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会水滚了自己舀来喝,我在外头有事叫唤一声。”
祁爻坐回床榻听闻点头示意,她取出令牌摩擦着上头的字。南疆地域偏远山石嶙峋,当地民生多以山林为主捕猎,极少开垦耕地种粮。
枞河交叠邕江南北横穿南疆域内三里,先帝未逝前还开通江河船舶来往,如今新帝耳不旁听下令关闭运船商交往来。
南疆人善丝绸鞋制瓷砖瓦工更是一绝,搁断水运行商路运——亡国流奴、逃荒村夫、战败逃兵不免入山成匪专劫过往行商。
药水滚沸溢流至表面发出“呲嘶”声将她的思绪拉回,揣好令牌她杖鞘而起挪步坑起,罐系把褐灰安置上头的湿布不知为何掉落在地。
见药水溢流量大她便径直握上瓷把,不料罐身发烫引得她下意识抽手摸耳。
“纪药师,药滚了隔布落地我身上有伤不便蹲起。”
纪驭渊甩落手中的兔毛转身回房,他拾起隔热布倒药放于柜台纳凉。
“等凉了你再喝,那只手没被烫着吧?”
他拉开柜屉取出一罐药膏递到她眼前,期间他目光转向那放松侧露的掌心,食、中、小指腹肉烫红其余地方倒无事。
“……多谢。”
她接过药罐打开放在鼻尖一嗅,竟闻出一股清淡的松脂味。
抹点上药膏祁爻端起药碟吹散药渣而后饮尽,许是屋中闷热她拐着鞘依偎门框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脱毛、剖腹取脏、剁块动作干练,看来的确是久居山中惯常手法。
“你身上落得这么多伤久站着不痛吗?”
纪驭渊回眸望向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他洗涤去血渍将兔肉放置锅中炖煮。
“过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姑娘的名字,能否告诉我一声,好让我这个山医生平生积个德。”
“伤口已经结痂倒也不痛,我姓祁名爻,字幕珠。”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默默无言。
戌时三刻,陵阳城都南集书院玄窗边落停着只飞奴,桌案人顿笔起身取下飞奴脚脖套盒中的纸条,展纸见无字便将其放入茶水中浸泡。
不出片刻纸上浮出一行细字:南疆失将,将落山野负伤,未愈。
闻苍白眉头微蹙提笔蘸墨搅入杯中,而后他起身行至书架伸手摸过书经拉拽细绳,忽然书架顶角翘起一块地砖,他回身取下桌案上的油灯掀起地砖入窖。
窖中环境昏暗他摸索墙壁点燃角落中油灯,油灯飘飘燃的光亮照亮了他所站的地方,狭小的窖屋四面土墙,墙壁之上还凹进去几块地方装满大小不一的器皿。
他将油灯放在桌面上摊开卷轴,上头记录了全城大小家室,如今博家势头渐长其延伸的爪牙同党散至武将官司。
当朝太皇太后虽长期居于深宫安度晚年,但从暗军情报来看先帝之死怕与其相关,如今新帝前面佞臣后临太皇太后的威胁。
博家明面上与太皇太后无亲脉相连,倒与祁家有所连姻,而今祁家倒台对太皇太后控政不利,部署埋伏的暗军近些日子传递情报也甚少恐怕联络中断。
闻苍白取过薄布旗安插祁家与南疆域内,卷轴之上红蓝两旗现出压倒式轮廓,听闻祁家女娘常作男装满腔忠良善战,而今南疆虫疫四起怕去了也是凶多吉少。
博舟皎面色铁青地步入地牢,前些日子卫士截获一批飞奴情报,他寻扣三人于此岂料俩人当众咬毒自尽,现今只存一人留着审讯。
“你的主是谁?”
他眼眸微黠气语沉淀,见这人迟迟没有反应一旁的侍从识相地泼了一盆凉水。
祝幸衍晕沉地咳出一口污血,他如今两手被铁钩穿骨而过钻心刺骨,两日前他派遣暗军送报岂料不知哪来的卫士拦截,八人暗军生被擒二人他本已逃脱却见徒弟被拦截巷口。
付青姚乃是家中独子尚且年幼,世道弄人让他家破人亡投靠纪驭渊手下,祝幸衍视遇时他瘦骨嶙峋活脱脱一乞儿模样,现在也长开了俊俏了许多。
想着他突然发出啼笑,地牢幽暗可怖博舟皎蹙眉聆听着牢头回音。
“你这是在装疯吗?”
他眸色深沉了几分娓娓道来:“你家住吴门桥西边一里,家父过世家母乃存并有一胞弟,我说的对吧?”
“你把他们杀了吗?”
祝幸衍昂头扯笑他眸光炯炯似乎并不怕这人的威胁。
“没有,我是文官不喜杀生。”
他伸手掀起祝幸衍蓬乱的发梢抛出绝对的诱惑。
“你告诉我你的主是谁,我绝对保你此生荣华富贵。”
“是吗?那我可要说了,你靠近些我没力气。”
他嬉笑着看向博舟皎咽了口血沫,见他弓身便朝其猛地吐去。
“……”
博舟皎也不恼只是抽出手帕擦去脸上的唾沫,转身吩咐侍从照顾些不死就行。
纪驭渊在屋中点了安神香见她熟睡便关门离去,林深悠悠小道中他提着灯笼走进一处洞穴,前日付青姚飞传的信条让他对暗军生疑。
祝幸衍入牢生死未卜,闻苍白罪臣之身无以相助,付青姚负伤不可贸然行动,朝中前臣也已被剥削得差不多孤立无援。
南疆疫病加重州城药郎识浅无能无力,他看着暗军传来的病态,发热咳嗽、骚痒难耐、腹背手足生出红斑。
他翻阅医书想来是水花,可眼下南疆药材有限哪怕开出药方也难济全城百姓——荆芥、牛蒡子、淡竹叶、木通、连翘、赤芍、白蒺藜、蝉衣、灯草,煎煮取汁频频饮服。
他靠石而坐提笔向闻苍白写信让他时刻关注动向,并暗中收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他将信纸塞入飞奴腿盒便任它远去。
先帝明智让他南隐,寇敌蔺州败火想来便要攻入南疆这道防线。
纪驭渊垂眸顿笔脑中想起哪位武将,先帝开国设宴前堂应邀诸多大臣同乐,他在酒会中貌似见过这名武将,但碍于朝中眼线便与她不相识。
临近卯时他停笔提灯离去,步入前院他于水槽前舀水漱脸。
“你平日里都醒这么早的吗?”
听见声音纪驭渊扶去脸上的水渍,侧头看向依在门框上的人。
“我睡得少自然醒的就早,是我吵到你了吗?”
祁爻只觉一夜好眠倒没听见声音,平日里她不敢睡熟生怕剑落喉间,想来是这里太过于平静让她放松了警惕。
“没,昨日我见你背篓里有荆芥,灯草,今天要做些什么?”
“你会捣药吗?”
他侧身进入屋中拿出药臼与杵。南疆水疫幼儿尚小便不可服药,捣成半渣滚沸成汤沐浴几日也可。
“我拿药材你把它捣碎一点就行,过程中觉查疼痛便直接放手。”
她接过工具放于桌台。半晌纪驭渊取来众多干药丢置臼中,祁爻看了眼药材凭借征战她也识得几味,不过这么多药混合在一起究竟治疗什么?
“你是要救什么人吗?”
他忽地顿住取药的手望向祁爻眉眼微黠:“你有所不知,往下南疆域内爆发水疫,满城人心惶惶,我此时熬药救人是否会落得个名头。”
祁爻手头微顿,南疆爆发水疫当地官员为何不上报?难不成博家犬牙已蔓延至此?
“南疆域内不缺医郎恐怕是要轮空了。”
捣好一批她倒入纱布示意纪驭渊放药,南疆人世代靠山不少医民代代流传,怎会不知水疫让其肆意漫延。
“哪里快没有医郎了,自从水运停泊药民无力生存纷纷改行陆商,况且现夏暑当头蝗虫肆虐,那还有人留疆。”
先帝在位时南疆年报五谷丰登,今日闻言才知官府谗言深重,博相驱赶入南疆本意竟是暗借虫疫敌乱之纷将她抹去,而后发落祁家势力。
想着她不经心头一颤石杵失手捣至臼沿发出击鸣声。
他端详着她的神态轻抿嘴发出问候:“怎么了?”
“没,想起外戚正是在南疆,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她继续捣药心头却想:博舟皎好大的野心,那日怎么不想他执意遣她入南疆是为何?如今也不怨世道偏了颇只求南疆一行也能凯旋。
谏臣无言却让奸佞当道,祁爻身为女子能称武将已是幸亏得当,她抬眸看了眼纪驭渊不知还能否再见,倘若此行凯旋必要将他纳入军医。
未时闻苍白裹挟满身的疲惫从窖里走出,忽然他突感心悸气短眼前晃悠,只案桌一步他便倒下晕厥。
“闻烁,你没事吧!”
付青姚翻窗而入取过案桌上的药瓶倒出三枚药丸,全部溶于杯水中,他侧坐在地掰开闻苍白的嘴将药水尽数灌入。
闻苍白喉间泛苦咿呀呢喃着逐渐转醒,他睁眼一瞧幸得这人赶来。
“老毛病犯了,没吓到你吧?”
“也不知你有这般好运,目前形势危急你更要护自,祝哥如今被压在官府的地牢中,目前并无坏事却也维持不了多久。”
他自顾说着没见着闻苍白脸色发青。闻苍白深知自没几日可活却也是不甘心的,他十载寒窗进言无数满腔忠勇竟落得个无疾而终,实乃可笑至极。
“再等两日,期间切勿贸然行动。”
牢中祝幸衍难得清醒,他抬眸望向栏栅透进来的光,牢使自述得上头指令对他使用酷刑逼供,无水无食他知道如今眺望已是回光返照。
“世道无极……哪见青山忠骨。”
申时二刻牢使提鞭而来却见他尸骨寒尽,博舟皎得知便命人将尸身悬于东门示众。
付青姚换衣鱼民驻足门下人堆,他眼眶泛红眸中尽显愤恨。
祝幸衍尸身下多出半数新军驻留,一旁告示上贴纸警示:此人烧杀抢掠恶迹斑斑,如谁领尸则为同党一律严法处置。
闻苍白点上灯提笔记事落笔他却顿墨,恍惚间他发觉心头轮空惊觉出事。
片刻付青姚提了份栗粉甜糕翻窗而入,取下蓑笠他不语半句眼角红肿却已将其出卖。
“出什么事了?”
他目光投向那袋包裹心觉不妙——祝幸衍曾说过当他出事便买份甜食,莫愁莫悲。
“栗粉甜糕,尝点吧西街买的够甜。”
付青姚解开草绳语气哽咽面上却不露痕迹,如今都城暗埋的眼线只剩他与闻苍白同纪驭渊飞信,其余暗军混入则城宫各司其职。
“此事我会向纪兄说明,你近期注意暂避风头。”
文章所出现的草药有治疗疾病的效果,但切勿当真使用,谨遵医嘱才是上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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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时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