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清不是正常醒过来的。
耳边阵阵沸反盈天的哨声和士兵操练的步伐迫使她不得不睁开眼。好
然而还未等完全清醒,一盆凉水迎面泼来,口鼻处被水流堵塞,她剧烈咳嗽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才看清来人。
这人身着玄色甲胄,红巾覆额,一手拎着木盆,一手摩挲着宝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霍祈清大卸八块。
怒目冲冠,气血翻涌至面色通红,活像要来索命的关公。
这便是,三伍伍长曹保。
他抽出宝剑一挥,剑尖瞬时没入霍祈清颈边的床板,暴喝声在耳边炸响:“你昨晚躺在教武场上夜不归营,这是一罪!”
“过时不起,贪觉偷懒,此乃二罪!”
“现在,把衣服给我穿好!出去,跑圈!”
霍祈清在耳膜堪堪炸裂一瞬跑了出去,人人都羡慕自己分到了个好伍长,殊不知这人嗓门忒大,就算黄珙和他讲话,也要提前退避几尺才行。
她迅速套上衣衫,反正曹保已经替自己洗了脸,霍祈清直接跳过洗漱这一步骤,头发通通塞进头巾,背上沙袋往教武场赶去。
黄珙站在武场看台上,大红色披风猎猎作响,高台之上长刀横握,尽显大将之风。
左诚拎着枪从看台边踱过来,皮笑肉不笑道:“听说黄将军昨夜和新兵喝酒喝到半夜,害得他今日上值晚到?”
黄珙冷笑:“左大人给老夫扣了顶好大的帽子!这小子酒量不好还非要喝,我没怪他浪费了将军的酒就不错了,你现在反过来指责老夫?”
他不等左诚开口,拍拍手吆喝下面一众军士看过来。
“全体所有都过来!”
黄珙巡视一圈,目光严肃,郑重开口道:“茂安山匪患近来愈发猖獗,特别是霍将军离开岭南之后,山下小镇时受侵扰。昨日衙门又来报,本月有十二名女子丧命贼手。本将正一筹莫展之际,陛下英明神武,派遣左将军天降奇兵,千里奔袭岭南解困!”
“是以各位切莫辜负将军厚望,加紧训练,七天后上山剿匪!若有斩得贼首者,赏银十两!两颗贼匪项上人头,二十两!”
此话一出,左诚双眼蓦地睁大,欲言又止指着黄珙。
黄珙眉梢微动,反问道:“怎么,左将军觉得自己没法胜任?!”
黄珙事先并没有同他商量,如今当着众将士的面直接公布,无疑是将他架在火上烤,骑虎难下,只能答应。
左诚愤愤放下手,压着嗓音道:“倒时还得麻烦将军多加配合。”
“那是自然。”
偌大的教武场上只有霍祈清一个人背着沙袋不知疲倦地跑了一圈又一圈。
其余卫兵早已完成剑术训练,如今正三三两两围在教武场外面看着霍祈清吭哧吭哧卖力跑步。
“嘿,吴立!过来看,这就是一个月后要挑战你的那个傻小子!”
名唤吴立的人手里擦着汗,视线跟随同伴的指示转了过来。
跑道上略显黑瘦的身影速度一圈比一圈慢,但步子从未停止下来。
“诶,你大抵是不知道。”同伴神秘兮兮凑过来,对着吴立的耳朵道:“这人进军营的时候什么凭证都没有,教头直接收了他!”
“为何?”
“还能为啥?裙带关系呗!”同伴翻了个白眼,“听说是和左将军有些关系。这不,今日不曾应卯,按理说该打军棍,伍长只是叫他多跑了几圈,照这样下去,我们这些勤勤恳恳挣军功的人何时能出头啊?!”
吴立蹙眉道:“既如此,左将军为何还要他应下斩立决的赌约?”
“树大招风,自然要撇净关系。只不过左将军初来乍到,怎么也该避避风头。不信你看,到时候你若赢了,这小子照样在军营里吃香喝辣。”
吴立拳头紧了紧,他这人生平最恨关系户,得知了霍祈清在军中的关系,连最后一股子同情也荡然无存。
他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不过是为这些朝廷的蠹虫做嫁衣,几十两抚恤金,三两亩良田,一妻一子便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人生。
而这些人,生来就有了这一切。
“关系户?到时候就当着三军的面看你这关系户怎么人头落地!”
日头挂在正中间,晌午十分,霍祈清终于跑完曹保给她加的圈数。
刚撂下沙袋准备去吃饭,顺便找阿鸿他们补补上午缺席的课程,余光便瞥见娄建挥着手朝她奔来。
“阿虞!大哥给你带来了个好消息!”
见娄建如此兴奋模样,霍祈清倒也不急着去吃饭了,她淡笑回道:“大哥何事这般高兴?”
“早上黄将军亲自颁发诏令,七日后茂安山剿匪!真没想到刚入军营便有此等建功立业的机会,怎能让人不兴奋?!”
霍祈清轻笑道:“大哥平日对这些可最是嗤之以鼻。”
她这话倒不假,娄建一没有宏图壮志,二不想上阵杀敌。入军以来做过最大的努力就是争取进伙夫军,奈何他做饭也不怎么好吃,伍长又见他个头大,说什么也不准他离开。
“阿虞,你是为家人参军,我知道。”
霍祈清眉梢微动,“大哥何出此言?”
“上次看你那般紧张胡汉三抢走的荷包,想必刚新婚不久吧?你是为父母妻儿入军争功,可知我是为何?”
娄建垂眼,失笑道:“有件事儿,大哥该和你说了。”
他表情严肃,霍祈清也莫名紧张,“嗯,你说。”
“别看大哥以盗墓为生,实则幼时,家父是渝州城多年驻守边疆的老兵。自百越常年侵扰以来,渝州百姓不得安宁 ,我父也在一次夜袭中被敌寇夺了性命……”
“父亲去世后,我又捡到了阿鸿,正常做工根本维持不了生计,只好半道跟着位大哥做了土夫子。自打入这行来,街坊邻里总传些闲言碎语,阿爹一生为国铮铮英名也被我毁于一旦。”
“所以,听到渝州招兵的消息后,我和阿鸿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就是想有朝一日十里八乡再也不会咒骂我是盗墓贼!”
“而是,”他张开双臂,仰天大喊:“传颂横扫千军的前锋卫兵娄建!”
霍祈清垂眸,良久失笑,“可是大哥,战场之上生死乃常见之事,没到青史留名那一步,指不定就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中了。”
娄建也并未因此颓丧,他表情轻松,慨然道:“若不能留名青史倒也无妨,只要能正我爹声名,日后下黄泉见他我也好问心无愧。”
“当兵的,哪个心头没两滴子热血!阿虞,你知道当兵的使命是什么吗?”
“保家卫国?”
娄建目光遥远,描摹着百越和大邺之间不可跨越的,横亘百年之久的交界线。
“当兵的使命,是护好脚下土地,寸步不让。”
“我既想过功成名就,自然也想过会步入阿爷的后尘,倘若有一天我无声无息就这么死在了沙场上,还得拜托阿虞你,替哥收个尸。”
娄建眸中有光在闪烁,即使浑浊血丝也难掩其光华,霍祈清眼神中也有一丝动容。
“放心吧大哥,真有那天,我跟你死一块儿。”
娄建推了下他,两人勾肩搭背往伙食铺上去了。
三伍伍长曹保正和吴立在桌上吃饭,见娄建二人姗姗来迟,登时朝其他卫兵使了个眼色。
“伍长,您还吃吗?”卫兵循着二人眼神小心翼翼问道。
曹保将剩下的饼子肉汤往他面前一推:“都吃了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剿匪。”
“属下没吃饱,就不和您客气啦!”
等霍祈清同娄建有说有笑走来,却被桌上一扫而空的情景怔住。
“这……”
曹保才看见她,恍然道:“哦,贺虞是吧?你早上起得晚,下训后自然吃不上饭。下次,别再晚到了。”
霍祈清还未反应,吴立抢先开口道:“伍长真是宽宏大量,早上因为他您被营官训了一通,整个伍都被他连累,您还能这么和声和气地讲话。”
他转头对霍祈清道:“三伍供不起您这尊大佛,不如去左将军那边看看,指不定有口饭吃。”
娄建眉毛一竖便要动手,霍祈清伸手拦住他。
她当为何一路走来这些人上下打量,议论纷纷,原是进军营时叫人误会了身份。
引出这样的误会,怪不得旁人。
霍祈清低眉敛气,姿态低得不能再低:“伍长,晨时不曾点卯是我有错在先,可我已经为此付出代价,还望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日后我定不会再犯。”
“至于左将军,我想您是误会了。”
她没法多做解释,否则进营身份暴露……
伍长根本没有理她,转头对吴立道:“一个月后考核要上心些,谁是绣花枕头,谁有真功夫,到时一看便知。”
“放心吧伍长,他不可能赢我。”吴立冷哼一声,“就这种靠裙带关系进来的逃兵,还立下什么军令状……”
娄建身子已经被霍祈清扳了回去,却还是忍无可忍骂道,“什么叫这种逃兵?大家都是行伍出身,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就你这样背刺猜忌,他日上了战场还有谁敢信你?!”
“说的就是他怎么了?!”吴立手中毛巾往桌上一甩,‘蹭’地一下站起身来,仰着下巴,手指一下一下戳在娄建胸脯上,十分嚣张道:“怎么?你要替这个晚到,愚蠢,什么兵器都不会的废物出头吗?”
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霍祈清谨慎地在二人之间游移。
她劝慰暴走的娄建,说:“大哥,算了算了,大家都是兄弟,莫伤了感情……”
吴立见霍祈清拦着娄建不敢往前,神情更是猖狂。
“谁跟你们这帮子废物是兄弟?”他以为二人是怕了,得意洋洋道:“别说,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废物和残疾就喜欢待在一块……”
“你说什么?”
下一章,我们小谢千里奔袭终于见到老婆了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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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