了,忘记盘一盘眼下她在大梁境内的资产。
四百多家酒楼,每日入账共计数十万两,一个月过百万两不成问题。只从中抽出十万两给北境,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短期内,她似乎不能关停酒楼了。
“还行,虽然会有点小麻烦,但每月十万问题不大。”沈素钦回。
萧平川再次被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吓到。
那可是十万两,普通人家穷尽三代也未必挣得到这么多银子。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他半是好奇半是惊叹地问。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是商人。”沈素钦回。
“富可敌国的那种商人?”
沈素钦耸肩,“应该还没到富可敌国的程度,不过日进斗金应该是有的。难不成许大哥没跟讲,兴源酒楼是我的?”
萧平川猛地站起来:“是那个都城最大的兴源酒楼?”
“不止,全国的所有的兴源酒楼都是我的。”
这回萧平川彻底无话可说了。
全大梁究竟有多少家兴源酒楼,每一家每日又进账多少,他连想都不敢想。
“你真有钱。”他头一回有些失态。
沈素钦笑:“还好还好。”
家底都被炎临带出关了,留给她傍身的还真不多,至少这每月十万两军费开支,就得现从各地交上来的盈利里抽。
此时,萧平川心里想要是柴顺知道他口口声声小村姑的人,不仅日进斗金,还会供养黑旗军,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怪不得他总觉得沈素钦身上有股淡定松弛的洒脱劲,好像千难万险都难不住她。
“话说回来,我有点好奇,为什么明明朝廷与沙陀已经签订了停战协议,黑旗军却仍旧要驻扎国境上?”
其实她想问的是,黑旗军为什么还不解散或是归入州军,难道真是因为你贪恋权势?
“那是因为沙陀从未真正停止过犯边。”萧平川说,“而且我们与沙陀绝无可能和平共处。”
“为什么这么说?”这个沈素钦还真没听说过,“北边可一直没什么打战的消息传来。”
萧平川缓缓起身,仰头看着天穹上挂着的几点繁星,低声道:“沙陀国境内九成都被黄沙覆盖,只有灵武王城附近有巴掌大一块草场水源。这点水源养不活沙陀人,除了南下劫掠,他们没有其它办法。”
“可是为什么不上报朝廷?打战不应该只是黑旗军的事。”
“你怎么知道我没上报?”萧平川冷笑,“大小袛报送了不少,不知是被人截住了,还是敬康帝假装不知道。总之,朝廷从未理会过。”
其实,敬康帝之所以置之不理,萧平川不够俯首帖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他觉得两边都停战了,你萧平川却总是要找借口挑起纷争,是不是就为了找借口向朝廷要粮,好帮你养军队。
“有意义吗?”沈素钦沉默片刻,突然问,“带着十万人食不果腹地守在那,有意义吗?”
萧平川原本在缓缓踱步,此时他停了下来,目光与沈素钦对视,认真道:“有意义。我和我兄弟们的父母兄弟皆命丧沙陀之手,黑旗军中父母双亲健在的几乎没有了。在我们背后,哪怕只剩一个团圆的家庭,我们都会死守到底。”
“况且我们与沙陀是世仇,不死不休。”
沈素钦安静地听着,这一刻她从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看到了血性,也看到了柔软。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注意到这位大梁赫赫有名的战神,竟也长了一副刀削斧凿般的好面孔。
“所以,你其实真正想做的是让沙陀灭国。”沈素钦梦呓似地喃喃开口。
萧平川的眼睛却唰地亮了,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沈素钦颔首,“安排我与太子见一面吧。”
时云珠是时候解决一下了,或许还能顺带看看,能不能为黑旗军也做点什么。
此时已是夜深,黑沉沉的天幕上缀着点点星光,虽然微弱,但足够耀眼。
转天一大早,沈素钦就找来居桃,说要去苏府一趟。
苏府就是之前沈素钦提过的嘉州苏家,专做布料生意。
嘉州鱼米之乡,养蚕缂丝、织布绣花的历史可以追溯至千年前。
苏家又是世代相传的丝织世家,盘踞在嘉州几百年,早已是个不知家底几何的庞然大物。
眼下,苏家传到苏逾白这一代,恰遇上大梁将頽未頽,苏家该往哪走,全系在这个年轻的家主身上。
开门的是管事,居桃一早就跟苏家打过招呼,说要来拜访。
管事大门一开,便笑眯眯地说:“哎哟沈主事怎么这个时辰就跑来了,快进来。”
“你们当家起了么?”
“还没。”
“把他弄起来,就说我有急事找。”
管事忙点头,“沈主事厅里坐,我去请我们当家。”
“嗯。”
沈素钦带着居桃熟门熟路地往带客厅走,有丫鬟奉上热茶,她顺手往居桃手里塞了一杯,“喝点,暖暖身子。”
不多时,苏逾白披着外裳胡乱套了鞋子就跑进来了,“老杨说你有急事,什么事?”
沈素钦上下打量他一眼,把目光落在他鞋袜不整的脚上说:“我跟时云珠闹翻了。”
苏逾白这会儿倒是不着急了,踮着脚走去椅子上盘腿坐下,问:“因为你骂世家,她怕受牵连,找你霉头了?”
沈素钦垂眸喝茶,这个苏逾白脑子太好使,她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被猜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全是。沈景和当年怎么娶的时云珠你知道吗?”
“听过一些。”
“我本以为他们夫妻这么多年,多少会有些感情。”沈素钦冷脸。
“你要管?”
“要管。”
她跟苏逾白算得上青梅竹马。
因为师娘出身嘉州苏家,苏逾白小时常跟在老师身边读书识字,算得上她半个师兄。
另外,她的兴源酒楼之所以能做这么大,背后也有苏家的支持。
“那你管呗,找我做什么?”
“找你自然有好事。”
苏逾白不信。
沈素钦倾身,“你不是一直头疼苏家插不进北方市场么?眼下机会来了。”
苏逾白眉头一皱,抬手示意管家将下人都清走。
“细说。”
“苏家进入北方的第一道槛是锦云坊,我没说错吧。”沈素钦问。
苏逾白不置可否。
“锦云坊是沈家的,更是太子的,我相信只要能给太子赚钱,他不介意是给锦云坊撑腰,还是给苏织坊撑腰。”
苏逾白似笑非笑,“你错了,锦云坊背后,真正站的不是太子,而是裴家。眼下你以为锦云坊为太子所用,那是因为裴家还看重他这个太子。一旦太子成了弃子呢?你看锦云坊听谁的。”他端起桌上的酥酪,问沈素钦,“喝么?”
沈素钦直接起身抢走他手里那碗,说:“那你的意思是?”
“你不该来劝我,你该去劝太子,看他是否愿意冒着开罪世家的危险站在你这边。”
“那你呢?”沈素钦问,“若太子答应,你可愿站我这边?”
苏逾白垂眸,没有直接回她。
他如今是苏家当家,肩负着苏家上下几百口人的生计,一旦搅和进去,那可就生死不由己了。
他沉默半晌,“我要好处。”
“别说什么从龙之功。”他补上一句。
“只要锦云坊易主,我就替你跟黑旗军搭线,他们亟需数万件冬衣,这笔生意稳赚不赔且可以做长久计。”
苏逾白眼睛一眯,“这事得归朝廷管吧。”
“朝廷有钱也万不会花在北境。”沈素钦说。
“那萧平川手里有钱?”
“有,六七十万。退一步讲,哪怕他没有也没关系,我有。”
苏逾白双手环胸,上下打量她道:“你动心了?”
沈素钦沉默。
苏逾白见她迟迟不回,语气有些酸,“还真动心了啊。”
沈素钦:“说正事呢。”
苏逾白点她,“我说的难道不是正事?若你没有对他动心,倒贴他那么多做什么?”
他果然知道自己往北境送粮的事,沈素钦想。
“我自有我的打算,你只说干不干吧?”
苏逾白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道:“想让我帮你可以,拿下太子和黑旗军。”
“可以。”沈素钦起身,“三日之内,我给你消息。”
“好。对了,你婚期将近,既然是假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自己玩吧。”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