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陆明喜出望外,立刻喊了他一声。
“大人,我找了你们一天一夜。还好您没事,不然属下可没法向皇城司的弟兄们交代了。”
顾岑风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皱,最后看了一眼归寒烟离开的方向,对陆明略一点头,“辛苦你了。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启程回京。”
“回京?”陆明愣了片刻,“大人这么说,难道是拿到了金匮令?”
陆明深知他们皇城司的这位顾大人,若不是公务已了,绝不会说出此时回京的话来。
果然,他见顾岑风淡淡地点了点头。
陆明并未注意顾岑风脸上毫无轻松的神色,他此刻满脑子只有拿到了金匮令的兴奋,语气中也带着几分激动,“真不愧是顾大人!如此险境,您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居然还拿到了此令!”
顾岑风并未搭话,只一味地往前走。却听陆明又道:“此番大人回朝,陛下定然嘉奖不说,大人从今往后定是仕途坦荡,前路无忧了!”
这马屁拍得突然,顾岑风抬眸看了陆明一眼。
见陆明立刻闭了嘴,顾岑风这才提醒他了一句,“职责所在,何谈嘉奖?以后管好你的嘴,此话不必再说。”
“大人放心,属下都晓得。属下就是太高兴了,”见顾岑风并非真的发火,陆明又放松下来,嘻笑两声,“还好是在这深山老林里,也不会有人听见。”
此时天色渐明,四周景物也清晰了起来。陆明走在顾岑风身侧,恰好瞧见他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青痕,不禁有些诧异,“顾大人,你受伤了?!”
顾岑风不明所以,见陆明指着自己的脖子,便伸手摸了摸。
掌下,从侧颈到喉结处一阵微微钝痛,蓦然让他想起这伤从何而来。
地宫暗道中,归寒烟用她手中的玉笛压着自己,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全然是被背叛的恼怒,几乎都要迸出火星子了。就好像是一只被惹急了的小兽,而自己却好像是玩弄了这只小兽的猎物。
顾岑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随后将衣襟拉高,不以为然地说起,“没什么,小伤而已。”说着,他便又大步向前方走去。
只剩陆明怔在原地活像见了鬼,喃喃自语着,“顾大人没事吧……办成公务都没见他这么高兴,这受了伤反而还喜滋滋的?”
*
池园内一间精致的闺房中,归寒烟满头是汗的从梦中惊醒。
她又梦到了阿爹阿娘为她庆贺七岁生辰时,一家和乐的场景。
正恍惚着,手上传来的一点刺痛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归寒烟下意识看去,是一位医士正在为她施针灸之术。
床边传来池正元欣慰的声音,“太好了!囡囡,你终于醒了!”
他笑着捋了一把长须,转而看向医士,殷切说着,“我女儿落了水,烦请医士再给仔细看看,可别叫她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那医士点了点头,正要为归寒烟号脉。归寒烟却十分警惕地将手抽走,又无视那医士的阻拦,随手拔了银针。
她不顾池正元的劝阻,拿起放在桌上的玉笛,转身便要走。
池正元跟着她的脚步,担心地追问,“囡囡,你身体还没好,要去哪里?”
她头也不愿回,说出的话似刺骨寒冬。
“与你无关。”
“囡囡你……你是不是还在恨阿爹?”池正元轻轻问了一句,声音中是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看着归寒烟沉默的背影,目光渐渐移向了脚下的地砖。此刻他垂头丧气的样子,哪里还有一丝武林盟主的威风?
“你不原谅阿爹也是应该的。这十年来,阿爹也活在痛苦中,午夜梦回时总是想,阿爹的囡囡,在地下冷不冷,害不害怕……”
归寒烟的脚步顿了顿,渐渐停住。她挺着脊背,如竹如松地站在院中,显得背影孤单却又倔强。
她默默听着池正元带着哽咽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压下喉头涌上的苦涩。
“这些年来,阿爹无数次许愿,祈求神佛保佑我家囡囡。为此,即便是要入十八层地狱,我亦无怨无悔!只是没想到,神佛真的应了阿爹的祈求。你长大了,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还这么的有出息,阿爹这辈子再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池正元以掌心拭去泪水,再抬头时却见归寒烟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一双透着疏离的眼此时正看着他。
归寒烟实在是觉得有些讽刺。她能活下来,全凭自己,怎么就成了他祈求神佛的功劳了?
“如你这般所说,我能活着,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
她忍不住呛了一句回去,却见池正元脸上一僵。而后流露出受伤的神情。不知为何,她竟也不觉得心中快慰。
归寒烟想了想,终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阿爹,我想知道,你将我送到叛军手中后,可曾想过再来找我?”
池正元不由得一窒。
看到池正元的反应,归寒烟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早就应该知道答案的。你明知我是去送死的,又怎么会再冒着风险回来找我呢?”
她笑了笑,以近乎自虐的口吻重提当年落崖的细节,伤人先自伤。
“可惜,当时我被逼落悬崖,却大难不死,被挂在崖壁间一棵斜长的树上,苦撑了三天三夜。如果你来,一定能找到我,可是你没有。”
“不是的,囡囡,你听阿爹解释……”
池正元还想说些什么,归寒烟却制止了他。
“不必再说了。阿爹,你我父女缘分已尽。”
池正元不由得一窒,“你说什么……你怎敢?!”
他知道自己女儿心中还有怨气,可自己分明已经忏悔,她竟还说出这等有悖孝道的话来。
紧接着,他又听到归寒烟说,“自我活下来起,我便舍弃了‘池寒烟’这个名字,随我阿娘的姓,改叫‘归寒烟’了。池盟主,以后若见了我,还请你莫要叫错了。”
“你这是做什么?!要跟你的亲生父亲打擂台?”
池正元终是忍受不了,怒火在这一刻喷发,“你可知当年叛军围城有多凶险?!凉城虽小,可也有数十万百姓。若城破,不知会有多少无辜性命丧于叛军手下。我身为凉城校尉,守护百姓是我职责所在!若当时有别的办法,即便将我粉身碎骨,我亦不愿送自己女儿去死!”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开心了?”他瞪圆了眼睛,怒极反笑,“好好好,我这便用我这条命向你赔罪,你总该满意了吧!”
归寒烟嘴角扬起,却不似在笑,“十年前,你以大义牺牲我。如今,又以孝道绑架我。我想要的,从来没得到过。难道你死了,时间便可倒流,难道你死了,我阿娘便也能活过来吗!”
骤然听到归寒烟提起她娘,池正元皱了皱眉,脸色愈加不好起来。
“我师傅告诉我,我娘积郁成疾,多年来一直以药物控制。击退叛军那天,全城的人都在欢呼,我娘却听闻了我的死讯。如此打击之下,才骤然离世。”
归寒烟看着池正元,一双平淡疏离的眼中罕见起了波澜,“是你。你发现了金匮令,便猜测我娘真实身份乃是前朝齐国之人。此后,便处处猜忌她,怀疑她嫁给你是别有用心。长此以往,才致使她积郁成疾。你一心向着朝廷,自然视前朝的人为敌。你不喜我阿娘,故而连带着我也可轻易舍去。如此,还能成全你忠义之名,岂不两全其美!”
“你住嘴!你何以这般揣测你的父亲?!”池正元不知为何有些慌神,追问她,“你师傅是谁?囡囡,你不要听这些,他这是在挑拨我们父女间的关系!”
归寒烟只觉得累了,一句也不想再说,她头也不回,决绝地向外走去。任凭池正元如何呼喊,她都无动于衷。
直至走出了池园的大门,她回望一眼。书写着“池园”两个大字的匾额高高地挂在大门之上,她认出那是她父亲池正元亲手所写。
她于掌中聚气,玉笛轻轻一挥,一道罡风倏地将那匾额劈为两半,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追出来的池正元怔愣地看着裂成两半的匾额,而归寒烟却早已去无踪了。
……
归寒烟一路走到集市上雇了辆马车,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她从池园一醒来,便察觉到自己袖笼里空空荡荡的。阿娘的金匮令不见了。
那时没顾得上细想,之后她回忆起昏迷前的情形,只有在暗道被水淹没时,那人拉住自己的记忆。
那姓顾的,定是趁她呛水时偷走了金匮令。归寒烟咬了咬后槽牙,想着该怎么去找那姓顾的算账。
忽然车外传来“砰”的一声,车厢门被猛地打开,一条长鞭骤然缠住了她的脖颈。
此时淳于素坐在马车上,那车夫却不见了。
“归姑娘,别来无恙。家事处理完了,现在是不是该处理我们之间的事了?”
她笑着将手中长鞭收紧,归寒烟顿感窒息。昏迷前,只听到淳于素命令她两个手下,“去无妄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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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与父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