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请瞧,这便是您想要的东西。”
尚仪局首领女官胡尚宫说着便从怀中取出小小的一枚卷轴,双手呈给了淑妃。淑妃正坐在矮桌前莳弄花草,案上一只浅青色的碎纹瓷瓶上奉着几缕玉叶和几瓣雪色兰花,清幽香甜。
淑妃眼神冷冷斜了过去,笑着道:“倒是麻烦你专门跑这一趟,这东西不好找吧。”说罢,淑妃示意在一旁捧着银盆澡豆的蟠桃过来服侍她净手。
胡尚宫双手持礼,静静候在堂下,脸上挂着一副她素来在尚仪局端着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眼神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口中道:“这倒也不是很难找,只是要避开人的耳目眼线才能够专心为淑妃您誊抄这份东西,要知道,此物若是重提,只怕内廷还有朝堂上会出乱子啊。”
淑妃净过手,取了一块雪白的帕子过来细细地擦着,道:“此时如若我不动手,那明日被陛下斥责封宫的便是我。她是什么样的脾气,我在她身边十数年我最清楚。”
“您便这么有把握?”
淑妃笑笑,取过那卷轴慢慢打开,上面龙飞凤舞,短短几句话便将一个女子从云端拉入泥泞。
“胡尚宫久居内廷,朝上的事情知道几何?如今朝上动荡的很,陛下在七月被那几个言官们逼得开始重申两府的冤案,那两起事情东朝?参与了多少,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谁又说得清?”
淑妃看罢,将手中的东西慢慢收了起来,继续说着:“且荣相是什么人?那就是埋伏的最深的韩党,陛下先是允准荣氏女入东宫为奉仪便足以说明圣意有所转圜,再加上如今重申案子,这不只只是在替亡魂诉说冤情,这就是在震慑太子。如今陛下又与皇后离心,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来日若是我荣登凤座,尚宫你也是功不可没。”
胡尚宫笑着跪下,磕了个头,思量了一会儿淑妃刚才的话,问道:“只是下官不明一件事情,若只是在此刻由内廷出面主张废后怕是有些不妥,不如由内侍局那边联合朝臣们启奏,或许会更好一些。”
淑妃摇摇头,道:“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主子的尊荣交替有如月盈水满,内廷女官只要侍奉好尊上者便是,不过我倒还是要多谢你,为我寻来这个物件。”
淑妃说罢,翻袖摆手,案几上的那只玉净瓶应声而碎,瓶中斜出的那几叶苍兰沾着水珠零落在刚刚铺上的地摊上。
“来人。”
淑妃面色寒若冷霜,几个婢女推门而入,带起一阵萧瑟的风。
“尚仪局女官胡氏,以下犯上、冒犯妃嫔,着十杖,罚入慎刑司幽禁,非我诏令不得所出。”
胡尚宫方才的笑容顿时僵死在脸上,不可置信,只是还未来得及辩驳就已经被周遭的那几个婢女将她押了出去。蟠桃看着消失在殿门口的人影不禁打了个寒战,颤着声音问道:“淑妃娘娘,接下来该怎么办?”
淑妃回头来见她面色惊惧,也没多说什么,便道:“把这个东西送去给丁大人府上,要悄悄的,别让人发现了。”
“丁大人?那不是皇后的人么?”
淑妃笑了几声,道:“你也跟着糊涂了么?丁玮是什么人,他不过就是沾了皇后的光,心里头还是向着咱们得,也不想想原先是谁帮他去朝中内宅打探消息供他在朝中闯出这一片天地来的。”
说罢,蟠桃点点头,将桌上的那幅卷轴收在了怀里。
“你说什么?坤宁殿中失窃?”
皇帝放下手上的劄子,满脸疑色。堂下的芒种跪在地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知道的,娘娘想来是将陛下的御赐之物给收的好好的,就算有些什么珍贵的字画或是漆盘首饰要重新保养裱花都是亲力亲为的,若是丢了娘娘的私产倒是也不打紧,如今丢的是陛下当年亲赐给娘娘的那一幅仕女图。”
皇帝闻声骤然站起,那幅图是当年太祖皇帝亲征前唐时从唐宫中得来的传世遗宝,一直小心奉在秘阁中派人看守,后来今上登基,在册封柳氏为德妃时将此画赐给了柳氏,柳氏一直小心保管,且此画一直以来都是姜宫中数一数二的文玩珍品,若是丢了这幅画,传到外头只怕是要闹出些宫中丑闻。
“皇后怎么说?”
芒种擦了一把眼泪,道:“娘娘急的上了火,刚刚又咳了好大一滩血。现下正在榻上,婢子们奉命已经将整座坤宁殿上上下下都给翻得干干净净地,就是找不出那幅画来。故此娘娘遣婢子前来问问官家,看看是怎么查法。”
皇帝眯起眼睛微微侧首,一直在皇帝身边磨墨的明怀适时停手,道:“官家,快到宫门下钥的时刻了。”皇帝点点头,思量了片刻,问道:“近来坤宁殿中可有什么人出入?”
芒种跪着回忆了半晌,道:“这些日子娘娘在养病,都不怎么见命妇朝拜,只有太子妃还有荣奉仪隔三差五地进宫来陪娘娘说话,其余的便只有司膳房还有尚仪局的女官奴婢们入殿洒扫、送膳了。”
皇帝闭上了眼睛,捏了捏睛明穴,眼睛甚是酸涩。
“罢了,去传太子入内来,命他携殿前司的人过坤宁殿那边去,朕先去瞧瞧你家娘娘。”
十一月的东京城寒风呼啸,偶有几缕刺骨的寒意从领口处灌进身子里,犹如一柄冰凉的利刃在温热的皮肤光面上用锋面片开皮肉,肤感僵冷,血液滚烫。皇帝坐在暖轿中,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官家可是觉得冷了,臣拿了一张墨狐皮子大氅,官家捂捂膝盖罢。”
明怀说着,将手中一直捂着的那张皮货递给了皇帝,皇帝颤抖着手结过那带着一些余温的皮子盖在腿上,此刻天以完全黑了下来,但不远处有一些隐隐发亮。
“明怀。”
“臣在。”
“是不是快落雪了?”
明先生抬起头来往天边看了看,应了一声。皇帝没再说话,只是闭眼在轿子中安坐,手上捧着一个青铜制山水纹的鼎式手炉,外头套着一个昔年皇后亲手为他绣的一个喜鹊登枝的手炉套子。
那个时候皇后不过是宫中的一介美人,虽说她脾气素来有些霸道,但鲜少有似其他闺阁女子那般娴静雅致的情趣愿意为夫君做做绣品,故此他便一直带在身边不曾换下。
坤宁殿中灯火通明,桃夭还有清湘二人在殿中服侍汤药,天气乍冷,皇后半靠在美人榻上,唇色发白,眉头微蹙。外头密密地落下一层细雪,一干内臣还有宫女静静地跪在地上,乌黑的发丝上落了星星点点的雪迹,众人脸色被冻的通红。
“如何了,查的怎么样?”
皇帝进殿后便直奔塌前,彼时皇后正在由桃夭伺候着喝下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见着皇帝一路进来连身上的披风都没解开,不由地皱了皱眉头,道:“官家怎么这样急匆匆地就进来了,万一明日风寒头疼该怎么办?”
说着皇后便要起身,被皇帝伸手按下。
“身上既然不爽利就别起来了,这些事情自然有明怀他们操心,先说说画的事情吧。”
皇帝挨着皇后坐下,皇后面色上稍稍带了一丝红晕,桃夭和荣奉仪见着皇帝进来,稍稍地行了一个礼后,荣氏便开口道:“官家来的正好,方才殿下也赶过来了,殿前司的人把这坤宁殿里里外外的奴才都给问了一个遍,都说是不知道,眼下殿下已经带人去尚仪局问话了。”
桃夭捧着药碗,道:“儿臣和奉仪听见母后急坏了身子便随着殿下一道入宫来,不过儿臣倒是觉得这个事情有那么一些不大妥当。”
皇帝面色一怔,道:“什么?”
桃夭福了福身子,思量了片刻:“其实在宫中行窃虽然说是大罪,但是也难保不少奴婢拿了主子的一些不常用的物件送出宫去变卖一些银子,这其实是常事。若真要查起来只怕每个宫里多少都会有那么一两件,但若说这次丢的是官家亲赐的画,这只怕是对坤宁殿了如指掌的人才能够办到。”
桃夭话至此处,顿了一顿,皇帝听她这般说觉得很是有道理,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坤宁殿中能够入内伺候的多半都是娘娘的贴身婢女,除却芒种他们几个剩下的便只有每逢初一十五便入殿中更换古玩珍宝的尚仪局女官了,如今已然天黑,若是此时随了母后和父皇原来的教旨去查办只怕会给闹开,不如先提了尚仪局的尚宫过来问话,这样我们心里也有些眉目。”
皇帝点点头,见她说的甚是不错,从前只觉得桃夭这个人虽然有一些小聪明,但大多数都是用在了一些旁门左道上,故此心中对于此女并没有多么大的一些赞赏,如今被皇后教养了一段时间,又成了婚掌东宫宫务,竟变得有些成算了。
“这话虑的极是,此事毕竟也算是宫中丑闻,若是大肆查办只怕会引起朝中言官们的诸多不满。”皇后点点头,朝着皇帝看去,皇帝亦是赞同此看法。
“明怀,找一个腿脚麻利的人,赶去尚仪局那边知会太子一句,先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只把胡尚宫带来就行。”
说话间,赵琛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只怕如今不闹大也是不行了,父皇。”
赵琛穿着一袭玄色暗纹袍子从外头进来,肩头上落了一层雪,他一壁说着一壁朝着帝后行了一个礼,将刚刚他在尚仪局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报给了皇帝。
“儿臣走到半道上也和太子妃想到一出去,若是此时将尚仪局众人以及坤宁殿的奴婢们一道罚入宫正司审问,只怕是要吵得合宫不得安宁,便只想着去将胡尚宫以及尚仪局的宋司宝给带来,结果据尚仪局的女官说,宋司宝从七月起便不再负责坤宁殿的古玩保养一事,都是移交给了胡尚宫,而胡尚宫今日送字画给翔鸾阁时被淑妃打了廷杖,现下罚没于慎刑司中幽禁。”
皇帝挑挑眉:“胡尚宫被淑妃打?胡尚宫入宫十数年了是最讲规矩的女官,缘何会被罚廷杖!是什么罪名?”
赵琛低声道:“以下犯上。”
“去,把淑妃带来。”
皇帝声音逐渐压低,面色铁青。众人此刻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明怀得了诏令便匆匆忙忙地朝着翔鸾阁赶去。
1、东朝:此处代指东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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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