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如此,只怕紫嫣已经叫别有用心的人给带走了。倘若真是这般,那带走她的究竟是何人?是否又会对我们继续暗自查访此案有些什么不利?”梁侯说到此处,有些惆怅。
其实他向来便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更何况这一次涉及张氏独女,这更加叫他乱了分寸。
赵琛摇摇头,道:“本宫估摸着张氏怕是已经趁乱逃走了,关于盐务案的个中细节,想必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且此案本质上本就是荣相一案的延续,找到此女一来能够解你心愿,二来说不定便也能够还荣相一个清白。”
“殿下为何执意要为荣相洗冤?他当年不是最后成为了韩党的人么?”长安侯浅浅饮了一口杯中的水酒,疑惑地问道。
赵琛苦笑几声,语气软了下来:“众人皆道他是韩党,殊不知荣相才是真正中立的那个人。当年‘国本之争’何等惨烈,那时候韩王因‘献礼’被官家斥责,本宫距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但官家迟迟不肯册立本宫,荣相只不过是不忍见朝中大臣再相互残杀,便只能国本归正,仗义执言。”
赵琛将自己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继续道:“如若荣相直接站出来替本宫说话,那官家也会猜忌本宫,如此朝中党争只会愈演愈烈,没有办法结束。故此他只能够偏帮韩王求情,韩王彼时已然失去了陛下的信任,还不如直接了当地让陛下相信,韩王的党羽已经遍布朝堂,这样官家只能提拔册封本宫为太子,借此来打压韩王。”
梁博涵一愣,这个回答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只是他心中仍有一个问题:“殿下怎么知道荣相真的是中立?殿下可不要忘记,张大人曾经和荣相有过私下往来。但张大人究竟吏属何党?”
长安侯的这个问题问的甚是精妙,太子听完以后不禁也陷入了沉思,手中捧着酒杯自顾自地往前走了几步,脑海中忽而闪过那一副叫人十分摸不着头脑的《武后临朝图》。
“莫非……还有第四党?”
…………………………………………………………………………
“莲花,能不能跟前头准备席面的妈妈说一说,传几个小菜或者点心果子什么的过来,这等的肚子都饿了。从今儿早起到这会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呢。”
桃夭半靠在床上,手中的扇子搁到了一边,头上的冠子又重,行礼参拜什么的都得直着身子,相当地费力,她就靠早上起来梳妆的那个时候用过一碗鸡汤银丝面并着几块玫瑰酥饼就真的一口水都没有喝过。
“太子妃别急,刚刚婢子已经打发人去传了。厨房那边现在忙的要命,说是过上一刻钟就赶紧送些小菜过来。”莲花笑着为她端过一盏茶来,道:“先用盏茶垫一垫吧,解解渴。”
桃夭叹了一口气,嘴里嘟囔了几句,正准备接过茶碗时,听见殿外头响起了玉奴的声音:“太子妃且等一等。”说话间,就见玉奴提了一个五层的食盒进来,那食盒甚是精巧,最底下的一层是一个镂空雕花里嵌银面的炭火层,用来给上几层保温用的。
“臣估摸着太子妃想必是饿了,就打发了几个内臣进宫里的尚食局里拿了几道菜过来给太子妃垫一垫,稍后太子前面的酒席结束的差不多了咱们这边就也可以传晚膳了。”说着,梁尚仪便从食盒中拿了三四盘小菜出来,又从食盒的侧面拿了一包用三四方蚕丝帕子包裹着的小包出来,里头是一副银质的筷子,递给了桃夭,规规矩矩地道:“太子妃请用膳。”
桃夭见她办事极为爽利周到、心思又细致,不免得心中暗自感激皇后,可谓真的是给她送来了一个妥帖的得力助手。只是当她接过那双筷子后,不禁惊出了声:“这筷子好重。”
“能不重吗,我的小姑奶奶,这可是足银做的。先前在坤宁殿时有芒种姑姑那几个掌事帮忙验毒试菜。但如今您嫁入东宫了,虽说刚刚婢子已经帮您试过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用这个吧,有没有毒一看这筷子便都知道了。”
桃夭了然,正准备动筷子的时候,就听见外头有内臣尖细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到——”
殿中诸人一惊,便赶忙跪下行礼,桃夭则是胡乱在床上疯狂地找用来遮面的那把扇子,等好不容易将那扇子找着并且遮起来的时候,赵琛已经站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距离静静看着她了。
“殿下好没规矩,前头酒席散了也不叫人过来知会一声,倒是显得妾没规矩了。”
赵琛显然比刚刚和长安侯说话时又醉了几分,脸上带着一片红晕,但仍旧有些清醒,听桃夭语气里有些嗔怪娇羞的意思,便笑了起来:“刚刚不是有黄门通报过了么?”
说罢,便也坐到了床上,看着眼前桌子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菜,便问道:“饿了么?”桃夭举着扇子点点头,但是脑子里的白眼恨不得快翻到天上去,不禁心中暗骂:我都没动一口呢!
太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着外头道:“传菜吧,太子妃饿了。”
话音刚落,从外头就进来一队小厮以及婢女,手中皆捧着一个四四方方地食盒,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的菜,此时又从外头进来一个模样生的很是清秀的少年进来一一试毒之后,对着太子与桃夭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请太子与太子妃用膳。”
“这是我宫里贴身用惯了的黄门,叫德懿。负责掌管东宫大小的事务以及内臣调动,如若日后有什么事情我不在,你找他也是一样的。”太子一壁说着,一壁起身道:“请太子妃却扇。”
话毕,便双手施礼,将桃夭手上的那把扇子给拿了过来。
桃夭面上一红,只是低头不语。太子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桃夭甚是疑惑地问道:“你在笑什么?难道我现在脸很丑么?”说着便慌张地起身照镜子,话说古代的这个化妆品她来到这里了倒是知道这里讲究淡妆以及三白妆,虽说在一定程度上或许能防水控油,但这一天下来了,这个持妆程度她还真的不太好说。
“没有没有。就是见你这么个模样还挺有意思的。不闹这些了,你都在这等了一天了,还是快些用膳吧。”赵琛说着便挽过桃夭的手一块坐到了饭桌前,她的手有些冰凉,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羞涩的缘故还是因为一天没吃饭的原因。
“妾见太子吃酒吃的有些醉了,不妨先叫莲花他们弄些醒酒汤来给殿下吧。”说着,桃夭便飞快地将手从赵琛的手中抽出来,准备起身亲自去吩咐这件事情,却被赵琛直接拉住了袖子,桃夭脚下一个踉跄没有站稳,便直愣愣地又坐了回去。
“无妨。我的酒量还不至于差成这个样子。坐下吃几口饭菜就好了,刚刚尽顾着和那帮言官们拼酒量了,这席面我也没怎么吃上几口。”说着,赵琛就动上了筷子,桃夭见他也没什么拘束的,便也动身夹起了菜。
“对了,母后把这宫里的对牌钥匙给你了,明儿我就叫宫里面的女官还有各局的内臣们过来你这里拜见,倘若有几个不是那么省心的,你就直接撵出去罢。之后再招进来一些好的。”
桃夭往嘴里送了一块东坡肉,想了一下道:“倒不一定就有一些差的。毕竟殿下还是太子,东宫的人想必是精挑细选过才选过来的。”
赵琛应了一声,语气里满满都是否定的意思:“嗯,这话可说不准。国本之争后,东宫里的很多人虽然是过了宫里内务局选上来的,但我听闻内务局的人素来和韩王有些勾结,也难保不会混进来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我的意思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
桃夭只顾着吃饭,这段话也没怎么认真地听,便也只是囫囵地应了一下,赵琛见她吃的满嘴流油,不禁又笑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子出来,递给了桃夭。桃夭干饭干的正起劲儿,忽而见他递过来一条帕子,不由得愣了一愣。
“咋了?”
赵琛满脸黑线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这儿,有东西。”
“没有啊,我看着没东西啊。”
桃夭满头雾水,将嘴里的饭赶紧咽了下去,疑惑道:“殿下嘴边真的没有东西。我刚刚看了,干净的很。”
赵琛不禁扶额苦笑,旁边的莲花看不下去了,三两步走了过来捡起另一块手帕,将刚刚一直粘在桃夭嘴边的油渍给擦拭干净了。桃夭这才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说实话,这种操作属于前所未有,要不是她今天真的是给饿坏了,不然她还是蛮注重形象的。但是在赵琛这么个眉清目秀地标准帅哥面前这幅狼狈模样,还真是有些丢脸。
“继续用饭吧,这没什么的。”
赵琛见她脸红的快滴出血来了,便出声安慰她,这么一说不要紧,桃夭恨不得将整张脸都埋进碗里。
“这宫中不同于内廷,内廷有内务局、尚仪局还有尚食局这些照看,但东宫不是,东宫和外头富户百姓一样,也只是分一个三司六局。帐设司——就是专掌桌子,搭建擂台和屏风等事的事物;厨司——顾名思义,厨艺烹饪;茶酒司——专掌茶酒等水类;台盘司——专掌出菜肴,摆放等的;果子局——类似于专掌水果的;蜜煎局——专掌糕点蜜饯的;菜蔬局——专掌购买蔬菜的;油烛局——专掌灯火与烧炭;香药局——专掌管香料事物的;排办局——专掌挂画、插画等文艺事情。”
赵琛细心地为桃夭解释着,桃夭这边听着,一壁心里暗暗记下。
乖乖,这比当一个现代公司小领导管的部门都多,怪道之前人家都说,女子在家操持家务甚是不易,原来是因为这个。
“对了,若是日后毓庆宫那边送过来什么,你便差人过来知会我一声。若是些什么贵重物品便罢了,搁在库房里就行,若是旁的什么吃食,便装装样子收下再扔掉也是一样的。”
桃夭将碗放下,问道:“先前‘国本之争’的事情,我隐约听见外祖父他们讲起过,但如今已成定局,韩王殿下那边怕是也不会和咱们这边有什么来往。”
赵琛摇摇头,道:“那个人行为乖张,就连父皇还有母后都摸不着他的脾气,还是防范些的好。”
“我有一事不明,殿下与韩王是手足,就算在朝堂上有什么不对付的,也不至于防范至此。”
手足?
赵琛苦笑几声,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那个时候他和赵理刚刚成年,要行冠礼;皇帝高兴,便一道册封了二人分别为寿王和韩王。册封礼上,赵琛看着站在自己旁边满脸淡漠地赵理,不免有些疑惑,仿佛他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亲王的册封礼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那日晨起梳洗时,柳氏在屏风外与赵琛说过一句话。
“二殿下,请记住今天这个日子。当官家正式册封你为寿王时,我要先恭喜你,你距离太子之位又近了一步。同时我也要提醒你,自此以后你和……三殿下的手足情份、兄弟之谊在今天也算是正式到头了。”柳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冷峻,不过更多了一些大权在握的稳重成熟。
皇后说完准备转身离去,彼时的赵琛刚刚戴上发冠,从铜镜中看到自己母后透过屏风准备离去的背影。方才那一声冷冽的“二殿下”在他耳畔轰然炸开。赵琛鬼使神差的迅速起身,绕至柳后刚刚所站的位置,她还未曾踏出殿门。
“母亲。”
赵琛出声唤住了她,她闻声站住,却还是以一个清瘦的背影来面对这两个字。
“今日儿子成年,只希望母亲能够叫一叫儿子的名字,就当是为儿子添添喜气,不知母亲是否能够全了儿子这个心愿?”
赵琛站在原地,紧紧攥着衣角,手心里一直沁出细汗。而那个逆光站在殿门口的女子一动不动,片刻之后她微微侧首,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二殿下,你失分寸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