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几日后,有将领秘密联系城中富商氏族,以求粮草。
万象商会当然是最早被联系的一批,与这些年来的每一次应援一样,万象商会第一时间将早已备好的物资登记捐出,并自行差人直接送至军营,活像逮着机会上赶着送一样。
有万象商会牵头,其他叫得上名号的乡绅富士,或多或少都跟着捐赠了一些,数量上当然无法跟万象商会相比,但在这样紧要的时期,聊胜于无。
白荇在商会据点的一个二层楼阁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帮工,赵管事来回指挥着,工人井然有序的将粮草货物搬运到门外的板车上,每装满一车就马上往城外运去。
白荇看着繁杂多样的物资,草料、草药、粗粮、菜干、棉衣、布履……,都是军中能用得上的,看得出来是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按照往年的情况,这批物资是足够撑到朝廷的粮草送达的,但白荇万万没有预料到两方敌国会突然化敌为友共同向北朝发难,更没有想到今年朝廷竟将粮草拖延这么久。
尽管白荇在得到消息后马上联系了各地商会,以最快的速度筹集了大批货物,但远水难解近火,由南到北千里迢迢,即便是走水路也要月余。
有了当下这批粮草,江南的那批也在快马加鞭赶来。
如果一切顺利,这两批粮草是勉强可以接续上的,但就怕敌国突然发起进攻,打起仗来各类必需品定会加速消耗,这对燕家军非常不利。
白荇心下有些担忧,心里盘算着到时如果战事发生,军需物资短缺无法补及,就差人到城里的商贩大户高价收购。
商人都是做买卖的,他们不愿意借给前来筹集的士兵,是因为军中没办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但白荇可以,他不仅可以当场钱货两讫,甚至还可以高价购买。
当然,这个办法理论上可行,这个做法却会让人心生疑虑,不仅让合作的商贩生疑也让军方生疑。
其他人无所谓,但军方一旦怀疑起万象商会的用心,会很麻烦,白荇不想。
这批物资全部出仓运往军营后,赵管事来到小楼上将一叠厚厚的账本放在桌面,刚想开口汇报一些别的事,白荇抬手止住。
“分会的事情无需向我汇报,至于这些账本,你且收好,晚些时候苏尘会过来处理。”
听到苏尘的名字,赵管事如临大敌,问:“苏公子约莫何时到?我差人准备好房间迎一迎。”
“就这几日,不必迎。”白荇失笑道。
“使不得,去年苏公子过来时,我们就没准备停当,发了好一通脾气。”虽然苏尘只是指着床铺被褥、桌椅板凳、光杯茶盏嫌弃了一番,但赵管事看到苏尘嫌弃的表情,大受打击。
作为一个合格的管事,他发誓下一次决不能再出错!
为此他还专门联系了南方分会的管事,悄摸的打听过苏尘的生活习惯,写满了好几张纸。
这次他一定能做好!
看着赵管事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白荇扶额,难得为表弟解释了一句:“不必介怀,他娇生惯养惯了,没有恶意。”
赵管事不管,匆匆应下后便风风火火的走了。
白荇回到自己的院子前,看着隔壁院子进进出出的下人,上好的丝绸被褥和换洗衣物被有条不紊的送到内间,时不时还能听到隔壁传来赵管事大惊失色的呵斥声,好不热闹。
白荇笑着摇摇头,他这个表弟什么都好,经商有头脑,单纯又热情,是个天生的乐天派,就是生活上有些挑剔。
此次粮草危机,白荇第一时间便传信与苏尘唤他一同北上,就是想要他抓住这个历练的机会,待这厢事了,再决定他是继续回到南方分会还是随白荇一同北上开拓跨国商路。
军营帅帐内,众将领正商讨着此次收集粮草的事情。
郑副将愁眉不展,不知为何此次周边三个城池竟没有一个愿意借粮给天门关,且他们的理由出奇的一致:“寒冬将至,储备粮食仅够自家守卫军过冬。”
纵然察觉到了事情有异,众人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应对之策。
“幸而万象商会一如既往地给予了大力支持,不至于揭不开锅。”周副将憨憨笑着道。
对于万象商会的每次慷慨相助,他其实都很疑惑,私底下问过燕明山是否是认识有商会的人暗中找人帮忙了,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纠结了许久,又因为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周副将最终还是将此归于万象商会的家国情怀、民族大义。
“半月,日前筹集到的粮草和军中的余粮,最多只能坚持半月。”火头军将领沉声道,“且是无战事的情况下,如果北蛮趁机打过来,单是军中的药草存量恐怕就难以维持。”
“裴义筹备的粮草已经在路上了,约摸着十天内能到。”燕明山道。
燕长空忽然出声,“兄长筹备的粮草数量维持不了多久”
“所以粮草的筹集仍然是头等大事。”
话音刚落。
随着迎战鼓声传来,“敌袭!敌袭!有敌袭!”
燕长空与燕明山迅速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父子俩迅速站起身往外走去。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一场鏖战下来,燕长空的手臂被刺了个洞,被他救下的小兵跟在身后瑟瑟发抖,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模样,燕长空面无表情走在前面,突然回过头道:“刀都拿不稳还敢上战场,回火头营待着吧。”
面无表情的燕长空看起来有些生人勿近,小兵连应答都不敢,仓促躬身一礼跑开了。
燕长空没什么反应,自顾自的往前,眉眼淡漠扫了一眼还在流血的左手臂,往军医处走去。
营里麻药不足了,燕长空叫医师不用麻药,直接处理。
医师一边小心清理伤口,一边观察燕长空的表情,发现他从头到尾眉头都没皱一下,燕长空从未找他处理过伤口,所以他也拿不准燕长空是不是真的那么能忍痛。
而坐着的燕长空也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并未注意到医师的异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都城的事了,毕竟这几年在军营内难能有空闲时间想其它,几年没有回去,他差点都忘了自己原是土生土长的都城人。
但就在刚刚,破天荒的让他想起了曾在都城发生的某一幕,也是差不多大的少年,被一群上下年纪的小子围着高声讨伐什么,眼看那些人的拳脚都要招呼到脸上了,也不知道反抗,直到他看不下去把几人轰走,才发现那人的脸色有多难看,面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不,还是有的,当时他的嘴唇被自己咬破了,唇间鲜红的血映得他的病气更重了几分。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头也埋的很低,但声音还算是稳的对他说了一句:“你走!”
燕长空觉得莫名其妙,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个不算太重要的事。
“这半月来北蛮隔三岔五的挑起争端,几场交战下来,我们的粮草几乎耗尽,即使我们节下了不用上场的士兵的粮,战死的战马也充作伙食了,余粮也最多只能维持三天。”火头军将领语气沉重,“而且草药用尽了。”
待众人离去,燕长空才走到燕明山身旁。
开口道:“兄长的粮草在青州一带被山匪劫持,整一支运粮队伍被冲得四零八落,粮草没有丢失,但短时间无法整合出发,看来指望兄长这批粮草救急是行不通了。”
“你认为是谁在从中作梗?”燕明山看着眼前的沙盘道。
燕长空不答反问:“有没有可能有人内外勾结,叛国通敌?”
燕明山猛地抬起头,脸色变得严肃,目露凶光,厉声道:“太子没胆做这种事。”
“太子没胆,不代表他手边的人没胆。”燕长空语气平静,思索片刻又加了一句:“张皇后的母家是个野心勃勃的。”
“此事事关重大,需得小心应对。”燕明山也知其中关节,愁眉不展,重重叹了一口气。
燕家军的称号是先皇御赐的,以彰其襄助先帝夺得此天下的功劳。
想他燕家世代把守天门关,一片丹心,为这天下流血流汗,不图回报一心为国为民,到头来却被皇家提防陷害至此!越想越气,沙包大的拳头狠狠的砸向台面。
燕长空感受到了父亲的悲愤,没出口安慰,倒了一碗茶递过去,随口道,“探子传来消息,有一大商队正往天门城方向行进,最多只需两日就能到达天门城,据传来的消息,该商队运送的货物中有大量的粮草药材,可能是北朝某个大商会的商队。”
“哦?消息可靠吗?”
“可靠,我明日出发,亲自前往商队与货主商榷购粮购药事宜。”
“行,把都城的田地、庄子、铺子的地契带上,先抵押,待后面国库的银子拨下来了再赎回。”燕明山又是叹了一口气。
隔日一早,燕长空便带着一队兵马出发了。
边陲的冬天来的比都城早很多,也比都城冷很多。
“公子,商队明日便能抵达天门城,早晚冷了许多,怕是要不了两天,就下雪了。”
赵管事将沏好的茶倒了一杯递给白荇,又道:“比预计的早到了几日,估计他们也是想要赶在下雪前将货物送达,毕竟雪天行进艰难得多。”
白荇抿了口茶,点点头,眉目舒展了些,心想正好能赶上。
赵管事又道:“探子传来消息,北蛮这些日攻势猛烈,接连不断的挑起战端,军中草药已经耗尽,粮食也不多了,这苦寒的天气要打仗还得节衣缩食,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赵管事是土生土长的天门城人士,在战事最频繁的年份他也没想过远走他乡,他是打心眼儿里希望战事能早日平息,这也是他这些年来勤勤恳恳为白荇做事的原因,也算是间接为保卫家乡出力了。
白荇轻叹一口气,吩咐道:“明日商队一到,立马通知军方派人前来将物资运回营区。”接着拿出一个信封,“将这封信亲自交到燕少将军手中。”
赵管事接下信,看着白荇欲言又止,他想说燕少将军能随便收他给的信吗?
白荇仿佛听到了赵管事的心声,眼眸微闪望向窗外,“看在那些粮草的面子上,他会接下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