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祈清睨了他一眼,淡声道:“不是。”
“我对这类兵械不熟,莫说打赢你,便是拿着枪骑马绕行也很困难。”
她昂首,目光回到左诚身上,“所以,我弃权。”
左诚眉头微蹙,语气不悦道:“你想好了?此次比试事关分配。你主动弃权,只能被分去最末等的护卫营。”
岭南军大致分为三等,一等前锋营,冲锋陷阵,弓弩重骑样样精通。
二等赤水卫,岭南南临赤水,赤水卫都是水中好手,操舵,攻击眺望不在话下。
至于三等,就是最普通的步兵,能学会寻常武器,具有一定侦查能力。能精准找出敌人方向,或是干扰敌人视线即可。
然而现下太平,护卫营需要做的,无非是巡查营地,看守城门。
确实没有上场砍敌人首级,争夺军功来得快。
从前听哥说,军营中每隔几月时常有同僚切磋。而渝州新兵又未接受过训练,日后必定会重新选拔。
霍祈清暗暗思忖,她实力暂不如人,此时强逞英雄并非好事。倒不如积攒实力,等着下次切磋,再提调配前锋营的事情。
有实力,才有选择的资本。
她冲台上一抱拳,中气十足道:“将军,属下没什么志向,能进护卫营替兄弟们守好城门,到了年纪退役回家娶上媳妇儿,就算是完成爹娘给的指标了!”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
左诚脸色渐沉了下来,方才射箭考核已经在岭南军面前让他出了一回丑。
如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还未上战场竟先做了逃兵?!
身旁忽然传来声音,黄珙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倒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什么钻揽什么活儿……”
旁边周睦暗暗用胳膊拐了他一下,黄珙这才别过脸,笑嘻嘻道:“左将军,您别多想啊!”
左诚脸色铁青,手中长枪越拢越紧,台下众人看着他脸色,也是不敢多言。
黄珙今日心情格外好,他招了招手示意霍祈清上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禀将军,属下姓贺,单字一个虞。”
“好,贺虞你听着。”黄珙面容带了几分肃重,“既已入军,便没有回头路可走。凡在军中,必守军令,你不遵军令放弃考核,就要接受惩罚。”
他指了指背后一望无际的教武场,宽阔的跑道上齐齐摆着墙一般厚实的沙袋。
“每天将这些沙袋从东场抬到西场,除此之外,你一个人值守帅帐一个月。”
“一个月?!”
黄珙仔细想想,又道,“还有……”
霍祈清苦不堪言,小声嘀咕道:“还有啊?”
“你立下军令,一月后重新挑战今日刀兵队获胜的第一名,若是输了……军令处置。”
霍祈清道:“将军要如何惩治?”
黄珙背过手去,踩着脚下的砂石,似乎在思索该怎么定罪。
“斩立决。”
左诚扔下一句话,甩袖离开了练武场,连剩下的比试都没看完。
周睦忙推了他一下,黄珙耸耸肩,迈步跟了上去。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声音大到早让人忘记还有霍祈清的存在。
“喔唷,不得了了,这小子真是蚂蚱跳塘,不知深浅。方才左将军脸黑的锅底一样,他还在下边口出狂言……”
“斩立决!好小子,这回将军是真被他气到了!他也是倒霉,偏偏往枪口上撞!!”
远处胡汉三神情复杂地看着霍祈清,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霍祈清无语泪流,立在原地,攥紧拳头闭了闭眼。
斩立决……
斩……立决,太好了是斩立决!又要回炉重造了吗?
谁说这将军不好的?这将军可太好了!
……
渝州新兵一时接受不了这般强度的训练,刚下训,没几个人说话,有的人连饭都顾不上吃,一个猛子扎进河里,赶紧洗个冷水澡。
晚饭过后,阿鸿趁着没人注意,偷摸往怀里塞了两个馒头,急匆匆跑去营帐找衣服洗澡。
夕阳打在教武场上,面前这剩余的两百二十袋沙袋更显高大。
霍祈清抬手蹭了下沁入眼睛的汗,继续背着沙袋在教武场上缓缓挪动。
“三百二十八……”
“三百二十九……”
炎热的天儿,到了傍晚也没见一丝清凉,肩上沙袋愈发沉重。霍祈清整个人像是在火上炙烤,鼻息错乱,眼睛还被额发顺下来的汗水蛰得生疼。
她口干舌燥,大口吞咽分泌不出来的口水,眼前的沙地忽近忽远,天旋地转。
正要倒地,旁边忽然送过来一阵清风。
“喝点水吧。”
娄建眼带担忧,手上拿着两块馒头和一袋水递给她,“现下大家都去休息了,你吃完饭再搬。”
“谢谢大哥。”霍祈清连眼皮都抬不动,接过水来“咕咚咕咚”两口进去,继续扛起肩上的沙袋。
“休息就免了,把这些搬完估摸着该天黑了。我还得去主帅帐外巡营。”
“你……这,唉!”娄建只当他是郁郁寡欢,连饭都吃不下。
思索再三,最终咬了咬牙,一把拽过霍祈清低声道:“大哥给你想了个办法,靖阳关北邻赤水,晚上巡营时,你和关门卫兵换班。关外卫兵每隔两刻换岗,你趁着换人时,说出去小解,然后从赤水河游出去!”
“岭南军你不能再待了!”
霍祈清哑然失笑,“大哥,你知道赤水河多宽吗?”
“莫说游出去,就算小舟偷渡,遇上水流湍急处,也是无声无息葬身河中。”
娄建“腾”地一下起身,高喊道:“那也不能留在这等着斩立决啊!”
霍祈清勾唇笑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你连扛个沙袋都困难,还想打赢这次刀兵队的第一?我可是听说了,连胡汉三都不是他的对手,一柄长月枪横扫百人,一个月的集训想必实力更胜从前,你能有何妙计?!”
娄建越想越心焦,几日相处下来,他就发现贺虞这小子为人仗义,敢说敢做。只是性子实在太犟,决定好了的事情八头牛也拉不回来。倘若比试不成,真叫他娄建看着兄弟当众斩立决,也是不可能的。
他暗下决心,阿虞若是没有别的好办法,大不了这个军不参了。带着他和阿鸿马上离开,反正动辄就要斩立决的将领也带不出什么强兵!
霍祈清支着下巴,心里自嘲,她能有什么妙计?大邺律法规定,不可无故斩杀手下卫兵。但若有违军令,又可另行处之。
她偏偏被逼着当众立下了军令状,左诚这是摆明了要杀鸡儆猴,拿她祭旗。
“莫慌。”霍祈清站起身来,肩膀一哆嗦,继续扛起肩上的沙袋,淡然道:“不是还有一个月吗?大哥你未免对我太没信心。”
娄建急得跳脚,又道:“你这小子,咋就这么倔呢?!”
见霍祈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气急败坏,一脚将石子踢出去老远,最后无奈跑回去找阿鸿想办法。
阿鸿这小子鬼主意多,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担心他阿虞哥的,指不定两个人在一起能想出什么法子。
“你今日总和左将军赌气,不好。”周睦拿着追风膏往黄珙新生的伤口上涂抹,黄珙疼得龇牙咧嘴,一听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人忒不识好歹,我明明是在替你出气!要不是将军三叮四嘱把你留下来,就你这样的文弱书生,老子早一脚踢出……嘶,哎呀!”
黄珙话未说完,就被胳膊上传来的剧烈疼痛给打断了,他猛地拍打桌子,却被周睦厉声制止。
周睦没好气地往他没伤处锤了一拳:“行了!嚷什么嚷?你有一次行军打仗,半只腿险些没了,医官拿着燧石刀剜肉,也没见你叫的跟杀猪似的。”
“叫外面卫兵听见了,你这个做将军的威严何在?”
黄珙果然不叫了。
他这人最不怕疼,说闭嘴就闭嘴。
周睦撩起眼皮扫了他一眼,无意开口道:“话说,今日那个卫兵,你不觉得和将军有些相像吗?”
“哪个卫兵?”黄珙脸盲,在心里翻来覆去好几张脸,甚至五官贴混了,也没想起来是哪个。
“啧,立军令状那个!叫贺虞!”
“哦哦,想起来了。”黄珙一拍脑门,“就那毛头小子?”
他冷哼一声,“将军可没那么无知,一上来就违抗军令。”
两个人自说自话,周睦思忖,“他又姓贺,嫂夫人也姓贺,他莫不是将军的……”
“想什么呢?”黄珙一脸不耐烦地打断他,“嫂夫人家里世代清流,书香门第,怎么可能有小辈来参军?再说,将军同贺家关系一向不好,贺家怎么可能送人进咱们岭南军?”
他起身跑去喂周睦的小鹰隼,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小鹰隼脑袋圆圆,睁大眼睛瞧他,看到手上的谷物,快速挥舞着翅膀。
黄珙眼含笑意,目不转睛盯着它,随口道:“你真是书读多了,脑子读傻了。”
“你别喂了……”周睦回过神来,见他又抓起一把稻谷,连忙夺走,斥退他,“你上次喂了三碗稻谷,那鸽子都被你撑死了。这只是我在外面捡到的,你再喂死了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