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群芳谱 第7章 冷冰传奇·朋友一生一起走（上）

朋友一生一起走

作者：天际驱驰

（一）一剑断友情

我把花有意的一条大腿硬生生砍了下来！

谁叫他是专骗女儿心，劫财劫色的大流氓，大骗子，大强盗？

居然还敢骗到我最好的朋友竹疏身上来！

然后不断有人告诉我，那人不是花有意，是武林世家水家的二公子水中月！

水中月？就是那个水家的希望之星，未来的掌门人，江湖中光芒万丈，前程似锦的水中月？！

我砍错了人！

我的朋友竹疏不是要嫁给水家大公子水无情吗？婚期在即，我却把二公子水中月的一条腿给砍了！

不，我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竹疏，我决定尽快把这件事了断。

我站在水家门外，觉得水家好气派，衷心为竹疏高兴——她嫁了个好人家。

我大叫：“我叫冷冰！”然后走了进去。

水家人看向我的眼神全是狠狠的，恨不得把我生吃了。

“站住！我们没去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你想怎样？”水老爷子威严地在大厅上怒喝。所有的人都呼啦啦围了上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虽然是个女儿家，但我一向心高气傲，除了天、地、父、母、师之外，我没有向谁下跪过，然而我做错了事，我不得不向水家人跪下我高贵的身躯。

“你以为你来下跪，我们就会饶了你？”水家人一片怒喝质骂。

“不能。”我说着拨出我的剑……

“呛啷啷”响成一片，水家人纷纷拨出他们的剑指向我。

我笑了笑，双手举起我的剑：“我用这把剑砍了二公子的腿，你们用这把剑砍我哪里都行！”血债血偿，我很清楚江湖的规矩。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我已经做好了准备——错在于我！我不能逃避，皆无权选择。

“贱婢！杀了你也抵不上我家老二的腿！”水老夫人尖刻地说。我砍断了水中月的腿，也砍断了他的江湖生涯；我没有要他的命，却让他生不如死。

虽然我的江湖地位远远比不上水中月，但我并不认为我的命会如此低贱。任何曲辱我都只有忍受：“错已铸成，冷冰任凭处置！”我能做的只有挺身承受。

水老爷子缓缓道：“如果你砍的是普通弟子，我们也只要你一条腿就够了，但你砍的……”我砍的是水家的希望之星，是水家的未来掌门人，我不但砍了水中月的腿，也给这个家族沉重的打击：“冷冰明白，冷冰任凭处置，绝无怨言。”

“好，有担当！”水老爷子轻轻一叹。我知道他在叹什么。

“老爷子谬赞了。”其实我只是不想拖累竹疏，不想影响到竹疏将来在水家的地位。

“水家儿郎听着：只要愿意，都可以砍冷冰一剑。”他要水家弟子每个人为他们的未来掌门人砍上一剑。然后水老爷子看着我：“你若能逃得性命，水家人今后绝不再为难你；你若死了，我们以礼埋葬。”

水老爷子的话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希望，如果我够快，能在十数把流光剑下闪过要害……流光剑是水家的剑法。每个水家人使出流光剑都可以威震江湖。现在我要同时面对十数把流光剑。

我提剑向水老爷子一揖：“多谢。”然后站起身：“出剑吧！”我话一出口就看见十数把剑幻起的魄丽剑虹。他们有十几个人，然而剑光一起，他们的身影全都隐在剑光后。那夺目绚丽的剑光令我眩晕，那流光溢彩的剑虹令我迷惑，我根本看不见他们的剑，看不见他们的人，只看见一片剑光，一片剑虹向我逼来。哪里还能见招拆招？哪里还能寻找他们剑法中的空隙？我立即改变策略：我闭上眼睛，挥舞起我的剑。他们只有一招的机会，我并不是要打败流光剑，只想在流光剑下逃生，我也没奢望能在流光剑下毫发无伤。不管他们会砍我哪里，我只需挥剑护住我的要害……

“住手！快住手！给我住手！……”我听见一个女子狂呼着狂奔而入。

然后听见水老爷子也道：“住手！”

水家子弟名下无虚，随着水老爷子的这声低喝，水家子弟齐刷刷地剑悬半空，凝力不发，一霎间，剑光收敛，剑虹消失，剑上力道收发随心的功夫让我惊叹。我看见他们的剑砍向我的部位都不同，有两把剑只差那么一点就砍上了我的脚。这一战虽被打断，我已经知道这一战的后果了——纵然不死，也必重伤致残，多半是乱剑分尸。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竹疏怎么来了？

竹疏钗环凌乱地径直走到水老爷子面前双膝跪下：“求求你老人家放过冷冰吧。”竹疏虽然父母双亡，却跟我一样心高气傲，翠竹凌云，几曾见它弯折过？竹疏却为我而曲。

水老爷子讶然道：“你认得她？”

我大叫：“不！不！不！”竹疏清冷的声音在我的大叫声中清脆地道：“是，冷冰是竹疏最好的朋友。”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水老爷子一字一句地道：“你知不知道，就是你最好的朋友砍了你未来小叔子的腿！你居然敢来替她求情？”

竹疏皆一字一句地道：“冷冰是为了竹疏才误伤二公子的，你老人家非要杀冷冰就先杀了竹疏吧！”

水老夫人冷冷道：“你这么说，置水家于何地？”

竹疏无语。

我说道：“竹子，多谢了。”能交到竹疏这般生死相托的朋友，我已经不虚此生了。我叫道：“动手吧！”我不能再拖累竹疏，我只有放弃努力，选择一个最干脆的了断。

竹疏鬼魅般的轻功，鬼魅般地穿过围在我身周的水家子弟，飞快地闪在我身前，再次一字一句地道：“要杀冷冰，除非先杀了我！”然后轻轻道：“冰儿！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你要救我，就先救你自己吧。”怎么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腿被砍的是我，我能不能说句话啊？”水中月一脸憔悴地被人抬了进来，后面跟着水无情。

水中月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冷冰，有胆你就过来。”我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是我毁了他一生，他要怎么对付我，我都无话可说。

水中月在椅子上坐下，轻笑道：“长得不错呵。”伸手捏了捏我的脸。我忽然觉得我并没有砍错人，这也是个轻薄之徒。这个念头刚在我心头一转，水中月的手就狠狠掴在我脸上，打得我天旋地转，我还没有喘出一口气，他的独腿又重重踢在我心口，揣得我气血狂涌。我忍住嘴里的血，血却很不听话地从鼻子流了出来。我被一阵巨痛淹没吞噬，我勉力支撑着没有倒下，没有后退，准备着承受更大的苦难和曲辱。

水无情道：“老二，够了！事已至此，就算杀了冷冰，也不能把老二的腿接上。爹，不如看在竹姑娘的面上，放过冷冰吧。她也是无心之过啊。竹姑娘是我的人，我愿意为她担当一切！也为她朋友担当一切！”

水中月道：“爹，儿子已经亲手报过仇了，让她走吧。”语气却是那么勉强，那么心不甘，情不愿。

水无情又道：“这件事传出去，江湖上也只会说我们水家宽大为怀，绝不是笑我们有仇不报。江湖上都知道冷姑娘是误伤老二，并不是要跟我们水家作对。放过冷姑娘，不会对我们水家的声誉有任何影响。”

水老爷子无言地挥挥手，围在我身边的水家子弟就散开了。

命虽保住了，我却还是拖累了竹疏。经过这件事，她在未来公婆眼里会是什么地位？

竹疏向水中月一福：“多谢二公子宽宏大量。”又向水无情一福：“多谢大公子说情。”

我也向水无情一揖：“多谢大公子！”又向水中月一揖：“二公子，多谢。”水中月道：“如果以后我想让你办点事……”我应声道：“今后但有所命，冷冰生死不辞！”

竹疏愕然悄声道：“冰儿！？”

他饶我一命，不算什么，他也饶过了竹疏，我们只说一个“谢”字，那也太轻描淡写了。我做人一向公平，我毁了他一生，不为他做点事，心里也说不过去。

水中月终于笑了笑：“我本来是想把你踢飞出去，你却能生根一样站着，功夫确实很好！伤在你手下，还不算太窝囊。假以时日，你必能名动江湖。”我不知他是赞是讽，只说道：“多谢二公子手下留情。”

我再向水老爷子一揖，准备离开水家。

“慢着！”水老夫人道：“竹姑娘，你过了门，我算是你婆婆吧？”

“是。”

“婆婆的话，你要不要听？”

“竹疏不敢违逆。”看着竹疏如此低声下气，我知道她在开始为我的错付出代价了。

“那好，你立个誓跟那贱婢绝交。我不能让水家人跟那贱婢有丝毫瓜葛。”

竹疏只是略微怔了一下，随即拔剑在地上划下一道白痕：“冰儿，你听着，从今后我们再无瓜葛！”向水老夫人道：“只要竹疏在水家，永远都不跟冷冰再见面再说话再联系。”

“否则怎样？”水老夫人冷冷问。

“让我死在流光剑下！”竹疏立下毒誓。

我只觉得我的心在流血，难道我就此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纵然一死，代价也不过是一腔热血，然而水老夫人几句话却让我们付出了比死更惨重的代价。

我叫道：“竹子！”竹疏却把头扭过一边，既不看我，也不答我，我终于止不住流下我的泪：“竹子，你自己保重……”话犹未完，我就转身冲了出去。

那一剑，我不但砍断了水中月的腿，也砍断了我跟竹疏的友情。

（二）情深一杯酒

想不到我还能毫发无伤地从水家大门走出来。

他们要打我要杀我，我一定会咬牙硬撑着不流一滴泪，但我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却让我泪流满面。

竹疏的婚礼如期举行，华丽而隆重，轰动江湖。

我本来是想好好祝福竹疏，好好闹闹她的新房，但现在我只能躲在水家门外的小客栈里，一边喝酒，一边默默地为她深深祝福。

以后的日子我一直在江湖漂泊，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真正的花有意。然而花有意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也没再见过竹疏，但我知道她过得很好，至少表面上是这样。水无情当了水家的掌门，经常带着竹疏江湖同行，凡是竹疏所到之处，我尽皆闻风先避，我绝不能连累竹疏破誓。

然而竹疏的誓言总让我感到不安，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立那个誓？最奇怪的是她的誓言，难道……莫非……我不敢想下去！

在江湖流浪漂泊，我付出，我也收获，江湖有时也是公平的，我的名声已经在江湖响起来。

我一直都在反思着初出道时发生的那件错事，我究竟错在哪里。

水无情会是花有意吗？竹疏一直陪在他身边，他想必没有机会化身花有意。不然为什么他结婚后，花有意就消失了？

谁说水中月就不会是花有意？为什么水中月闭门不出，花有意就在江湖上消失了？

然而不管花有意是水无情还是水中月，我都无法查下去。我根本无法在水家现身。因为我不能让竹疏看到我！

这些年，我经常来这个小湖畔独坐，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我听见身后有人轻轻走来，我微微侧头：“是竹子！”

在这里我们度过了不少欢乐时光，我会来，她也会来啊。

我纵起身，“咕咚”一声跳进湖水里。

狭路相逢，偏生湖畔四周空荡荡的无处藏身，现在可以让我立即消失在竹疏眼前的唯一法子就是躲进湖水里。

然后我感觉到有人也跳下了水，就在我身边，那个人抓住我使劲往水面上拉：不会是岸上某个人见我落水赶来救我吧？

“冰儿！”这声音好熟悉，这称呼已久违了：“别怕，我已经不是水家人了！”

不是水家人了？那就表示我们不必去守那个誓言，我们又可以在一起欢笑歌唱了！我一把抱住竹疏大叫：“竹子！竹子！竹子！我想死你了！”数载分别，一朝重逢，我心里充满了酸楚的喜悦。

竹疏笑盈盈地道：“冰儿！我就知道在这里准能找到你。”

我们在水中嘻游，这小小湖畔，再次见证了我们的欢乐。

我们在人海中忽聚忽散，在湖水中载沉载浮。

然而，重逢的喜悦很快烟消云散，竹疏为什么不是水家人了？发生了什么事？“说吧，要我做什么？”

“陪我喝杯酒。”

这不是我想做的事，现在也不是可以喝酒祝贺的时候，但竹疏说了出来，我就陪她：“好，我们喝酒去。”爬上岸，**地直奔酒店。

我双手举起第一杯酒：“竹子，我敬你。”

竹疏笑着喝了，然后双手回递过来：“冰儿，我也敬你。这几年，我听了很多关于你行侠仗义的事，令我钦佩。”

我推开竹疏递来的酒，再次举起杯：“那不算什么，第二杯酒还是该我敬你！”

竹疏又笑道：“你学会跟我客气了。”

忽然间我眼睛里充满了酸楚的泪：“你知道不是那么回事。”竹疏笑道：“我说错了。”说着喝下第二杯：“这第三杯……”我又一次举杯递在她面前：“还该我敬你！”

“你成心想灌醉我？”

“你知道我没那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啊？”

“你知道的。”我不想说，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你为我，毁了你一生的幸福，毁了你的名声，敬三杯酒算什么？！”一向硬气的我，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冰儿，你几时变得爱哭了。我跟无情大公子的婚姻是先父在世时订下的。”

“但是，你嫁他的时候已经知道他就是花有意了！”

竹疏讶然道：“谁告诉你无情是花有意的？”

“用不着谁来告诉我。”这些年，竹疏的誓言一直回响在我耳边，那时那景一直铭刻在我心间，同一件事，不停的去想，总会想出一些结果来。唯一让她在水家呆不下去的理由就是水无情。我眼中滴泪，心头滴血地道：“你只要揭发出来，完全可以不嫁他的！你为什么不说？！只因为你要救我，所以不得不嫁给他。”

竹疏只道：“过去的事，还说什么。”

竹疏会来跟我重逢，很多事不用说我就明白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清楚：“那天你怎么会到水家去。”

“你走的时候看了我好几眼，我就猜到了。你想一个人去了断恩仇，太不够朋友了。”

原来如此！“我前脚走，你后脚跟。为什么我到水家好阵子了，你才来？我想你是先到后面找水无情和水中月求情去了。”

“是啊，只要中月二公子肯放过你，再加上无情大公子说情，应该救得了你。”

“那个死无情肯定乘机要挟你，所以你不能揭发他！只有嫁给他！”我终于明白竹疏为我所做的一切了，我更加为竹疏痛心不已。明明知道水无情就是花有意，竹疏还是嫁了过去，我不知道那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我知道我是不会那样做的，因为我做不到，因为我宁愿死也不会做这样的事！竹疏却默默地为我做了，这样的朋友还有什么话好说？我问自己：我可以为朋友生，为朋友死，我会不会像竹疏那样可以为朋友舍弃掉一生的幸福？

“没有的事。”竹疏淡淡地敷衍，看见我睁大了眼睛瞪着她，轻轻一叹：“我以为我做得很好，能瞒过你，你还是知道了。你那双鬼眼睛什么都看得清楚。”

“其实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主要还是你不够朋友！你有那么好的化解方法，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以你的性格，去也是白搭。”竹疏说得淡淡的，我却体会出那求情的过程有多么曲辱。

“而且，你我身份不同，我跟水家没一点关系，根本说不上话。”

“冰儿就是冰雪聪明。”

“好竹子，可怜可怜我，先把酒喝了吧。我举得手都酸了。”

竹疏喝了第三杯酒：“这第四杯……”看着我道：“你不抢着敬我了？”

我揩揩泪：“等着你罚我啊。随你几杯，我认罚。”

竹疏举杯：“这一杯，我们干了！”

我们再次碰杯：“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是啊，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又聚在一起了。

我心头不由得涌起一阵温暖，我和泪带笑地举起杯：“竹子，我们再干一杯！”

竹疏举杯道：“冰儿，你终于笑了！”

竹疏的誓言，竹疏的婚姻一直是放在我心头的大事，现在誓言婚姻都不存在了，我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因为还有一件事，是我必须去做的。

虽然我很想知道这些年竹疏是怎么过的，但我没有问出来，能见到她就好。

虽然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从水家出来的，但竹疏不说，我就不问。

虽然我并不想醉，但我却醉得很快，除了美酒，还有比美酒更醇更烈的友情，叫我怎么能不醉？

“竹子，我要做件事，你不能阻止我。”

竹疏只说了四个字：“我陪你去。”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竹疏只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事？”

竹疏淡淡笑道：“要做你就去做，我不能阻拦你，否则你会难过一辈子。”

“竹子，我可不可以不要你陪？”

“不能。你又想扔下我，再来一次不够朋友？”

我笑道：“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