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离得有些远,姜妧并未听清他二人的谈话,唯见得那妃子似乎落了眼泪,香肩起起伏伏,手里攥着绢帕止不住地抹拭眼角。
陆绥与他隔着一人距离,面上神情看不真切,他似乎说了些什么,转眼那女子的肩膀便抖得更厉害了。
两仪门以北属于嫔妃所居后院,按理说陆绥这样的外男轻易是进不来的,可如今他不仅光明正大地站在这,还与圣人的妃子私下里会面……
姜妧暗自猜测着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时,站在远处的陆绥倏然侧目朝这处看了眼。
她心头一慌,忙将整个人缩在墙后,直到那处再无动静方松了口气。
这要是被陆绥知道她不小心撞见了他的“奸情”,那她岂不是会惨遭灭口?
她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缓了会儿神,候在门口的宫人见她迟迟不出来便唤了声。
“小娘子,您收拾妥当了吗?可要奴进去伺候?”
“不用,我这就出来。”
对镜理好妆发姜妧便走了出去,跟着宫人往大殿行去,不料快要走出小花园时,一阵窸窣脚步声从左边观景亭传来。
姜妧抬头,不及站稳就被一道肉墙挡了去路。
四目相对,眼前人高大伟岸,一袭宽袖玄袍,墨发束以玉冠,五官英朗深邃,浑身正气凛然。
可不正是方才被她窥得秘密的陆大将军。
一侧宫人也认出他来,忙福身道:“大将军。”
陆绥不咸不淡地“嗯”了声,随即垂眸看向姜妧:“姜小娘子不在万春殿待着,在外面瞎晃悠什么?”
许是久卧沙场之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些戾气,且他身形强健,又比姜妧高出一大截,她只堪堪到他胸口位置,无形之中就有一种压迫感。
姜妧莫名有些心虚,可越是这时候越得淡定,于是眯着眼笑道:“大将军不也一样,圣人在太极殿宴请众臣,大将军不在那儿陪圣人饮酒,怎的到了这里来。”
陆绥蹙眉,此人果真是应了谢玉书的那句话,伶牙俐齿的很。
他长身鹤立,目光落在姜妧身上,见她一手攥着裙子,玉指纤细而白净,再看她柳眼梅腮,琼鼻樱唇,面颊上腻着几缕碎发,裙间清香隐隐可闻。
眸光微动,他默了半晌久未言语。
姜妧仍仰着下巴,似在等待他的回答。
明眸皓齿,天真而美艳,这般女子最是勾人心魂。
陆绥退后半步,负手而立,遥望远处红砖黛瓦高台楼阁,不答反问道:“姜娘子觉得,若身在这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为妃为后,可是一件幸事?”
这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让姜妧愣了片刻。
这话叫她如何回答,先不说身后就有宫人盯着,此时她若说半个不字,若是传到圣人与皇后耳朵里,那不治她个藐视皇威之罪才怪了。
可若是点头附和,那她一不小心又会被扣上有心计、攀高枝的帽子,何况,她也属实不愿昧着良心说是。
见她久不作声,陆绥转身又觑她一眼,眼底隐隐压了些许不耐:“姜娘子为何犹豫?”
这般蛮不讲理的语气让姜妧凝语扶额:“大将军,若我没记错的话,咱们好像昨日才认识,似乎还未熟到彼此谈心的地步吧?”
陆绥微一颔首,似笑非笑道:“不错,不过来日方长,我想,本将与姜娘子很快便会熟识。”
他语气莫名透着股冷森,姜妧后颈生凉,总觉得这人高不可测,兄长说的没错,是该离此人远一点。
“出来许久母亲该担心了,大将军,失陪。”
说罢她再行一礼,旋即绕过他离开。
陆绥默然驻足,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朝她离去的方向深看一眼,随后拂袖离去。
回殿路上,姜妧百思不得其解,原以为陆绥是个高风亮节之人,可今日一见,这分明就是个行事古怪颇有城府的。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过,抛开别的不说,此人确是有一番能耐的,年纪轻轻便数次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手握重权却仍受圣人器重,由此可见他实属不一般。
也不知方才那与他会面的妃子又是何身份……
姜妧带着满腹疑问回到万春殿时,宴席已快散了,此时皇后已然离去,只还剩几个嫔妃坐着。
落座后,她漫不经心地回着齐氏的问话,目光在殿内随意一扫,竟于席首见到刚才在小花园里看到的那位妃子。
此时便可将她面貌看个真切,只见她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丹凤眼,鹅蛋脸,身着罗绮满头珠翠,与人说话时有些倨傲,方才对着陆绥垂首落泪我见犹怜的模样丝毫也不见了。
再从她坐的位置可推测出,应还是个备受宠爱的妃子,难怪待人接物时那般恃宠而骄。
她拽了拽齐氏的衣袖,悄悄问道:“阿娘,那位穿青绿宫袍的嫔妃是何来头?”
齐氏循着她话音朝前头看了眼,低声道:“那位便是如今正得盛宠的丽妃。”
姜妧“哦”了声,默默将她的名号记在心里,眼下人多眼杂不好多问,只等回去了再细细打听。
*
出宫时方及酉时,黄昏之际天边尚有一抹余晖,街上却已亮起灯火。
宫里规矩多,时时刻刻都得保持着淑女姿态,挺着腰背拘了一整日,姜妧早已有些乏了,回府时便与齐氏同乘一辆马车,免得又听姜妤说些不中听的话。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贴心话,提起扬州时,齐氏忽然想起一茬。
“对了,你明煦表哥这几日就该到长安了吧?”
姜妧掰着手指算算日子,点头应道:“左右应该就这几天,离考试不过半个月,表哥定会提前赶到。”
舒明煦便是她三姨母家的二儿子,舒家世代经商,到了舒明煦这一辈,老大继承了家业,将祖业打理得有模有样,老二却一心痴念读书,偏他极有天赋,三岁作诗五岁吟赋,人人都说他天生就是走仕途当官的料。
原本他该与姜妧一同出发来长安,早前行李都备好了,谁知道那几日他祖母忽然病了,老人整日念着舍不得他,于是舒明煦便让姜妧先行出发,他自个儿则在家中又多待了几日。
因从小一同长大,姜妧与这个二表哥关系甚好,而母亲也对这个小外甥极满意,两家也曾有意撮合他俩,一来亲上加亲,二来姜妧长住舒家,舒府上下早已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可这事传到姜沛耳朵里后,当即便被他否定了。
他一心要送女儿入宫为妃,如何还能看上区区一个舒家。
想到种种往事,姜妧胸口沉闷,依偎着齐氏轻声问道:“阿娘,父亲可是非送我入宫不可?”
齐氏愣了愣,随即眼圈泛红,摸着她头发叹了口气。
“这只是你父亲的一己之见,我是如何都不会让你入宫的,这些时日我正找人替你留意,看可有年纪相当家世相当的好儿郎,若有称心的,你便去相看一二,趁着还未到采选时候,把婚事给定下来。”
这话可谓是说进了姜妧心窝子里,果然知女莫若母。
她阖上眸子,长睫轻轻颤了两下,道:“如此,那便有劳母亲费心了。”
“瞧你这话说的,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你这一个女儿,替你费心不是应当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马车便稳稳停在府门口。
姜妧踩着凳子准备下车,门口仆人走来禀道:“夫人,二娘子,江都舒家小郎晌午就到了,现下正在客房歇息。”
闻言,姜妧展颜一笑:“怎的这么快就到了,表哥现在哪个院子里?可曾用过膳?”
仆人答:“小郎说喜欢清静,王大娘便遣人将长宁苑里的厢房收拾出来,让小郎君先歇着,旁的只等夫人回来再做打算,至于膳食,小郎说眼下还不饿,厨房便只备了些汤羹送去。”
齐氏满意地笑笑:“此番安排极好,我知道了,你且去忙吧,待会儿空了找王娘子领赏。”
“是,多谢夫人。”
等他一走,姜妧也待不住了,当即提着裙子便要去寻舒明煦。
“阿娘,我去瞧瞧表哥。”
原本齐氏该顾忌着男女有别,可她存了私心,便未阻拦,只道:“莫要待太长时间,赶了这么些天的路,明煦该身子乏了,教他好好歇息。”
“好,儿记住了。”
姜妧急急跑到长宁苑里,见仆人要行礼忙低低“嘘”了声。
来到正中间厢房,见得屋里点着灯,便知明煦表哥定在认真温书。
她抬手叩了几下,故意换了副嗓音:“小郎君,夫人和二娘子她们已经回府了。”
话音落,只听得房内一阵窸窣,紧接着,门从里面“吱呀”一声被拉开。
姜妧提高了声音,大喊一声:“二表哥,是我!”
她眉眼弯成月牙,因方才跑的有些急,颊上微微染了红晕。
撞上她莞尔一笑,舒明煦脚下微滞,手里的书卷险些掉落在地。
檐角铜铃铮铮作响,灯火自四处漏下,洒在廊下人身上,就连那花间裙的衣褶也变得柔和起来。
见他发呆,姜妧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调侃道:“怎么?两个月不见,表哥就已经不认得我了?”
她这一动作,袖间芬香不期然钻入他口鼻,引得他颊上微热,情不自禁后退半步,垂眸笑道:“表妹,你这是才从宫里回来?”
姜妧微微颔首:“嗯,那宫宴跟我想的一样无趣,若不是必须坐够时辰,里里外外又有许多宫人看守着,兴许我早就走了。”
此时舒明煦已勉强定住心神,又如往常那般随和地摸摸她头发。
“皇宫是天子所在,自是威严肃穆的,那你可曾填饱肚子?”
姜妧瘪了瘪嘴,道:“宫里规矩多,吃饭都不敢放开了吃,还需细嚼慢咽仔细品,哪能吃饱啊。”
闻言,舒明煦会心一笑:“那让厨子替你备些菜?”
“不用麻烦。”姜妧眯着眼笑道,“待会儿我想去街上看花灯,到时候随便买些小食垫垫。”
说罢忽然想起来,“表哥,你怎么到的这么快,我原以为你要在路上过上元节了。”
听到这话,舒明煦脸上神色有些不自然,屈指掩唇轻咳一声。
“科考在即,我自该尽快到京城早做准备才是。”
姜妧“哦”了声,垂眸瞥见他手里的书卷又道:“你也莫要太过劳累,熬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舒明煦温和地笑笑,轻轻“嗯”了声。
“那我先走了,表哥好好歇息。”话音落罢,她便提着裙子走下台阶。
舒明煦盯着她背影动了动唇,手里的书卷被指尖紧紧攥住,直到她快要走出长宁苑时,他才鼓起勇气唤道:“妧儿,表哥也想去街上瞧瞧,可否……可否与你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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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