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 第31章 第 31 章

俞不晚一行人呆住，一时没缓过来。

一向趾高气昂的周婆，此时却虔诚的如同寺庙中的信徒，一下接一下的叩首，脸上的横肉纵横跳脱，空中回荡着咚咚咚的声响，不一会，额头上就已经血肉模糊。

柳圆圆不忍，向前走了几步，想扶她起来，却被苏木一把抓住，眼睛瞪的浑圆：“我就说她有问题，她肯定是疯了！还是离她远一点！”

趁柳圆圆犹豫的空档，南风紧握住剑柄，挡在了她的身前。

都道是易与君子论道理，不与老妇争短长，不过几日，众人都明白周婆的固执与势力，丫头在她眼里，不过如同牲口一般，就算是她的儿媳春娘，稍有不慎，也会遭周婆的打骂，哪怕是他们一行人，也没少遭周婆的白眼。

怎么突然之间，他们就成神仙了。

而且，这什么时候莫名其妙的多了个外孙，这些日子，他们可没在周婆家见过什么男眷。

青天白日的，众人都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周婆突然停下看向他们，浑浊的眼睛盯着他们一动不动，目眦欲裂，更为可怖。

苏木的声音发抖，带着哭腔，抓紧了俞不晚的胳膊：“我就说她肯定是鬼吧。”

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看到周婆这情况，俞不晚心中咋舌，问道：“老人家，我们不过是一群过路人，只是恰好送丫头回家，这可跟神仙打不着关系。”

“不，你们就是神仙。”周婆一脸的笃定。

她抓紧手中精致的瓷瓶，眼中有火焰燃烧，喑哑的嗓子，如同磨碎的石子：“那个臭丫头，背着我涂了这药，第二天伤口就无影无踪了。”

又像是心有不甘，很恨的说道：“我就知道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难怪这几天一直鬼鬼祟祟的。”

说着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发出了开心地笑，念念有词道：“定是我的诚心感动了菩萨，上天派神仙到我这里来，我的外孙有救了。”

宋言一在屋内左等右等，那厢俞不晚信誓旦旦将他按在座位上，拍着胸脯跟他保证，熬药这种小事，丝毫不需要他操心，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没见俞不晚的身影。

宋言一轻叹一声，怕她出什么事，正准备去寻她时，却瞥见了春娘怯生生的身影。

春娘颤巍巍的在前面走着，一副若风拂柳的姿态，看着身后长身如玉的宋言一，她的目光暗了几分。

当年，都怪周福这个短命鬼非要留下她，害她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古方村。

她柔嫩的脸蛋早已被风霜磨砺地粗糙不堪，细嫩的手指在日复一日的粗活中长满了厚厚的老茧，甚至图个口脂，都会遭受老太婆的破口大骂。

“公子。”春娘咬了咬唇，看着宋言一的清冷的目光聚在她的身上，她弱弱地开口，带着细碎的哭腔：“请公子开恩，务必治好我的孩儿。”

宋言一面无表情地点头：“医者仁心，自当尽力而为。”

“小师叔——”

看着身影逐渐清明的宋言一，苏木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个猛扑扎在宋言一的身上，饶是宋言一早有准备，还是被苏木撞的身形晃了几下，后退几步，看着忍俊不禁的俞不晚，他叹了口气，摸了摸抱着他不撒手的苏木，无奈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俞不晚笑着跟他解释：“原来那天晚上，苏木就是在这看见的鬼孩，听周婆的描述，我估计，他见到的就是周婆的外孙。”

宋言一点点头：“在路上时，春娘已经给我讲了事情的原委了。”

俞不晚努努嘴，看着一大只缩在宋言一怀里的苏木，调侃道：“我们小神医说了，你不来，他可是打死都不进去，我跟南风两个人做他护卫，他都不愿意呢。”

苏木抱紧了宋言一，大声疾呼：“谁知道那个冷面木头是不是个好人，我只相信小师叔。”

柳圆圆听到这话，柳梢眉上挑，不满道：“我们家南风功夫好，这一路上也没少出力，怎么就不是好人了。”

南风一如既往，抱着剑，默不作声站在柳圆圆的身后。

“好了！”周婆粗粝的声音打破了欢乐的气氛，众人一时间又鸦雀无声。

许是觉得今时不同往日，周婆声音又温和了几分，她凑到宋言一的身前，低下声音祈求道：“哎哟，天上的神仙，您可算来了，您可一定要治好我的外孙呢。”

看着平日横眉冷对的周婆，如今一脸的谄媚与讨好，宋言一静默一下，还是诚实说道：“世人对医家最大的误解，就是可治百病，我只自当尽力而为。”

“怎么会！”周婆急切的说道，“那个赔钱货你都能治好，我亲亲外孙，那可是我求过菩萨保佑过得，所以才派神仙你来救他的。”

看着置若罔闻，已经陷入狂热的周婆，想必此时说再多的话她也是听不进去，宋言一终是无奈，余光看到了蜷缩在柱子后面，怯怯得像这里看得丫头，最后还是劝道：“对丫头还是好些吧。”

“好好好。”周婆满脸笑意，“一切都都听神仙的。”

周婆殷勤的将宋言一带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弯着腰，一脸谄媚地对宋言一说道：“神仙，您快进。”

宋言一跨进了门，众人跟着他进到屋内，好奇地打量着，此间住宅虽是破旧，却被收拾的井井有条，桌面上一尘不染，连窗户生怕露一丝风，细细的用布条包裹好，屋里随处可见小孩子的玩具，拨浪鼓上的福娃又大又胖，虎头枕的针脚又密又绵，无不显示出主人的用心。

“这周婆这不挺会照顾人，你再看丫头的待遇。”柳圆圆小声的吐槽道。

俞不晚眉头紧皱，余光还能看见，踌躇在门外不敢进来，用惊叹与羡艳眼光打量着屋子的丫头。

察觉到俞不晚的眼神，丫头飞快的将头缩了回去。

“这边，这边。”周婆急不可耐的声音传来。

众人跟在宋言一的身后，终于见到了周婆的孙儿，也就是苏木张口闭口的那个鬼孩。

男童大约是七八岁的年纪，却极为瘦削，皮肤紧紧裹在骨头上，像极了一个火柴人，又黑又瘦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瞪的极大，死死的盯着宋言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周婆宝贝似得给男童塞了塞被角，声音透着欣喜：“我的宝贝乖孙哟，菩萨显灵了，这不菩萨派神仙来给你治病了呢。”一旁的春娘也忍不住的抹眼泪。

一向温和的俞不晚，扯了个冷冷的笑容：“真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宋言一并未多言，伸手探了下男童的脉搏，在周婆期待的眼神中，有条不紊地开口：“令孙此病，乃是从娘胎里就带来的，现下只可缓解，已然无药可医。”

停顿了半响，宋言一还是继续开口道：“本是小病，只是长年累月未能求医问诊，耽搁了最佳的救治时期。”

“你说什么！”周婆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宋言一的话，她的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急：“胡说八道，我可是拜了菩萨的，我的孙儿怎么可能治不好，我一直都听从菩萨的指示，给他吃药，怎么会治不好。”

男童从未见过平日对自己慈爱又加的祖母，一下子变得如此癫狂，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周婆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一口一个小心肝地哄着，一串串的泪花从她的眼中淌下。

柳圆圆有些不忍，想开口安抚几句，却发觉身边的俞不晚自进门后，就一直冷若冰霜。

犹豫再三，柳圆圆还是开口：“不晚，你怎么了？”

俞不晚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虽然见俞不晚表面一片平静，可柳圆圆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待周婆将男童哄睡后，噗通跪在地上，扯着宋言一的大腿，哭喊道：“是这些日子，我老婆子多有得罪，是我老婆子该死，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计较，但您可千万要救救我的孙儿啊，我老周家，就他一根血脉了啊。”

即便是一向横指气使的周婆如此低声下气，宋言一仍面不改色：“救治时效已过，即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

像是支撑周婆那么多年坚守的那口气一下子被抽走，她呆呆地瘫在地上，又哭又笑，状似疯癫，她麻木的转动着眼球，久久的不能接受宋言一给出的答案。

她看到在一旁抽泣不止的春娘，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死死抓住春娘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都是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勾引我的儿子不说，还生出了没用的赔钱货，害了我的孙儿。”

周婆常年务工，手劲极大，春娘的头发被扯得生疼，也顾不得那副哭哭啼啼地样子，与她对骂道：“你以为我想，是你们害了我一辈子，要不是那个赔钱货，我怎么会一辈子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看着眼前两个女人的撕扯，苏木从未见过这种画面，除了觉得可怕极了，甚至还带有有几分荒唐和可笑：“不是吧，这也能怪丫头。”

而一直躲在门外的女孩，听到屋内一向楚楚可怜，对自己温柔不已的娘亲，吐出一句又一句对自己的咒骂，豆大的眼泪滴滴滑落，打湿了一片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