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镜抬起袖子按了按眼睛,将眼泪压了回去,眼眶却更红了。
萧玥无奈,对着外面说道:“进来吧。”
黄金先进来,一进来,就对着萧玥使眼色。
随后进来的,却是太子,宣煊。
萧玥看向黄金,黄金无奈地说道:“我去的路上遇到了太子殿下,殿下身边正带着太医,便跟我过来了。”
宣煊还着银色软甲,上用银色丝线绣着祥云文样,金冠高束,他比萧玥长了六岁,受大渊两代帝师大张相所教,习正统儒家之法,一身清贵之气。
“我见黄金寻大夫,以为是三公子受了伤,带了太医来看看。”
萧玥行了礼,淡淡地说:“我没事,只是一个朋友骑马时受了点伤,不劳烦太子殿下。”
宣煊的目光这才落到宁镜身上来。
自从看到宣煊踏进帐中来,宁镜便立刻拉过袍子将赤着的脚盖住了。
“草民见过太子殿下,有伤在身,不便行礼,太子殿下见谅。”宁镜低下头,规矩地行礼。
宣煊有些好奇,毕竟在萧玥口中能称作朋友的,可不多见。
宁镜一身衣裳已经脏了,头发也有些散乱,他低着头作行礼之姿,宽袖挡住了面容,但哪怕只是这样,却也觉得这小公子一身清冷孤傲,像一根正在拔节的清竹。
萧玥瞪了一眼黄金,黄金无奈地对他使了个眼色。
太子要来,他怎么阻止。
“是哪里受伤了?”宣煊问。
宁镜低着头答话:“草民只是小伤,不敢劳动太子殿下关心。”
萧玥对他的反应甚感满意,也说道:“不敢劳太子殿下费心,臣自行处理便好。”
宣煊对他的话并没有半分生气,仍然温和地说道:“今日三公子于林中救我,本就与我有恩,三公子既然是要找大夫,那哪位太医来都是一样的,不如先看看伤势,可不要耽误了。”
宁镜仍然低着头,萧玥看了一眼他缩在袍下的脚,见宣煊态度坚决,便也没有再推辞:“太子殿下请坐。”
两人坐到一边,侍从便给两人沏上了茶。
宣煊主动说道:“今日在林中遇狼,还幸得三公子相救,不然我可能现在坐不到这里了,今日之恩,宣煊铭记于心。”
萧玥不咸不淡地客气道:“太子殿下过奖了,谈不得恩报一说,任谁遇到那种情况,都会出手,这是臣的本分。”
太医查看宁镜的脚伤,萧玥心中关心,一边答着宣煊的话,眼光却不时看过去,却见刚才碰一下就疼出泪花的人,此时竟是一声不吭,低着头,连面色也瞧不清楚。
宣煊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对宁镜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公子,竟有幸和三公子交朋友。”
提到宁静,萧玥收回了目光:“朋友相交,便看投不投契而已,若是投契,便算不得谁幸谁不幸。”
萧玥的态度一直都非常明显,他不针对太子,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宣煊却也一直未有半分生气,只点头道:“三公子说得在理。”
那边太医已经看完,替宁镜敷了药包扎好了:“没有伤到骨头,但伤到了筋脉,这些日子不要走动,每日换药,多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萧玥起身答谢:“多谢太子殿下,臣这里有伤患,便不送殿下了。黄金,白银,替我送送殿下。”
他逐客之意明显,可以说毫不客气,连宣煊身边的侍从都看出来了有些恼怒,宣煊却仍是温和得体的:“父皇那边我还要去请安,便不打扰了,明日围场再见,必定要胜过三公子。”
宣煊离了帐,身边的侍从便忍不住出声:“萧三也太猖狂了些,太子殿下赶来给他送太医,他这是什么态度。”
宣煊一直神情自若,并未有一分气,听到侍从的话,反而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侍从低下头认了一声错,宣煊的语气才缓下来几分:“他对本宫和对其它人有区别吗?”
那侍从想了想,好像对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
宣煊又说道:“萧家一门出了三位将军,守我大渊边境三十余年,乃是大渊之脊梁,如今朝中争斗纷乱一片,唯有萧家洁身自好,独立其外,不涉党争,他不止对本宫,对所有人一样的态度,有什么不对?若连萧家都成了阿谀奉承之辈,那我朝早亡了。”
那侍从连忙认错,不敢再说。
帐内,侍宣煊一行人走了,宁镜这才将一直埋着的头抬起来几分,萧玥坐过去,才发现他已疼的面色苍白,一头冷汗,只有那唇被咬得艳红一片,上面还留着齿印。
萧玥立刻拿了茶水来,宁镜接过来喝了,这才喘着气缓这来几分。
“忍成这样,疼可以说。”萧玥说道。
宁镜这时缓过劲来,脚踝的药膏冰冰凉凉的开始起作用,他靠在榻上对着萧玥一笑:“可不能丢了三公子的脸不是。”
萧玥见他还有心思玩笑他,本想回他几句,可看着他那包得严严实实的脚,心中有些愧疚,停了一下说道:“以后你就别喊我三公子了。”
宁镜有些惊讶,随即有些好笑:“三公子这么喜欢听别人喊‘爷’吗?”
萧玥看向他,眼中却是认真之色:“你不是我的随从,既是以朋友相处,又年龄相妨,直呼其名也未尝不可。”
宁镜见他认真,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也未作争辩地改了口:“好,萧玥。”
下午本还有一场狩猎,但因着围场有狼,还差点伤及太子,皇帝大怒,派了随行的禁军三百随上林苑众臣一同巡查此次出行的三个围场,确保明日狩猎正常进行。
宁镜受了伤,也无法走动,换了干净的衣裳后也只能是坐在帐中,看着黄金和白银进进出出地忙活。
“这是爷刚打的鱼,宁公子吃点吧。”黄金将一盘烤鱼送到宁镜面前。
白银也接着端了一壶牛乳过来:“这是新鲜的牛乳,爷让我送到公子这里来。”
宁镜无奈地笑了笑,少年对人好的方式,还真是直接。他也没有拒绝这些好意,拿了筷子便吃了起来,烤鱼比之前在湖边还要好吃些,加了香料在里面,外焦里嫩。
牛乳就是在永安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喝到的,更何况在武功山猎场,能喝到新鲜牛乳的,怕也只有皇亲贵族,这应当是萧玥的份儿。
“黄金。”宁镜喊住了黄金:“怎么不见萧玥?”
黄金听他直呼萧玥的名字,一时惊讶,但看宁镜如此坦然,便知道应当是萧玥允许了,回答道:“刚被皇上宣召过去了,说是今日救下子殿下有功,行赏去了吧。”
宁镜闻言,放下了筷子。
黄金见他表情不对,不知是自己说错了还是萧玥那边有什么,连忙问:“怎么了?宁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宁镜抬眼笑了笑:“没事,一会儿可能还要麻烦你一下。”
黄金没懂,就在这时,白银掀帘进来了:“王帐那边来人,说爷要请宁公子过去。”
宁镜看向黄金:“麻烦了。”
来传话的小太监看着这个纤弱的白衣公子,眼中有好奇,又不敢多过打量。
宁镜一只脚无法落地使力,一瘸一拐地显得有些狼狈,只能由黄金搀扶着朝着走。但他神色却是镇定,与平时无异。
皇帝的营帐有三,左边是皇帝用来休息的寝帐,右边是用来放皇帝日常所用之物,中间最大的营帐则是处理朝务,接见大臣之用。宁镜来到王帐前,黄金便进不去了,只能由小太监搀着,刚进帐中,萧玥便看到了他,似想起身,但是忍住了。
宁镜规规矩矩地向着首座的皇帝行礼:“草民宁镜,参加皇上,贵妃娘娘。”
上位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声音:“平身吧,赐坐。”
宁镜低垂着眼,由小太监将他扶至末位坐下。他无官无爵,这种场合本应该是他这辈子都不会进到的地方,座位自然在最末,与萧玥的位置简直隔了一整个王帐。
帐中烛火通明,每位席上都备着烤肉,美酒,还有新鲜的瓜果,一应俱全,再往上去,席中最上首是皇帝和奚贵妃,左右站着随侍的宫官,下首则是坐着皇子们,再下首则是随行的大臣,而萧玥的位置,则是与皇子们放在一起,宁镜只在起身回坐时扫了一眼,便发现在座的竟然只有三位皇子。
宣离并不在其中。
“皇上,娘娘,这位便是宁公子,之前我等有幸听公子一曲,其琴艺之高,令我等皆心生惭愧。”一个公子站起身来:“公子曲完琴烧,此乃不入俗世之举,我等佩服不已。”
将他捧得这么高,宁镜将手拢在袖中,等着他的下句。
奚贵妃的目光落到宁镜的身上,她一身水红色芙蓉旋裙宫装,挽着高髻,艳丽至极的面容保养得极好,虽生过两个孩子,但身姿依旧轻盈,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常人无法企及的绝丽之色。
“本宫于音律一道也有些造诣,如此更要好好听一听了。”奚贵妃笑看向皇帝:“皇上,便将臣妾那张焦尾古琴拿来,请宁公子奏一曲为陛下助兴吧,若是真如世子所言,好琴当配高艺,臣便将焦尾古琴赏给宁公子了。”
皇帝只道:“也好”
奚贵妃代表雍王。
宁镜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那边的一唱一合,拢在袖中的手指暗暗用力。
上午萧玥救了太子,晚上奚贵妃便也想试探萧玥是不是真的属意于太子。
当着皇帝和贵妃的面,他不能拒,但琴曲一出,弹得好了,受赏便是萧玥受了雍王的赏,弹得不好了,便是藏技于帝前,乃是欺君。
好一出进退两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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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