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第一纯情 第60章 冤骨积湖（三）

在梅傲天被迫闭上双眼、在这短暂的无能为力的时间里，梅傲天清楚地感觉到，夏时飞向他过七次，即是说，夏时至少为他挡住了七记杀招。

此刻夏时飞身挡在他眼前，使出的这一记绝美弯刀，是梅傲天他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的绝招。

“呜……”

仿若一头痛极了的兽，梅傲天剑气一震，转瞬间，连刺三人，三朵血花，自那三人的颈间绽放。

“梅傲天？”秋风恶很难将方才那一声痛绝了的悲吟，与那个一向不言不语的梅傲天，联系在一起。

“梅傲天！”敌人们虽看不清，但他们的鼻子、耳朵、以及浑身肌骨所磨炼出的直觉，都实实在在地感知到了，对面那一柄低鸣着震颤不止的剑，所悍然崭露出的、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绝顶天赋。

梅傲天、梅傲天他今天必须死！秉承着同一致的恶毒宗旨，大侠们的锋刃们，齐拥而上。

秋风恶听见敌人们发疯似地挤了上来，他听出他们不顾一切、不计后果的混乱出招，其中有不少快刃暗箭，击中了他们自己的同伴，但他们毫不在意，他们仿佛感受不到疼痛、甚至不在乎死亡。

冷飕剑气，盖过了飒烈刀风。

秋风恶听见夏时在猛烈厮杀中，仍有闲暇，他有些惊疑地问梅傲天：“梅傲天，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是你的。你为了我挡了八招。你方才剜额的那一刀，我八十年，也想不出来。”

“可你现在已经将我剜额的那一刀，变成了你现在穿喉的每一剑，并且，你使得比我更好。”

“夏时。”

“嗯？”

“我保护你。”

“好。”

虽是梅傲天说要保护夏时，但在秋风恶的灵耳听来，夏时才是那个给予梅傲天力量的人，仿佛只要有夏时站在梅傲天身旁，梅傲天就将永远不败。

“欻———欻———欻———”

秋风恶有些惊喜地发现，傲天剑一如既往的冷静削杀中，竟然与他听来和谐动人的笛音中，阴燃着相似的、极难为旁人所探知的癫狂。

秋风恶听见夏时感叹：“梅傲天，你现在使出的每一记剑招，给他们五百年，他们都练不出来。”

后来秋风恶知道了，正是在此时此地、在夏时那一记剜额弯刀的启发下，梅傲天悟出了“落梅风”。

梅傲天以最少的内力、使出最快的速度、在最广的范围内，精准地一一刺穿他目光所及、剑随眼至的全部敌人的嘈杂而虚伪的喉咙。

在这奇迹的开悟时刻，秋风恶听见了梅傲天微不可闻、恍若梦呓的低语。梅傲天自言自语道：

“可是，夏时，我要怎么赢？”

梅傲天这一句话，说得太过无助、太过脆弱，以至于秋风恶竟转而怀疑，莫不是他自己听错了。

“秋风恶！”秋风恶第一次听见梅傲天出声大喊，他对自己大喊道，“在你的西北方向，射出强光！”

“好！”秋风恶将袖中仅存磷光，尽数射向西北。

“嘭！嘭！嘭！”

火光霎时冲天，薄薄的眼皮，根本抵挡不住那光亮，即便秋风恶紧闭双眼，眼泪仍不住涌出。

“夏时，你带他走。”秋风恶听见梅傲天以极低的嗓音、许是他贴在夏时耳边，对夏时说道。

“我不……”夏时一刀背封住了秋风恶的喉咙，抓了他后领子，单手挥刀，径直飞入西北亮光。

秋风恶听见梅傲天的剑气，率先飞入西北亮光中。身后的梅傲天，以决绝的剑气，生生为二人从包围圈里，撕出了一个逃生的口子。

夏时提携秋风恶，方自湖中那一团亮光中逃脱突出，秋风恶便听见，敌人们，随后追来了。

“为什么！”秋风恶抓了提住他后领的夏时的手腕，向夏时传音质问道，“你明明知道，我们根本逃不了！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死在那里！”

夏时松了手。在身子坠入湖水之前，秋风恶听见夏时说：“我们，还是各自分开死的好。”

在水里，声音反而听得更快、更远。秋风恶听见夏时嘹亮地吹响了手指，大喊道：“南蛮在此！”

穿过火光追来的敌人，大部分追着夏时去了。余下的，落脚在湖面，搜寻起秋风恶的踪迹……

“哈哈！好玩！好玩！今天终于玩儿痛快了！”

夏时左右双刀，尽情轮舞；金簪脱落了，散落的微鬈的发，在飒飒热风中如火焰蓬蓬。夏时看见，后方湖水中的光亮，正一点点黯淡……

等光再暗一些，他那一双能望清月亮上的桂树的黑影的眼睛，即能看见以一敌百的梅傲天了。

即便夏时那时，尚未被乱剑飞箭削死射死，夏时亦打定主意，绝不回头。

夏时知道，梅傲天宁可死，也不想让他看见，他失败了……

名为“四月”的金刀，锋刃尽卷；另一柄名为“六月”的金刀，深深砍在敌人的脖颈上……

永别了。夏时看了最后一眼西方暮色中，正缓缓升起的暗月……

一道贯天白虹，穿透暗月，嘶鸣而来：

“你们这么多老的，欺负这么几个小的？”

来者持一柄素剑，略无装饰，剑气却是冲天狂傲。

“你这一柄剑，有些眼熟。果然，当初我不该饶你一命。”不待曾有“旧识”的老前辈们，开口解释他们的“正义”，素剑的主人，兀自削上刺下，将围剿夏时的英雄豪杰们，干净利落地悉数处决。

夏时看见黄鹤怀里抱着黄小楼，朝他跌跌撞撞地跑来：“大侠！还有一个！梅傲天还在湖里！”

“好，我去也。”素剑大侠掠过秋风恶头顶时，顺手又出剑处决了七人。

秋风恶筋疲力尽，仰面浮在被火光、被刀剑、被热血煮沸的湖水里，他听见，夏时朝他奔来。

“夏时……”夏时封喉的那一刀背，下了重手，秋风恶痛得喊不出来。秋风恶看见夏时首如飞蓬，狼狈之至，一沉一坠地，在湖面上艰难踩水前行———

夏时的眼中，根本没有他。

夏时径直略过了秋风恶。

在夏时追着素剑大侠赶至湖心那一团仍在激烈爆燃的火光之前，秋风恶听见，火光中，已然寂静。

素剑大侠拎着梅傲天，自火光中一跃而出。

“夏时！”

秋风恶听见不像是梅傲天的欣喜的大喊……

素剑的主人，凭着这么一柄价格不过五百文的素剑，轻轻松松地屠尽了全湖英雄。

湖岸篝火，火中柴枝“哔剥哔剥”地响着。

“我叫天保。”天保自篝火里抓来一把火焰，以金红色的火，在掌中燃出了烈焰焚腾的“天保”二字。

“我叫黄鹤，黄鹤楼的黄鹤；他是小楼，黄鹤楼的楼。”黄小楼昔日一身紧缠黑布，换做浸满药汁的黄麻布条。黄鹤怜惜地将他抱在怀里。

“我叫夏时。盛夏当时的夏时。”

“我叫梅傲天。”梅傲天与夏时的伤势相当，二人皆是内力耗尽、多处皮肉外伤。

梅傲天抽了条柴枝，在地上划出个“梅”字。

“我是秋风恶。”秋风恶伤势最轻。他既懂使毒，便也知用药。正是他给黄小楼治伤、包扎的。

“好名字。”天保说。

也不知天保是听清了“秋风恶”这三字是哪三个字，才说的“好名字”，抑或是他在回味其余某个人的名字，说那一人的名字取得好。

“我乃万华派掌门。”天保抓来第二把火焰，在掌中烧出炽热的“万华”二字，“万华派暂时只我一人，不如，你们来当我万华派的春夏秋冬四堂主。”

秋风恶这才领悟，原来天保说的“好名字”，是指他们五个人的名字，恰好包含有万华四季之意象。

梅傲天直言问天保：“你为什么能这么强？”

其余四人同时看向天保，天保与他们是同样的二十来岁的年龄，一身干练简装，一柄寻常素剑，竟能独自一人，一剑屠尽全湖。

“因为我的剑法强，我的内功心法更强。”天保说得坦然又自信，“若你们加入我万华派，我便教予你们，我万华派的独门心法。”

夏时问天保：“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扬州。”

“你未被邀请去扬州论剑？”

“不曾。”

“所以你要以万华派掌门的身份，自荐于论剑场？若他们不承认你万华派这个无名小门派呢？”

“那便杀进去。”天保一拳握熄了掌心里的火焰，“区区扬州城，可比梅岭平整多了，好攻得很。”

“凭你之实力，你并不需要我们助力。”

“人多些，好玩嘛。”

夏时笑了。他最喜欢好玩了：“好，天保掌门，我夏时，愿做万华派夏季堂堂主，随你去扬州玩。”

梅傲天再一次追问天保：“你为什么能这么强？”

隔着金红篝火，天保满脸笑意，他肯定了梅傲天的执着。天保敞亮地解答道：“第一，我实际长你们十岁；第二，等你们学会了万华功法，十年后，你们必然也可以像我一样强、甚至比我更强。”

梅傲天终于满意了。果然，他与天保的差距，不在天赋，仅仅在于时间的累积。

天保说：“既然，他们看我是个二十啷当岁的穷少年，那我便当这个二十啷当岁的穷少年。我们六个二十啷当岁的穷少年，一起去扬州，好好吓一吓那些年纪老老的、心眼小小的江湖豪杰们。”

夏时笑：“他们一定会被你吓死！”

“很好。”天保欣慰夏时与他趣味相投。

黄鹤贴在黄小楼耳边，偷偷地说：“小楼，我怎么感觉，我们似乎将要发达了……”

天保站起来身来，在他身后，从湖水中升起的血淋淋的月亮，冠冕一样地，戴在他头上：

“黄鹤楼、夏时、秋风恶、梅傲天，听好了，万华功法入门第一式、第一要决———

“先有花，再有海！吾辈生来自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