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女郎 第12章 第十二章

看着祖母装了棺，送去了灵堂，云缨回院子换衣服。

换好往灵堂走时，云缨碰上了知霜，从她这儿知道了她阿姐要准备进宫。

来不及多想，云缨转个方向快速跑起来。

她有一种预感，她阿姐此时进宫肯定是为了边境之事，甚至很有可能是为了去边境。

离将军府大门还有几米时，云缨终于拦下了她阿姐。

“阿姐，你......”

“阿缨。”云缨话还没说话，就被她阿姐一声喊打断。

这一声喊充满了无奈，可云缨在这无奈中听到了悲伤和坚定，一丝命运怎会如此的悲伤，一丝谁也改变不了的坚定。

她痛到麻木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一般，又有了除痛以外的知觉，难过，悲愤，但更多的是恐慌！

恐慌化为无尽酸楚，从她的心间涌入胸腔，让她一时失了语，只能从干涩、腥红的眸中发泄而出。

但她不敢松手去擦拭这无声的发泄，她怕她一松手，她阿姐就毫不犹豫出了将军府的这道门。

见此，云昭微微抬头，努力让眸中的湿意不落下来，几息过去，才又低下头，看向云缨。

“阿缨，云家祖训：国在前、家在后；将军府责任：百姓安康、山河无恙；云家儿女，只要还有一人能赴战场，就得遵起这祖训，担起这责任！”声音带着哑意，但却铿锵有力！

可将军府只有我们了啊！云缨心底悲鸣。

她想反驳！

她想告诉她阿姐，大庆这么多人，朝廷这么多官，她不必为了祖训、为了责任就去涉险，边境不是非得她阿姐去。

她想她阿姐平平安安。

可她说不出口，她清楚她说得再多也拦不住她阿姐！

她只能使劲摇头！

云昭轻轻叹口气，抬手拭去云缨脸颊的泪，再使劲抱住人。

“阿缨，我得把阿爹他们带回来，清清白白的带回来。”

云缨抑制不住的哽咽一顿，她侵满泪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啊，她知道，她阿姐除了祖训，除了责任，还有怀疑，她也怀疑，所以她清楚她拦不住人。

可她还是为了留住她阿姐，假装不知道！

她对不住她阿爹他们，可她能怎么办？她已经失去了祖母和父兄了啊！

那些不知面的牛鬼神蛇既然能让她阿爹他们这么轻易战死，那她阿姐去了......

“阿缨，别怕，阿姐会活着回来，活着带着属于阿爹他们的那一份荣耀回来！”云昭轻抚云缨僵硬的背。

“阿缨，阿姐若真能走，那将军府就交给你了。”

“阿缨，阿姐的时间不多了。”

听着她阿姐在耳边一句又一句的话语，云缨的泪越来越凶，她闭上了眼，嗅着她阿姐身上的气息深呼吸。

在她阿姐要松开时，扯住她阿姐，用力抱了抱，才放开她阿姐。

抬手快速抹了一把脸，云缨后退两步，朝她阿姐郑重一礼：“阿姐此去安心，阿缨定当撑起将军府。”

这是云缨对她阿姐的承诺，这也是云缨放下心底恐慌的坚定！

她的怀疑，她本就没有想过会因不知面的牛鬼神蛇而怕而不去查，她会去查，她只是没想过要选择更快、更直接，但也更凶险的那条路而已。

因为她舍不得她还剩下的家人，她想好好活着！

可她阿姐比她更果敢、更理智，也比她更有大义！

她阿姐与她父兄们一样，也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她即拦不住，那她就与她阿姐一起！一个在边境，一个在京城！

“阿缨，阿姐信你！”

瞧着她阿姐上了马车，云缨才转身往府里走，步子沉重，但眼神坚定。

知雨快步跟着，抬头看了她的小姐一眼又一眼。

她觉得从这一刻起，她或许再也见不到以前那样慵懒肆意的小姐了！

知雨不知道如何形容现在的心情，悲伤，沉闷，心疼......亦或者是酸楚，为她小姐酸楚！

可再怎么酸楚，知雨都没让她的步伐落下一点。

*

“阿缨，你阿姐她进宫了？”急忙赶来的崔氏一把拉住云缨，满目慌张。

看着她阿娘尽显憔悴的脸，云缨眸里闪过不忍，可她阿姐做了决定，她也做了决定，她阿娘始终会知道的啊！

云缨紧紧握住她阿娘的手，“阿娘，将军府今后就交给我掌管，好不好？”

崔氏抓着云缨的手一顿，随即身子一颤，红肿的瞳孔瞪大，里面的慌张变为惊恐，嘴唇哆嗦。

“你们要做什么？”

云缨握着的力度又紧了一些，像是要给她阿娘传递力量一般。

“阿娘，阿姐要遵起祖训，要担起责任，要带回阿爹他们，我得让阿姐无后顾之忧，我们得知道阿爹他们是如何战死的沙场？”

最后一句，云缨的声音小了很多，但其中蕴含的力度却不减，眼神更是从没有过般的锐利。

崔氏彻底僵住，阿缨这话什么意思？阿昭要去接管北苍军？要上战场？鸿哥和怀策他们的战死有异？

可......

可什么，崔氏张了张嘴也说不出，若只是祖训、只是责任，她还能拦一拦，但这涉及了阿缨她们阿爹和兄长们战死的真相啊！

崔氏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她第一次起了怀策和阿昭他们为何要降生于云家？为何要降生于将军府的想法。

若不是降生于云家，若不是降生于将军府，那怀策他们还好好活着，阿昭她也不用去涉险！

可没有如果，因为她从不后悔嫁给她的鸿哥，也从不后悔生下怀策和阿昭他们。

所以她说不出那一声可！

若阿缨她们阿爹和兄长们的战死真有异？她是希望查清真相的啊！

一心为国为民的镇国大将军与他所有儿子，还有随着他们一起的将士，不是真正死于战场，而是死于阴谋诡计，那多可笑啊！

她作为将军府的夫人，云家的主母，她怎么能为了私心就去阻挡？

崔氏张开眼，喉咙滚了又滚，才吐出暗哑的声音，“好，阿娘明白了，待你阿姐从宫里回来，阿娘再决定是否把将军府交给你掌管？”

崔氏不是质疑，这些年云缨虽顽劣了一点，虽在某些方面不用心了一些，但她清楚，她家的阿缨只要想做一件事，那她就一定能做成。

若阿昭真去了边境，管家之权给了阿缨，她完全没有异议。

她只是想等等！

等那一丝可能，一丝她家阿昭或许去不了边境的可能。

云缨明白她阿娘的意思，顺着她阿娘的话就点头：“嗯，好。”

*

宫里，皇帝楚元枭看着底下一一站着的三位皇子和各大臣，气得摔折子不算，还又抓起桌上的杯子往下摔。

首当其冲受碎片攻击的是二皇子，其次是四皇子，最后是落后于二皇子和四皇子一步的杜丞相，五皇子和云昭在最边上，倒是没受影响。

可不管是被波及的皇子和丞相还是未被波及的其他人，都立马垂下了头，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好，好得很，云昭女子身份难当大任？那谁能当这个大任？谁？你们一起把人找来。”

“一群废物，大庆都失去两城了，你们竟还在这里拉帮结派争来争去？要不朕把朕的位子让给你们争？”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立即惶恐跪拜，齐声高喊：

“儿臣/臣等不敢！”

云昭没说话，但她跟着也跪了下来。

“不敢，朕看你们敢得很！”

“儿臣/臣等不敢。”皇帝这些年第一次发如此大怒，众人再次惶恐大喊。

楚元枭不再怒骂，但也没让众人起来，如墨般的眸子一一扫视除云昭以外的其余人。

大殿里寂静无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众人的呼吸都放慢了一些。

突然，大殿门口传来响动，不一会儿，他们就听到了福德公公的声音。

“启禀陛下，魏太师求见。”

魏太师他不是告病假了吗？此刻来面见皇上是单纯为了边境之事？还是为了举荐北苍军大将军人选？亦或者是为了云昭的毛遂自荐？二皇子、丞相等人皱眉暗想。

而带着云昭来宫中的崔侍郎，也就是云昭的舅舅，则暗暗松了一口气。

“宣。”

皇帝话一落，福德立马就着行礼的动作退了出来，站在门口就朝外喊：“宣魏太师觐见。”

楚元枭像是要敲打谁一般，亦或者是要敲打所有人一般，等魏太师进了大殿，才让众人起来。

“臣参见皇上。”

“太师请起。”

等人起身，楚元枭直接又问：“太师带病求见是为何事？”

魏太师弯腰行礼：“臣病中听闻边境急报，又长时未闻朝中大将军任命，担忧边境百姓等不得，遂撑力进宫向陛下举荐一人。”

“谁？”

“镇国大将军府大女郎云昭。”

二皇子、四皇子、杜丞相等人眸底一暗，立马齐齐看向魏太师，而后再看向云昭，最后看向皇上。

他们突然有一想法，魏太师是皇上喊来的，亦或者是云昭提前安排的。

可云昭哪来的本事？能安排魏太师！

至于云昭，她则坦荡抬头，完全不惊讶魏太师的举荐，还是一副要为国为民出力的大义神情。

五皇子则表情一僵，但反应快，在人没发现时，就回过神来，可想到什么，又维持住僵硬的表情。

楚元枭也没想到魏太师举荐的人竟是云昭，眸色一闪，神情却未变一丝一毫，看一眼五皇子，沉声问：“太师举荐云昭，用何理由？”

魏太师像是没注意到殿中各人的举动一般，大声回：

“其一，云昭乃北苍军大将军云北鸿之女，能更快凝聚北苍军，于大庆与北齐之战更有利；其二，云家儿女，不管公子还是女郎，武功皆超群；其三，臣某次听闻云大将军醉酒说过，他家大女郎的兵法战术完全不输他家大公子。是也，臣认为云昭是北苍军大将军最适人选。”

从大局到个人，再到原北苍军大将军的认可，十分有理有据的理由，但楚元枭没有立即说话，即便之前听了云昭上殿自荐的陈述后，他就认为她是最适人选。

当然，他的认为也不单是因为云昭的陈述，最大的原因还是他在选云昭为五皇子妃时就调查过云昭，有了解到云昭在兵法战术上的本事，以及云昭是云北鸿之女这点。

魏太师的理由，倒是与他想通！可杜丞相等人却不这么想。

他倒是要看看他们听了他不能明着说出来的理由，还能再怎么争？

看到他那个二儿子看向杜丞相没得到回应时，皇帝在心里轻嗤一声，终于开了龙口：“对于太师的举荐，众卿可有异议？”

清楚结果改变不了，杜丞相率先站出：“臣无异议。”

“臣等无异议。”看丞相如此，其余人不管是属于哪方阵营，都齐齐上前行礼回道。

“来人，拟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北齐大军来势汹汹，致我国原北苍军大将军云北鸿战死，边境连失两城，为夺回我国疆土，保百姓安宁，朕特命云北鸿之女云昭，继北苍军大将军之职，率京卫四城督军各两千士兵并于北苍军，即刻出征。务必克敌制胜，保我国疆土，把敌军打回他们的都城。钦此！”

“臣云昭领旨！”

*

知道阿姐领来大将军之职，即刻出发边境，云缨丝毫不意外。

因为她的阿姐不管做什么大事，都以策万全，即便是突发而至的大事，也会尽全力做到充分。

在她阿姐快速换好甲胄，于灵堂给祖母上了一炷香后，云缨上前抱住她阿姐。

在她耳边快速说：“阿姐，暗卫你多带走两人，府中留六人就好。”

将军府除了明上的护卫，还有暗卫总计二十七人，其中九人转为府中各主子的贴身侍卫，剩余十八人，她父兄出征带走六人，如今十二人，她阿姐原本打算带走四人，但云缨和她阿娘都不放心，直接给她阿姐决定多带走两人。

“嗯，好。”云昭也不纠结，在云缨松开她后，深深看一眼她阿娘她们，转身就走。

与上次送别父兄他们不同，这次将军府只有云缨前来城门口。

看着她阿姐的身影越来越小，云缨朝五皇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才打马离开。

回到府里，云缨直接去了她大哥大嫂的院子，慌张、悲痛、匆忙的一天，她一直没有时间过来看一眼她大嫂。

她大哥......甚至死前都还不知道自己有孩子了啊！

云缨一想起，胸腔的酸涩怎么也忍不住，在进屋前，擦了又擦，深呼吸了又深呼吸。

觉得状态好了很多，才跨步往里走，可看到她大嫂白着一张脸，挣扎着要起来时，那压制下去的酸涩又汹涌而起。

云缨赶忙上前扶住人，“大嫂，你好好躺着，不用起来。”声音因酸涩带上了一丝哽咽。

“阿缨，阿昭出征这事，你们应该提前告诉我的，我应该起来送阿昭的。”

喉咙滚动两下，咽下哽咽，云缨给她大嫂垫上软枕，让她大嫂靠着床架，握住她大嫂的手。

“阿姐出发的急，大嫂安心养胎就好。”

“我知道，可...可......”可什么，安晴最终也没说出，只是一直红着的眼眶又有了湿意。

云缨懂，她大嫂这是担心她阿姐也会像她大哥他们一样，一去就回不来了！

云缨朝一旁候着的丫鬟伸手，接过帕子，轻轻往她大嫂的眼尾擦了擦。

“大嫂，别哭，你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阿姐她会带着阿爹他们回来的，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身子，好好养胎，什么都别想，好不好？”

安晴回拉住云缨的手，“阿缨，我知道的，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安晴也说不出，她松开云缨的手，轻轻抚着肚子，眼泪又掉了下来，“阿缨，我后悔了，我应该第一时间写信告诉你大哥他有孩子了的，你大哥......”

“你大哥到死都不知道他有孩子啊，我怎么就偏要等三个月呢？我怎么就不早点呢？两个月也行啊！若是再早点，你大哥或许就收到信了啊。”

云缨上前轻轻拥住她大嫂，又轻轻抚摸着她大嫂的后脑勺，安抚着：“大嫂，你的决定没有错，没事的，大哥在天上已经知道了，他会保佑孩子，也会保佑大嫂。”

“别伤心，别多想，大哥在天上陪着大嫂呢，我们也会一直陪着大嫂，别怕，来，深呼吸，放松身体。”

安晴把头搁在云缨的肩膀上，紧紧抓着云缨腰间的衣料，随着云缨后面的话，深呼吸，努力放松身体。

直到发泄所带出的情绪余韵褪去，感觉心中顺畅了，安晴才抬起头，轻轻挣了挣，示意云缨可以松开她了。

见云缨松开她后，还抓着她的手臂看着她，安晴扯了扯嘴角，努力让神色好看上一些。

“我没事，孩子也没事，发泄一番，比之前好很多了。”

而后又抚上肚子，“放心，这是你大哥唯一的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孩子，为了孩子，为了你大哥，我也会坚强的。”

“阿缨，谢谢你忙中抽空来关心我，与你说了这么一通，心里顺畅很多了。”

听到她大嫂说出她来这一趟最想说的话，云缨终于放心了一些，也扯了扯嘴角，让神色看上去轻松一点。

“不谢，我们是一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