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繁华热闹,南来北往的商贩多聚于此,故而没逛多久姜妧便采买了一堆东西。
回去路上,她随口提了句:“方才那打扮得花里胡哨的男子是何身份?”
一说花里胡哨,姜恪当即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
“他名唤谢玉书,是恭亲王的嫡长子,也是这长安城最放浪形骸之人。”
姜妧眯着眼睛稍加思索,随即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去年重阳节阿兄寄给我的信里曾提过他。”
若她没记错,阿兄与这位谢世子似乎不太对付。
姜恪笑笑:“你倒是记性好。”
“过奖过奖。”仆人掀开轿帘,上轿前她又追问一句,“那谢玉书身旁那位就是陆绥了?”
姜恪点头:“嗯,不错。”
得到兄长肯定回答,姜妧默了声,细细回想起陆绥的模样。
到底是文士出身,虽久经沙场磋磨,可那通身儒雅之气尚未消散,又因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练出了一副魁梧健硕的身材,想来该是个能护人的,至于模样……方才那只孔鸟都为之动容,所以自是无所挑剔的。
只是那看人的眼神戾气太重,瞧着像谁欠他多少账似的。
见她若有所思,姜恪眉头微皱:“妧儿,近来你为何频频打听这些男郎?”
先是七皇子,再又是那谢玉书,还有陆绥……
从前她对这些可从不上心的。
姜妧弯腰钻进轿子里灿然一笑,半真半假地说道:“阿兄忘了,我此番入京不正是为了找个好夫婿麽,我久不在京城,对这些英年才俊都不了解,日后还得阿兄帮着掌掌眼。”
听到这话,姜恪竟当真仔细分析起来:“既是要择夫婿,那必得品貌双全,不过男儿品行端正,肯吃苦上进才是最重要的,模样都是其次……”
“谁说的?”姜妧及时打断他,“我选夫婿,自当要找个模样好的,不说貌比潘安,起码也得瞧着赏心悦目才是。”
姜恪无奈摇头,暗道天下人果然都一样以貌取人。
不过,幸好他皮相不错。
傍晚时分又下起小雪来,分明已打过春了,可长安城却仍如暮冬般寒冷。
姜妧一回到玉锦院,春汐便巴巴地迎上来。
“小娘子,方才夫人叫人送了两套衣裳过来,说是叫您明儿宫宴上穿。”
姜妧拂去斗篷上的落雪,一壁往耳房走。
“难怪年前阿娘写信问我要衣裳尺寸,原是早就准备着了。”
待她坐下,顾娘端了碗热姜汤递给她:“夫人就您一个亲闺女,自然万事都要替您提前考虑。”
说罢又指了指立在一侧的一个侍女,“小娘子,夫人交代,您身边缺不得仆人,这丫头原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如今老夫人嫌院里人多太闹腾,夫人看这丫头是个聪明乖巧的,便拨来咱们玉锦院了。”
转而又唤那侍儿,“岚芝,过来见过小娘子。”
侍女岚芝闻声走来,规规矩矩行了礼。
姜妧放下汤碗,掀起眼皮瞥了眼,确是个安静老实的。
“嗯,留着吧,日后便与春汐一道近身伺候。”
“多谢小娘子。”
说了话,春汐带侍儿捧着两个朱红大漆盒走进来,兴冲冲道:“小娘子,您可要穿上试试合不合身?这有两套,奴瞧着做工样式都极好,您瞧瞧明日宫宴要穿哪一身?”
提起进宫姜妧就头疼,可到底不好辜负母亲的一片心意,便随手指了一套。
“方才我在西市买了些琐碎玩意儿,你们去捡捡,看可有自个儿相中的。”
几人皆笑开了花,道了谢便走出耳房,独留她自个儿倚在榻上发起呆来。
*
上元节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眼见的寒冬已渐渐远去。
玉锦院内,侍儿用银钩将朱帘束起,撤去榻侧的小山屏,由春汐服侍姜妧起身用膳。
洗漱罢,姜妧犹自半阖双眸半卧榻上,白腻手臂跟没骨头似的,懒懒搭在凭几上,右手则有一下没一下摆弄着碗里的汤匙。
春汐站在一侧替她布菜,见她无精打采不禁问道:“小娘子,可是这菜不合胃口?”
姜妧有气无力地摇摇头,看着碗里的燕窝越发没了胃口,索性丢下瓷勺,两手捧脸倚着矮几,黛眉轻蹙,长长叹了口气。
“这真是逃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春汐不知她在嘀咕什么,只盯着她脱俗样貌失了神。
案头金鸭香炉烟雾缭绕,掩映在氤氲香气中的美人平添几分憔悴之美。
半晌,她又长叹一声,旋即起身走到妆台前,随意补了些胭脂,转身接过岚芝手里的斗篷披在身上。
左右逃不过,倒不如暂且抛却这些烦恼,好好过个上元节。
府门外马车已备好,她到时便听得姜妤坐在车上唤她:“二妹妹,你同我乘一辆吧,路上咱们也好有个说话的。”
她这般说出口,即便不情愿,姜妧也不好拒绝。
坐上马车,她方想起一人:“三妹不去吗?”
姜妤柔柔地笑笑:“三妹前儿个得了伤寒,见风就头疼咳嗽,父亲让她好生在家歇着养病。”
“这样。”姜妧随口应了声,未再多言。
她将解下来的斗篷盖在腿上,捧着袖炉微闭双目,昨夜没睡好,这会儿便打算小憩一会儿。
谁料姜妤却当真与她聊起来。
“二妹妹今日打扮得真真好看,不过本也该这般,如今京城的贵人们听说你回来了,眼下正盼着能见你一面呢。”
姜妧未睁开眼睛,只轻哼道:“我既非状元郎又非皇亲国戚,他们平白无故的见我作甚。”
“自是因你打小就名声在外,这一点可是我永远羡慕不来的。”
说罢她掩唇一笑,眼底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听到这话,姜妧倏地睁开眼睛,脸上笑容敛去。
她在京城确实小有名气,只不过这名气却是因天煞孤星的命格而起,姜妤现下提起此事,分明就是有意揭她伤疤。
“阿姐既然这么羡慕,那这名声给你可好?”
姜妤面上一哂,旋即握住她的手:“是我说错话了,二妹妹莫怪。”
这虚情假意的一套属实让姜妧感到有些不适,当即抬手将她拂开。
姜妤却好似未发觉她已生气般,仍在那里继续道:“要我说,当初那起子臭道士就是逮着人胡乱吣,如二妹妹这般天仙似的人物,日后注定是要进宫当贵人,过那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日子的,该说是天人之相才对。”
这话明里暗里含着试探,姜妧勉强压下心火,身子向后仰去,面上再无半点笑意。
“莫非阿姐在姜府,爷娘短你衣裳缺你吃食了?望阿姐记住,我此生都不会入宫为妃,方才那等话,阿姐日后也休要再提。”
被闪了面子姜妤也不恼,依旧巧笑倩兮,也不知想到什么,眸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不屑。
*
抵达宫门外,车马奴婢皆止步于此。姜妧和姜妤一前一后来到齐氏跟前,姐妹二人皆未表现出生分,毕竟,在外人面前这姐妹情深的戏份还是得做足的。
齐氏递了牌子,待宫人查验过身份,几人便被引着往宫里走。
这是姜妧第一回进宫,入目之处皆是林立高墙,那铺天盖地的朱红色在她看来压抑极了,再瞧这一路上经过的宫人,各个垂眉低目小心谨慎,就连走个路都恨不得踮着脚,生怕弄出太大动静来。
这让她不紧又忆起,梦里那张躺在棺材煞白的脸来,心头不由的一阵发闷,有些难以喘息。
这一眼望不到底的深宫,就是给她万两黄金她也不愿再来。
正胡乱琢磨着,一行人便来到了今日设宴的万春殿。
官家女眷云集于此,四处皆是莺莺燕燕,姜妧和姜妤随齐氏在宫人指引下落了座,二人言行举止皆自发的拘谨起来。
姜妧略略扫了眼周遭的人,随即便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这些官家娘子没一个她认得的,她们说的话她自也插不上嘴。
倒是姜妤,因她自幼便在京中长大,虽说是庶女,可姜沛向来重视她,平时哪家有宴席都着齐氏带她同去,是以早就跟那些贵女们熟识了。
可那些娘子们说话间总时不时瞟一眼姜妧,明显早就对这位因满身煞气,而被送到扬州的嫡千金深感兴趣。
“呦,瞧我,光顾着跟娘子们说话,倒忘了给诸位引荐了。”
姜妧正垂着头兀自走神,坐在一侧的姜妤忽然牵住她的手,温柔体贴地对左右娘子们说,“这是我二妹妹,名叫姜妧,小时候因身子不好所以被送到了姨母家养病,如今可算是回来了。”
听到这话,贵女们便可正大光明打量她了。
眼见的这小娘子面庞白皙清透,口唇嫣红小巧,鹿目光彩有神,云鬓丰盈,珠圆玉润,实在美矣。
这时便有人问了:“我未曾去过扬州,莫非那扬州竟能比咱们京都还要好?为何姜二娘子要去那儿养病?”
姜妧垂眸随意答了句:“那时我不过七岁,在何处养病非我所能决定的。”
姜妤微微一笑,插嘴道:“其实是因为……”
话未说完,姜妧抬眸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阿姐,出门前阿耶特交代过何事来着,我突然想不起来了。”
姜妤抬手拢了拢头发,笑道:“真是巧了,我也不记得了。”
说罢便扭过头去。
殿内所有人各怀心思,直等宫人报了声“皇后驾到——”,众人这才收敛心神,起身行礼。
文皇后笑得温和,柔声说了一番话便下令开宴。
耳边丝竹悠悠,姜妧却止不住地心情烦闷,是以便多吃了几杯酒,不一会儿便有些头脑发晕。
实则这果酿之酒轻易不会醉人,只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待看见那高坐上首身着一袭华丽宫服的文皇后,她便更是愁上加愁了。
酒过三巡,姜妧借故离殿,说是要去更衣,实则是为了出去透透气,官眷席间离开自有宫女跟着,她也不例外。
宫人引着她出了大殿,沿着一条甬道来到一处小花园,池旁有几间并排盖的房屋,想来是给女眷更衣方便用的。
宫人候在外头,姜妧随意走进其中一间,房内温暖明亮,衣架上挂了各式衣裙,镜台木梳胭脂水粉等物一应俱全。
对门的墙上开了扇明窗,从此处正好能看见花园美景。
她来到窗前驻足片刻,远处富丽堂皇的宫殿重重叠叠,周遭草木尚被薄雪掩盖。
世人挤破头皮也想进来的高墙深宫,在此时业显出一丝凋零颓废之感。
正当她欲要离开时,不远处的小花园里忽然人影幢幢,紧接着,隐隐传来一句“将军留步”。
姜妧心神一凛,及时将身子掩在窗后,只探出眼睛和耳朵。
只见那半人高的草木丛旁现出一道盈盈倩影,从衣着打扮来看当是宫里的妃子。
女子背对此处,而那被她拦下的,正是昨日才被她夸过的,铮铮铁骨好男郎——陆绥陆大将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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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