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到这里,嘴角勾起一个甚是得体的笑容。
“是,妾知道了。”
桃夭坐在帝后下方,一双漆黑的瞳仁映出座上那个风华万千的女子极其微小的一个动作,她从她弯起的眼眸中瞥见了一缕对于权力的渴望,同样,也窥见了一个胜利者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轻笑。
赵琛坐在桃夭身旁,天气寒冷,虽说殿中早已备好了烧的通红的炭火,但他自刚刚坐下之后便一直在细想今夜所发生的种种,故此走了神,手中死死端着一盏净色莲花如意茶盏,指尖骨节处微微有些发红,整双手都有些僵冷。
“殿下,想什么呢?茶都凉了。”
桃夭回过头来见赵琛怔怔地出神,不禁出神打断了他的思绪,赵琛回过头来,冲她摇摇头,随即朝着自己身后微微侧首,一直伺候在身边的德懿立刻上前将那盏凉透了的茶汤端起,朝着殿外去为他换一盏新做的茶。
片刻之后,明怀进来朝着殿中诸人见了一个礼之后,道:“陛下,圣人。礼部侍郎丁玮已经在坤宁殿殿门外候着了。因为是外臣,不敢擅自入内,不知是否要劳动殿中各位贵人娘子们的尊驾避一避?”
皇帝抬头,看了看座下的桃夭和荣氏,点点头:“你们两个都去屏风后暂避吧,别叫别人觉得失了礼数。”
桃夭和荣氏应声而起,朝着皇帝行了个礼之后便一路行至方才皇后将养着的屏风后寻了个坐处坐下,只是通过那丝质屏风星星点点的花雕缝隙处朝外看去。
只见明怀从殿外领进来一个身穿绛红素缎官服的中年男子,眉目间有些戾气。
“哼,果真是这个‘贼子’!”
荣氏半弯着身子伏在桃夭身旁,眼睛直勾勾盯着外间的动静,口中却是压低了声音骂着。桃夭闻声不禁侧目,疑惑地问了一句:“怎么?奉仪也认得此人?”
荣氏暗自冷笑,语气有些凝噎:“当日便是此人前往我家中游说我父亲为那个人效力的,也真是难为她费尽心机,放眼整个朝中还真就给她挑出来个愿意为她所用的。”
桃夭怔了怔,她并不知道荣奉仪口中的那个‘她’究竟是谁,正向追问几句时,却听见外面有了些动静,只好作罢,便继续随着荣氏趴在此处细细听着外头的声音。
“臣见过陛下、圣人!陛下万安,圣人千岁!”
丁玮说着,一壁整理了自己身上的官服,跪下的一瞬间有滴汗珠从他官帽鬓角处滑落。
皇帝自登基以来十分善待朝中官员,因着入夜后出入宫禁手续繁杂,故此都不怎么留官员于宫中夜谈政事,当然,若是有边疆急报亦或是紧急军情会允准一两个宰辅相公入内朝觐见,但像丁玮这样入夜宣诏并且直接被带入内廷问话的,他是头一个。
“丁卿,今夜睡得可还好么?”
皇帝捧起手边的一盏参汤,吹了几口热气。
丁玮有些惶恐,不敢直接抬头,只是将头压得更低了一些:“今日京城初雪,天气乍冷,有些不大适应,故此并不安眠。”
“是啊,天气冷了,雪路难行,倒是难为丁卿了。”皇帝点点头,饮下一口参汤润了润嗓子,话锋一转:“不过朕想给丁卿见一个人。”
说话间,一直守在殿外的侍卫又将刚刚带下去的蟠桃给提了上来,蟠桃此时脸上并无一点血色,唯独那素白的衣服上一滩已经有些发黑的深红血渍让人看了有些触目惊心。
侍卫们也没有很客气,而是将蟠桃拖了进来,重重地往丁玮身旁的空地上撂过去,蟠桃忽而又被摔了一下,有些吃痛,不禁哼出声来。丁玮转头过去一看,霎时间吓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头埋在地上,不敢多看一眼。
皇帝的声音响起,这令他胆战心惊。
“朕想,今日你等不到她,想必是彻夜不能安睡的,朕素来宽以待人,也不忍你在家中失眠,索性把你叫过来和她见一见,想必也能叫卿等安心一些。”
皇帝说到此处,眼神冷冷盯着跪在地上早已吓得瘫软的淑妃。
“你说呢?丁卿。”
皇帝的语气过于平淡了一些,但为尊上者在此等场合,说话谈吐越是平淡却越能叫人惊惧万分。果真见那丁玮跪在地上,一边重重磕头,一边认罪。
“臣知罪!还请官家饶恕臣一条贱命,臣家中仍有老小,只望官家……”
他的话还未说完,皇帝便很是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了他。
“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朕不关心,想让朕饶你也并无不可,你便好好说一说今日的事情罢。”皇帝说着,朝着在一旁候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立即会意,从腰间取出一柄精巧锋利的匕首,手起刀落,那闪着寒光的锋刃便直挺挺地插在了丁玮身前一寸的地毯上。
“若是不尽不实,朕也不介意将今日坤宁殿这毯子赐给你裹尸。”
丁玮听到这里,哪里还敢再有过多的隐瞒,便将这事说了个大概,所言真相大多都和蟠桃方才在殿上所述的口供基本一致。皇帝愠怒,一双手牢牢地扣紧了座上用来润手的白玉如意。
“不错,果真不错。”
皇帝瞥了淑妃一眼,眼带杀气。
“不愧是在朕身边伺候了十多年的女人,心计见识倒是比从前长了不少……”皇帝说着,略微沉吟片刻。
“权力,人人都想要。你犯得可是谋逆的罪名,这种事情,要么就要做好、做绝,要么就是你自己活腻歪了。”
桃夭听到这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话头大约是要将淑妃赐死。
“不过陛下,臣还有一事尚未禀明。”
皇帝抬起头,愣了愣神。
“继续说。”
只见丁玮跪在地上,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声音颤抖。
“蟠桃搜来的有关皇后的罪证……乃是……”
“乃是太子东朝处所得。”
桃夭听到这里,耳边一片轰鸣,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一盆凉水一般,僵硬冰冷。皇后刚刚在唇边漾起的那抹笑意在此刻消散,就连皇帝和淑妃都不禁怔住,一时间不知道作何感想。
独独赵琛,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坐姿,只是眼神中闪过了一缕不可被察觉的笑意。
“你确定么?”
片刻,皇帝声音有些沙哑,眼神迷离,还未等丁玮开口给他答复,他便又朝着蟠桃问了一遍,蟠桃不敢多话,只是跪在地上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柳后理了理腰间挂着的玉佩,神色严肃,原本丁玮便是她在多年前在朝中安插进的眼线,今日‘废后’一事也是自己为了能够重新夺得内廷大权而故意设计的淑妃,且蟠桃是她故意自民间寻来洗干净了身世送到淑妃身边的,怎么今日到这般田地,反倒是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赵琛微微往皇后那边掠了一眼,随即便扑通一声跪下。
“父皇明鉴,此人在说谎。”
皇帝摩挲着手边的那柄玉如意,尚未说话,皇后有些坐不住,抢先开口道:“你先起来,你父皇英明神武,自是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的。”
说罢,皇后朝着皇帝看去,心中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
在早前皇帝便对于王逸一事而和她自己有一些离心,除却对于内廷权力的掌控,她和太子在这宫中的地位和权势也是相辅相成的,虽说柳氏在前几个月不甚得宠,但幸亏皇帝并没有因着自己的原因而猜忌太子,自己才有了这番计算。
如今丁玮并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继续攀咬淑妃,反而将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指向了东宫,饶是柳后自己复权,只怕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会动摇,假以时日,只怕前朝原先的韩党会拿着这件事情大做文章,太子倒台,那么自己的皇后之位也会土崩瓦解。
只是,丁玮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呢?
赵琛听见柳后如是说着,心中有了些成算,默不作声地抬起头来,眼角微微一瞥,和跪在自己身边的丁玮递了个眼色。丁玮也冲他微微颔首,与之一道抬起头来。
“陛下、圣人。臣绝无半句虚言,淑妃所呈上去的折子乃是东宫手抄副本,若是此刻查宫,兴许还能够找着当时的原件。”
“丁大人放肆!”
皇后重重地拍了拍椅子的扶手,厉声怒斥。
“若是此刻查封东宫,无论你说的真假,明日宫门开启之时,难道要陛下陷入君臣父子相互猜忌的境地么?还是说丁大人本就意图动摇江山万年,见着与淑妃一道动摇中宫的行径暴露便要转头打算到太子殿下身上?此等不臣不仁不忠不义的行径,足以满门抄斩!”
皇帝微微侧首,像是有了些眉目一般。
“你也太气急了些,长此以往只怕你身子越发不好。”
皇帝说罢,转头回来看着丁玮,扬起手中刚刚淑妃呈上去的折子,低声道:“你既说这东西出自东宫,除却查封之外,你可还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这东西的确是太子的手笔?”
荣氏躲在屏风之后,刚刚原本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稍稍踏实了一些。
的确,若是只凭借着在一个言官的只言片语便要大张旗鼓的去搜查太子宫殿,这于情于理而言都有些说不过去,且东宫奴婢众多,每日自内廷来往东宫的宫人数以百计,随便买通一个宫人便能够将提前做好的原件放入太子府上,故此更不能轻信。
丁玮听到这里,抬起头来。
“臣有证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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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