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温文这几日手头上最要紧的工作之一,就是争取到与太环集团在新能源项目上的合作。为此他积极联络了这项目的主要联络人,也就是太环新鲜走马上任的亚太区总经理,纪丹扬。
两人约定的洽谈时间原本是在下周。但在不久前,纪丹扬临时联系到周温文的秘书,说希望能把会议挪到今天。
正好周温文想着陪付熙去孤儿院接付浩然,所以特地把行程都给排开了。
纪丹扬看了眼腕上的表,将资料合上,微笑着朝周温文伸手:“希望日后合作愉快,可惜晚上我还有飞机,要等下次回来才能请周总您吃饭了。”
“太客气了,”周温文起身回握,“不过纪总怎么突然走得这么急?”
“我那倒霉儿子发高烧了,还挺严重的。”
纪丹扬捏了下眉心,疲倦道:“本来是想先交给保姆照顾,等两边的事都安顿好了,我再一道把他接回国的,现在……就是都提前了。”
纪丹扬一直未婚,却有一个孩子。据小道消息称,是纪大小姐沉迷事业,没时间觅得真爱的结果。
她不愿被婚姻束缚,但前几年亲近的奶奶年迈病重,为了能宽慰这位一直念叨着想抱曾孙的老人家,她就去找了个华裔模特,弄出个非婚生子,带回家去。
听说那孩子是个不怎么机灵的病秧子。
不知该不该道一声巧,他家新来的那位也发烧了。
这么想着,周温文鬼使神差地开口:“说起来,我……儿子,好像年纪跟您家的差不多,等纪总回国,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纪丹扬闻言眉头一皱,眼底闪过的一丝怪异还未来得及收敛,就听周温文继续道:“是不久前我家先生在孤儿院收养的。”
周温文拥有同性伴侣这事,跟纪丹扬非婚生子那事一样,虽谈不上人尽皆知,但他们从来没想要着力隐瞒过。
“这样……”纪丹扬神色稍霁,重新挂起笑容,“我听说付总是位慈善家,常将自己的作品捐去义卖,想必是做慈善时起了心思吧。”
“是。”提起付熙,周温文冷峻的神情稍微软化,“我家先生是个很好心又很优秀的人,所以……我总担心会追赶不上他。”
“周总过谦了,”纪丹扬言语中不带谄媚,“您才不到三十,这么年轻就能着手创办公司,又经营得这么好,是很多人都难以比及的。“
周温文简单地回了句“谬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并非自谦。
短短七年,付熙就已经厌倦他了,可见他表现得有多差劲。
周温文回到家中已是十一点。
不出意料,屋内像往常一样留了盏暖灯。
他轻手轻脚地进门,刚走过展柜,就见暖灯下,付熙正惬意地半躺在太妃椅上,捧着个水墨屏在看电子书。
肚子上搭了条淡黄的空调被,但只搭了一个角,余下的大部份,被另一只小崽子给占据,并鼓成布丁状。
付浩然睡得安稳,应该是被翻过面,露在上方的脸蛋被压得红彤彤的,如同淋上了糖浆。
周温文睨了那布丁一眼,而后目光就一点不漏地投回到付熙身上。状似不经意地问:“熙哥还不睡吗?平时这个点你都已经睡下了。”
“那是因为平时无聊。”
付熙闻到周温文身上传出的酒味,心中顿时升起一道郁气,只落下这么一句,便木着脸继续看文章。
周温文向来不擅长应对付熙的冷淡,窒息感蔓延上他的心肺,让他不得不抬手松了松领口,别开视线。
与此同时,“布丁”被他们说话的声音惊醒,弹了弹。
付浩然探出一个鸡窝般乱糟糟的脑袋,无意识间用手搓了搓眼眶,好不容易视线聚焦起来,迎面就撞上了那位来去如风的高大男人。
他全身漆黑一片,浑然皆是冷意,像大幕里那些会吃小孩的大魔头,还是一口能吞三个的那种!
周温文也刚好对上了付浩然略带惧意的视线。
他顿时想起三个小时前,某生意上曾有来往的纨绔,以“关于付熙”为由,组局喊他去喝酒时说的话。
“……一般人领养小孩,都会找年纪小一点的,最好两岁以下,还没多少记忆,这样才好融入家庭。哪会这么好心专门收养一个先天不足还已经差不多四岁的孤儿,这不是为了作秀,就是纯属给自己添堵。”
“尤其还是付熙那样富贵出身的人,我们都懂,家里有‘皇位’要继承,谁会乐意把钱都拱手让给一个跟自己半点不沾亲的人?”
“而且,我可是亲眼看见付熙前不久自己一个人回了趟良镇……我们替兄弟你琢磨过了,觉得他肯定是偷偷在外面找了女人生小孩,一直偷偷养着,然后再骗你说是孤儿院捡的,用这个小孩来跟家里和好。”
“手续?手续也不一定是真的啊,找几个人假扮调研,或者以捐赠的名头暗地里操作一下,多大点事,有钱有权什么事办不到?”
“……要我说,保险起见,周哥您还是查一下好。您现在也发家了,不用再扒拉着他了,找点别人来快活多好,我这有几个好货可以介绍……”
周温文眸色暗了暗,视线投注在刚惊醒的付浩然身上,他的脑袋正因未消的困意而像小鸡啄米似的往下点了点。
心里盘算着那一通事,周温文瞅了半晌,总算硬是从他与付熙两张五官轮廓风格南辕北辙的脸上,抠出了唯一的相似点来。
那就是:他们都长得非常精致。
抠完,周温文自己都觉得自己神经病。
他下意识点亮手机屏幕,然后想起,方才他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已经顺道把那几个纨绔给拉黑了。
不仅联系方式,还有他们的眼眶,一人两拳工整得很,就是后续料理店内摔坏的杯盏,费了他一点时间。
周温文沉默地别开视线,边解身上的西装钮扣,边回到房间,入目就见黑白灰简洁风的屋室内,多出了张挂满儿童益智玩具的增补小床。
这场景,犹如他还是个小混账时,往家中珍藏数十年的瓷画上贴皮卡丘贴纸,让皮卡丘站在巍峨山崖上远望波涛,把“峻岭激流图”变成“皮卡丘呼啸图”般滑稽。
他立在原地,钮扣都忘记继续解了。
没过多久,付熙就拎着犯困的付浩然走了进来,并十分自然地将小孩安置到小床上。
“他跟我们一个屋睡?”周温文眉头一抽,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付熙不解反问:“不然呢?一个房间才好照看啊。”
周温文身上的酒气占据了整个卧室,他心中怒气被莫名引燃,语气又冷了几分,“你要是不乐意,那我跟浩然去客房睡。”
“你要跟我分开睡?”周温文眼眶即刻泛红,声调高出一个八度。
他与付熙这段时间虽越发生疏,但怎么都不至于到分房睡的地步。还是说……付熙真的打算不要他了?
“也不是第一天了。”
付熙漠然道:“你平时也没少自己跑去客房吧。”
周温文急声回应:“这怎么一样!”
他是因为回来得太晚,见付熙睡下了,不忍心吵醒他,所以才去客房睡的。
“哪不一样了!你不就是在躲着……”
剑拔弩张之际,“嘎”的一声尖锐鸭叫,划破了此间紧张。而后又紧跟上“叮叮咚咚”的一串简洁又不失错乱感的键盘钢琴声。
付浩然眼睛亮亮地打量着小床上的各种小物件,只觉每一件都极为新奇有趣。
他像是发现了隐含珍宝的稀世秘境,整个人变得炯炯有神,完全失了此前的困意,也没注意到身旁两位大人的复杂神色。
周温文僵着脸,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把那床上会叫的玩具拆了,我就同意一个房间。”
“……好。”
一股脑把全部玩具都给装上的付熙沉重点头。
第二日,周温文醒来睁开眼,越过身侧的付熙,看见的第一幕,就是某只崽子在激情“越狱”。
付浩然一觉醒来,蹬了蹬手脚,觉着自己的身体虽说还有些许疲软,但已无昨日那般难受了。
他知道,这是“仙人”请了“神农先生”来给他开方子的功劳。那方子都是些药散,入水即化,虽然也不怎么好喝,但比许多用草药熬出来的中药好入口得多,且一口气喝完,仙人还会奖励他糖糕。
他又翻了个面,看见两位“仙人”与他隔着栏杆,并排躺在被褥上,心中感叹了句“仙境也是要睡大通铺的嘛”。
随后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开始左右张望了起来,并最终将自己缩水的手搭到围了一圈的护栏上,小短脚抬高,试图用一字马来从增补床上翻下来。
还没成功,身后一道暗影就笼罩了下来。
“你做什么?”周温文瞄了眼还在甜梦中的付熙,板着脸低声质问。
被抓包的付浩然不仅没半点慌张,还完全没听懂。
他仰起脑袋,望向这个犹如大山般的男人,咧起牙笑了笑,两边脸颊像柔软的糯米团子,挥舞开自己的节藕手臂。
脆生生地唤了一句:“抱!”
这是他昨天学会的,能让他祈得“仙人”帮助,跨越脚下障碍的咒令。
周温文顷刻中了僵直,不知该怎么反应。
良久,他才面容扭曲地伸手,指掌成蟹钳状,将被困在床上的豆丁一手架了起来,搁到地上。然后指尖抵在唇前,比出噤声的动作:“不许吵。”
这动作付浩然看得懂,他认真地点头,将自己的嘴巴抿紧。
等周温文快速洗漱完出来,人已经坐到地毯上盘起脚丫,两手扣膝,正儿八经地在静思冥想了。
周温文并不理解小孩这举措,也不打算去理解。他面无表情地路过,走去打开厨房里的冰箱门。结果里头没能找到应有的吐司,反倒看见来自付熙暴发户式采购的儿童零食。
周温文:……
他随便挑了一包,将果冻般的奶酪棒举到还在盘腿冥想的付浩然前,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蹦出来。
付浩然眼睛眯出一条缝,盯着面前的软绵绵,嗅了嗅,味道跟昨日那位只停了一个多时辰的“灶神娘娘”陈阿姨带来的相似,是一种发酸的奶味,让他不由发馋。
但他还在晨习,在俯仰生息。
因此而迟疑了片刻,最后他还是决定就着动作凑身向前,慎重地咬了口,刹那只觉有花从他的喉咙一路绽放至心扉。
难怪说书人总谈那些个世家大族,在尊享荣华富贵过后,基本都会想着要寻仙问道,别的不说,这仙境上的吃食也太好了!
冷漠地完成投喂后,周温文兀自背过身,折回厨房,熟稔地开始为付熙做早餐。
他对养孩子的兴趣不大,之所以会同意付熙将人领回来,仅仅是因为一个泡在蜜糖罐里长大的人,终究与他这种早已没牵没挂的混账不同,他知道付熙对“家”一直有所期许,只不过当初为了他,才与自己的“家”决裂。
再说了,付熙已经少说有一年,没对他有过“请求”了。
他们陷入了一种令他极为不安的稳定中。
周温文焦虑地想要跳出怪圈,却不得章法。付熙开始厌倦了日复一日只能面对着他的生活,而他好像也找不到能让付熙开心的法子了。
他做的许多事,貌似还比不过这只不到他腿高的家伙笑两下。
总而言之,对周温文来说,付浩然只是个能让付熙感到开心的玩具罢了……他根本不用在这小孩身上消耗太多心力。
周温文思绪飘得有些远,没注意到客厅里的小家伙已经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
完成吐纳的付浩然,开始进行长风剑阁弟子每日修习的第二项,练体。
武典曰,剑者当“眼合心,心合气,气合身,身合手,手合脚,脚合胯”内外六相合,唯有日日认真练体,让剑脉通达全身,方能成就瞬息万变的制敌法。
“剑来!”
付浩然学着大幕里的人那般掐起三清指,去调度天地灵气。
好的!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这也是预料之内。许是他太急功近利了,也许是他领悟能力太差,昨日看了整整一天,付浩然都未能从那叫“电视”的大幕中习得任何仙境的修行之道。
反倒怎么看,都只觉得不成体系。
他不敢懈怠,怕自己若是不够勤勉好学,“仙人”会认为他资质不佳而将他逐出这片上清仙境,到时他就不知自己能有何去处了。
所以决定继续先练着从前所学的长风剑法。
毕竟,各门武学其用劲打法虽有钜渺,但万变不离其宗,个中根本是一致的,先练着,终究不会出错。
仙人的住处不及长风剑阁所在山野那般开阔,又全是琉璃盏等奢靡之物,要是打碎了没有一个是他可以赔得起的,故而付浩然练时小心谨慎得紧,并完全忽略了自己手短脚短像个球的现状。
于是当周温文把早点端出客厅,就看见家里小孩那到处乱飞的手脚。
周温文:额……街舞?
另一边的主卧内,付熙抱着被子,沐浴着落地窗洒下的清晨日光,惬意地想像往常一样再闭眼放空一会。
然而很快,他就猛地睁开眼,扫向了自己身旁空无一人的小床。
浩然呢?!
他急忙掀开被子,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屋外冲去,在拉开房门的一瞬,见到了:
周温文戴着金边眼镜,领带用银夹别得齐整,裁剪得当的西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手上是最新的财经杂志,桌上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美式咖啡。
俨然一派精英样。
而煞风景的是,他身后有只被套上了小恐龙衣服,神情专注地照着电视里的儿童早操,在张牙舞爪的付浩然。
滑稽中蕴有温馨。
付熙不禁一笑,被正好抬头的周温文给捕捉到,也勾了勾唇角。
当天,周温文喊人给小床的栏杆开了个门,并在旁边加了格木质楼梯,防止某人以后再度尝试“越狱”时,会把自己给磕了。
之后的日子,基本都是那位名为“付熙”的“仙人”在陪伴付浩然度过。
付浩然透支了自己的勤奋好学,每天都在努力地寻仙问道,想要尽快寻得仙术修习的入门诀窍。
一般的方法是……看电视。
电视中展现的镜花水月,常每有一句话,就会配上相应的字样。虽说基本都是从左到右的横版字序,让付浩然一开始看得极为吃力,但过后习惯下来,也渐渐能依此来对应着听懂些许“仙语”,进展可观。
唯有修行一道,难觅真法。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此处“仙人”其实都不能像电视里一样飞天遁地,他们往往只会使用奇妙的“仙器”。
付浩然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下重天上有上重天。
直到两月后,他看到了一部“古穿今”的电视剧。里头的人和他一样,从相似的“凡间”忽然来到了这相似的“仙境”。
小付:开始修仙梦碎
小纪(探头):我什么时候出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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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本一心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