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维打开她的手,语气淡淡道:“你是后脑勺长眼睛了能自己来?”她顿了顿,附到王瑾耳边:“又或者,你是想连翘或者商枝来,好叫人发现你是女子么?”
王瑾便闭嘴了,她想自己今日是倒霉到家了。
钻到地底差点被狗下药毒死,爬到地上又差点被蛇打断脊梁骨,可不是活了二十多载最倒霉的一天么?
在施维给她后背上药的时候,她便将气息压得极低,以免咳嗽牵引到后背肌肉,加重伤势,却听连翘在那边叫道:“公子,我也被蛇打了腰,你作甚不给我上药?”
“男女授受不亲。”施维头也不抬回道。
“可那瑜郎君是男......”连翘接话到一半,这次是真被大风闪了舌头,她打了个喷嚏,后半句便被风刮走了。
“连翘,这你就别管了,公子喜欢一个男子,是藏不住的,也不用藏……”商枝一边倒水一边敲打妹妹,想了想又顿悟道:
“喜欢两个才用藏。”
不着调到这种水平,也是叹为观止了,王瑾深吸了一口气,只恨那蛇怎么没把她耳朵震鸣。
这边施维处理好王瑾的伤,便从怀中摸出药丸,给众人都发了一粒,叫大家就着温水服下,道是不知那巨蟒是否会有什么蛇毒,以防万一。
王瑾看东方既白,也不愿再多耽搁,需得将白沁庭尽早送到广陵,以免夜长梦多。
这次施维倒没打算再跟着了,她见王瑾拱手告辞,道一声:“江湖有缘再见。”便微微一笑,目送这二人离去。
两日后,王瑾便带着白沁庭,抵达了广陵城郊的逍遥派。
才到那庄园门前,便看到风墙处贴着一张悬赏捉人的告示。那告示要捉拿的人是噬魂宫的黄皮子,有他的姓名来历,对灵泽派的恶行,以及悬赏的银钱。
只是告示署名的却非官家,而是“万怀仁”。
看来这灵泽派被灭门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湖,而这逍遥派的掌门万怀仁,竟不惜花费自家的银子,为灵泽派捉拿凶徒。可见五侠盟各派间果然是拜把子的交情,万怀仁也无愧于“怀仁”二字。
王瑾想,如此,也能放心把这孩子交给万怀仁,她也算对得起白沁柔的那碗水了。
一旁的门人看王瑾带着个半大孩子站在那里,就过来问话,谁知一看到白沁庭,便惊喜着对门内的仆人大叫:“快请掌门,白家的小郎君到了,他还活着呐!”
不多时便听到一阵疾步声,竟是赵仁怀亲临而至,他看到白沁庭那黑瘦的小脸,双目含泪,掩面泣道:“好孩子,你受苦啦……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一团人欢天喜地,便将白沁庭和王瑾迎到了庄园内。
这逍遥派的万怀仁,原是世家子弟,只因不屑于庙堂之高,偏爱结交江湖人士,年轻时与五侠盟另外几个知己好友结拜为义兄妹,便成立了这逍遥派。
再加上碧落派的吴天华,坤灵派的石通达,翠微派的郝大峰,灵泽派的白伊水,这就是五侠盟了。
这五派又以“天、地、山、水、人”为各派习武要旨。
江湖人赞五侠盟之境界为:“见自己,见山水,见天地,见众生。”
王瑾为何对这五侠盟的情况知之甚广呢,她当初纯粹是觉得这个组织有些境界,便多关注了些,且不论他们功夫如何,光是这“山水之间,天地人和”的立派初衷,就比许多的江湖门派让人高看一眼。
眼下万怀仁带着白沁庭去沐浴更衣,便安排门人将王瑾带去大厅先行饮酒,只待宾主尽欢。
王瑾也不好推辞,便随着那门人穿庭过廊,来到逍遥派的主厅。
只见厅内热热闹闹摆了五张桌席,却都未坐满,她随意选了张桌子,便在下首落座。这桌席上首坐着一个青衣道人,王瑾朝他颔首一笑,他如未曾瞧见般毫不理睬。王瑾也不介意,提着酒壶斟满一杯,待要自饮,那道人便开口:“道中戒律繁多,还请莫在此桌饮酒。”
王瑾想来也是,便转身去了另外一桌。
这一桌的上首是个虬髯汉子,不等王瑾落座,便冷冷开口道:“在下也不喜人饮酒。”
王瑾一怔,也不多话,便走到第三桌,上首是个头戴红花的女子,她见王瑾走来,眉头便皱了皱,王瑾也摇了摇头,正要离去,听旁边一桌有人笑道:“郎君可来此处坐饮。”
王瑾转目望去,只见一个浑身破烂,挂着布袋的乞丐,正向她招手,又瞧见他那一桌上的每道菜都狼藉不堪,酒杯东倒西歪,根本无处下箸。
王瑾刚想说点什么,万怀仁便带着白沁庭疾步而来,甫一看见她,就跟挖到绝世珍宝般,眼睛发亮,声调激昂道:“方才听小侄说一路全靠王大侠护佑,万某感激不尽,大侠快请上坐!”
王瑾便瞧了瞧白沁庭,见他换上锦衣玉缎,仿佛已回到从前那富家小郎君的日子般,又见他冲自己眨眨眼,靠过来低声道:“师傅放心,我只说了你救我送我,旁得都保密。”
“小鬼,谁是你师傅?”王瑾也笑了笑,随万怀仁落在第一张主桌。
果然有万怀仁那话,又亲邀王瑾上位,方才那几位宾客就变了脸,翘首以盼,待万怀仁为他们引荐王瑾这位神秘高手,万怀仁自然“不负众望”,开口介绍道:
“这位是青城派弟子,青衣道人余宏道。”
“这位是三台山副帮主,虬髯客大雄。”
“这位是红花教的宝仙姑。”
“这位是丐帮的布二侠。”
“诸位都是少年成名的江湖豪杰,此番前来助我五侠盟,共同商议讨伐那魔头黄皮子,万某实在不甚欣喜,何况还有这位王大侠……”万怀仁说完,目光便注落在王瑾身上,笑道:“王大侠英姿非凡,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重点来了,王瑾暗笑,便也落落大方站起,恭敬道:“某姓王,单名一个瑜字,无门无派,实乃书剑飘零,功名未遂,故而游于四方。”
“原来是王大侠,我与大侠一见如故,且饮一杯!”这是青衣道人来敬酒。
“果然英雄不问出处,王大侠单枪匹马,护佑白家幼子归来,在下佩服!”这是那虬髯客自饮三杯。
“似王大侠这般人物,假以时日,必能一飞冲天!”这是那簪花娘子宝仙姑,喜开尊口。
“我丐帮最佩服侠义之人,王大侠既明珠未投,可否加入我丐帮净衣派,共同匡扶正义?”这是那布二乞丐前来邀约。
这一顿饭是吃得宾主尽欢,待到暮色西沉,各方英豪才东偏西倒,由门下之人扶去休息。
王瑾自被搀扶到一间上好的卧房,她踱步打量了这清净优雅的小室一圈,起先一副不胜酒力的眸子便澄澈起来。
来之前她也是有些期待的,毕竟从未接触过江湖中所谓的正道人士。
可今日一见,她自嘲似地摇了摇头,不过是群拜高踩低,拉帮结派之流,什么一片江湖,简直是一团浆糊。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好生无趣,与其睡到明日,晨起后继续迎来送往,不如趁夜离去。
寻个真正的清幽之地,好好赏一赏这广陵春景。
岂不闻,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只要想透了,王瑾便起身要走。临了,又想起白沁庭那孩子,想来五侠盟必然会照顾好这白家遗孤,至于他那声“师傅”,不过是孤苦无依时对自己落下的一句心安罢了。
人生的离别,本就不是长亭古道,更不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而是在一个和平常一样的夜晚,有的人没有停留在昨日。
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
春夜微凉,虫声新透,一个人轻飘飘离开了逍遥派。
王瑾只身到了逍遥派的后山,只见夜空中一弯银钩,洒下无限清辉,不由神清气爽。遥遥又见月下似有人影飘过,定睛一看,一白衣郎君手持玉箫而来,细长温和的双眼,嘴角含笑。
不是施维还能是谁?王瑾顿时转身想溜。
“唉,阿瑜,你怎么看到我就要跑?”施维挡在她面前,笑眯眯说道。
“真巧啊,施兄,刚才看岔眼了。”王瑾顿时头大如斗,又往施维背后瞧了瞧,没看见野药姐妹,便问道:“商枝和连翘二位姑娘呢?”
“那两个丫头此番离家,本就是出来寻觅如意郎君的,白日里看到中意的男子,哪里还会顾我呢。”施维带着一副“女大不中留”的神情,叹息道:“这不,我就只能来找阿瑜你了。”
王瑾听她又开始胡扯,便直截了当道:“不知施兄是跟着我,还是跟着白沁庭呢?眼下那孩子已经去了逍遥派,施兄这次怕是跟错人了。”
“自然是跟着你,我初入江湖,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一无所知,那孩子更与我没关系。”施维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瑾,认真回道。
王瑾是真不想理她,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
施维便自顾自说道:“听说今日这逍遥派聚集了不少英雄豪杰,阿瑜你护白沁庭一路,好歹也算是五侠盟的大恩人,怎么连夜都不过就走啦?莫非他们苛待于你?”还不待王瑾开口,她又继续道:“那你不如接我的单好了,我是真孤单啊,而且我也给你递过一碗水呢,在那荒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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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