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生活在百越和大邺的交界处,那里山区闭塞,商队不大认路,我便帮他们运货,说得一些外邦话。”
阿闻道:“来到宝湘楼之后,东家总让我去接待一些百越使臣……不知道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不妨事。”霍祈清宽慰道:“明日我们会去东院同阿如那见面,到时你跟在队伍后面远远瞧上一眼便知。只是,我明日要带你走,今晚发生这般大的动静一定惊人耳目,你不能在这待下去了。”
“不!”阿闻异常坚定起来,“我要留在这。”
“你们不知道宝湘楼的路线底细,如何救人?更何况楼里还有这么多姑娘,消失了我一个,她们的处境一定更艰难。”
阿闻将手搭在霍祈清肩上:“姑娘,楼里需要有人同你里应外合,我可以做这个人。”
袁淇蓦然睁大眼:“你怎么知道她是姑娘?”
阿闻一怔,眼神在霍祈清和谢承安之间游移不定。
霍祈清立马打断他:“袁大人有这功夫,不如查查鸿胪寺到底哪里出了叛徒。”
她转头郑重道:“那拜托你了阿闻,务必确保自己的安全,若遇到危险,便伺机放出这枚烟幕弹,我们会第一时间救你们。”
这层塔原是盛京城中弃婴塔,说来也是讽刺,弃婴塔中无男婴,学堂朗声无罗裙。原先的弃婴塔没了,女婴却还困在这里,像一辈子也无法横跨的大山。
袁淇站在假山后,准备翻身回御史台调查卷宗,一转身便看见墙头上月光笼罩着的高塔。
霍祈清也顺着视线望了过去:“塔身十二层,世人想方设法禁锢她们的思想,桎梏她们的双足,却困不住她们的灵魂。这里的姑娘最不缺的就是绝处逢生的勇气,一旦给了她们可以活下去的机会,那么便会如野兽一般死死咬住,绝不松口。”
“袁大人,鸿胪寺那边,就拜托你了。”
天微微亮起,宝湘楼周边就远远响起了打更声,紧接着几个婢女敲门,背着身进来放下舆洗盆后又走了出去。
霍祈清问道:“东院怎么走?”
婢女闻言垂着头进来,回道:“婢子带您去。”
“我这蹀躞不知怎的扣不上去了,你来帮我看一下。”
婢女犹豫一下,视线往床上鼓起的一团瞥了一眼,这才上前动手帮她扣好。
“请……”随字还没说出口,谢承安从屏风后闪出,利落一掌将她砍晕。霍祈清忙招呼床上装睡的阿闻:“阿闻快,换上衣服咱们走了!”
阿闻小小的脑袋从帐中探出观望一番,这才蹑手蹑脚走出来:“好的,我很快!”
阿闻垂头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就步入了东院,阿如那和两个百越人跪坐在餐桌前,显然已等待许久。
“不知二位如何称呼?”相对于葫芦瓢,阿如那的大邺话标准得多,谢承安拂袖坐下道:“在下渝州裴氏,裴钰。”
“裴公子。”阿如那笑道:“渝州裴氏在下略有耳闻,江南一带鼎鼎有名的盐商,公子怎么会对蛇女感兴趣?”
谢承安闻言笑而不语,静心沏茶。
霍祈清接过话头:“倒不是对蛇女感兴趣,我家主人是对大使您感兴趣。”
“哦?此言何意?”
“主人他听说您要来盛京会面,两个月前便提前入京,这蛇女,本就是公子送给大使的一点心意。渝州地处岭南,与百越接壤,日后免不了要同大使您打交道。”
阿如那端起茶道:“您这话,我是越来越听不懂了,百越能有什么和裴家来往的生意?”
霍祈清心里冷笑,这老狐狸是在打太极呢。
谢承安又往他杯里添了些茶:“您和大邺,要做的生意。”
‘哐当’一声,身后站着的葫芦瓢果盘没端稳,撒了一地。
阿如那侧目皱眉:“端个盘子都端不好?”继而笑道:“别说我这内官没见过世面,就是我,也没想到你们大邺这么多有胆的人。”
“陛下耽于享乐,大邺局势不明,若有朝一日战火燎原,我自不能看着裴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马匹是商人的宝剑,有了马匹,渝商才能更长久地走下去,不知大使可有意愿合作?”
阿如那撇嘴,似有讥讽之意:“我国擅养战马,阁下不觉得用来运货大材小用了吗?”
“哦,大人做的是战马的生意。”谢承安端起茶,嘴角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阿如那一惊,随即又故作镇定道:“既然公子同我商议战马一事,想必也知道你们大邺不止一个人要同我合作了?”
“确实知道。”谢承安从腰间摸出一枚令牌,上面雕着玄色金龙,黑玉在光下熠熠生辉,这龙仿佛活过来了一般盘旋在即。
阿如那想凑近仔细端详,谢承安却将它收了回去。
“大使以为,这等欺师灭祖,动辄引来杀身之祸的行当,是交给一个异性亲王稳妥,还是同名正言顺的王储合作更放心?”
阿如那指尖摩挲不停,这块令牌不似有假,裴家能拿出象征皇子身份的令牌,看来是早就投入其麾下。
“听说百越一直想拿回被北蒙侵占的土地?实不相瞒,我家主上有意同百越长期合作,待主上大事谋定,百越故土完璧归赵,主上和您的王上难道会忘记大使的功劳?”
阿如那果然犹豫了,谢承安也不催他,只慢慢往茶里吹气,茶叶浮浮沉沉绕着茶杯打圈。
“公子说朝中有贵人想同我百越合作……为何不亲自会面?倒不是看不上公子,只是涉及两国大事,难免警惕些。”
谢承安叹了口气:“大使也知道,此等境地,主上难免多些防备,倘若被朝中有心之人抓住把柄……”
“我明白,我明白。”阿如那抬手深吸一口气:“不急于这一时,但本使有言在先,已经答应了郡王爷,如若贵人诚心合作,还望尽快会面。”
说罢,头也不回便走了。
葫芦瓢忙跟上,问道:“大使,这么好的机会为啥不直接答应?”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真是一点没长进。”阿如那捋着胡子:“他们邺人自己的事,让他们狗咬狗去吧,至于合作……他自己也说了,大邺局势不稳,我自要再观望一番,更何况过几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您是说,诱杀鸿胪寺少卿……”
“哼,怪就怪他的仇人太多了,鸿胪寺有人想上位,容齐不可能让知道他私通外敌的隐患活在世上,把他解决了换上自己人,日后通商也不必要看他人脸色!”
谢承安终于放下茶杯,袁淇显然听了半天墙根,翻墙过来走到对面坐下,安心开始享受早膳。
“想到办法了吗你就吃?袁淇你上辈子其实是猪托生的吧?”
袁淇眸子一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诶你别说我还真是属猪的。五姑娘也过来吃啊,没有力气怎么干活?牛马还得休息呢!”
霍祈清拉着阿闻坐了下来,语气中还抱有一丝期待:“袁大人这么早过来肯定不只是吃早膳吧?”
“唔……”袁淇腮帮子被包子塞得鼓鼓的,手上动作还没停:“那倒是,我昨天一夜没睡,夜闯鸿胪寺听了一晚上墙角,哎呀那叫一个刺激……”
谢承安不耐烦,给了他一脚:“说重点。”
“话说这鸿胪寺少卿近几日频繁出往百越馆,我查了事发当天城门守值人员,其中就包括这位少卿的手下。当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袁淇自说自话,从袖带中掏出一张地图,“不知你们还记不记得,过几日鸿胪寺卿要去往青城山祭坛,届时礼部尚书也在,而这位少卿借着布置祭坛,秘密往山上运军械!”
“我原以为他们拿走军械是为了补充物资,没想到……竟是为了谋杀上官嫁祸霍家军,如此一来,父亲无罪也变得有罪了!”
谢承安终于舍得夸他两句:“不错,有进展。”
如果有尾巴的话,袁淇应该已经摇上天了:“你们呢,你们这边查出什么了?”
霍祈清道:“阿如那应该在犹豫站在容齐那边还是我们,不过,他很快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谢承安点头:“两日后便是祭祀大典,为防打草惊蛇,袁淇调御史台鸽使山下埋伏,我这就回去写奏疏上报朝廷。霍毓等我一起走访容齐的埋藏窝点,阿闻留在宝湘楼等待汇合。”
“好!!!”
院子里满是落花,雨夜过后,海棠树上的果子也被打下来不少。
阿闻提着灯往院子里走,这院子不知多久没来人了,亦或是说多久没人打扫了。满地青灰,烛台上未燃尽的蜡凝固作一团,她走过去将烛台扶起。
“姐姐?你在这吗?”
角落处有一阵声音响起,随后是一道极哑的女声:“阿闻?”
阿闻忙走过去,将那妇人扶正,“鸢姐姐,怎么是你?泱泱呢?”
“泱泱被人高价买走了,托我在此处等你。”
阿闻虽知道实情,难免一阵失落:“走了也好,不用困在这个鬼地方了。”
门外忽然嗒嗒嗒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一个穿着各种布料拼凑出的罗裙小女孩,眨巴着眼,手里还拿着脏兮兮的馒头。
“阿娘你看,我找到吃的了!”
阿闻心下诧异,问道:“鸢姐姐,你何时有孩子了?”
“阿闻,你来的晚不知道,后院尽是这样的女娃,前些阵子东家要卖出去一批,这小妮太小了才被留了下来。”
“也不知是她的福,还是她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