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您别动心！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自晏宁有记忆始，他就跟着娘亲。

他不知道自己的爹爹是谁，长什么样子，现在在哪里，娘亲从来不提，他也不问。反正他有娘亲就够了，他们母子俩也可以生活得很幸福。

可是后来，娘亲也走了。

他独自流浪了很久，在人间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摸爬滚打，做尽偷鸡摸狗的腌臜事，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来。

娘亲教过他，和别人交往时，不要只看到表面，而要学会看他们一举一动中埋藏的情绪，才能知道对方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所以他才能在险象环生、波澜诡谲的人心间保全自己；也才会在当年许清欢对他伸出手时，鬼使神差地接受了他的好意。

他记得青云主峰上山的路上，有三千七百九十二级台阶。

那时，他假意说不愿坐御剑，会害怕，想测试许清欢的反应，许清欢却出乎他意料地坦然应下，牵着他一步步拾级而上，陪着他走到了山顶。

三千七百九十二级，每一级，他都牵着他走过。

每上一级，晏宁的疑虑就打消一分。直到踏上山顶的那一刻，看着仍对他狡黠笑着、仿佛早就猜出他试探心思的人，他终于完整地交出了他这颗千疮百孔的心。

可是命运却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在他上山的当天，不过一夜时间，青云宗老宗主、许清欢的师父清虚道人忽然驾鹤西去，许清欢被青云剑选中，成为新的宗主，震惊了所有青云弟子。

他作为许清欢唯一的徒弟，担心他忙不过来或是遇到些什么麻烦，想去帮忙，一路询问摸索至主殿外，刚想进去，却恰好与听到动静抬头望来的许清欢对上了目光。

突然间，他再迈不开一步，血液都仿佛被瞬间冻结——那眼神，冰冷、无情、视若草芥，流浪许久的他再熟悉不过，放在许清欢身上，却是那样的违和。

可刚相识一天的陌生人，就算缔结了师徒的羁绊，又怎么能够肯定不过都是行骗伪装的一环？

无需发问，也不愿再问，他便自认为知晓了答案，于是四肢僵硬地转身离开，每一步仿佛都听到关节在咯吱作响。

他想，他的美梦才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但在这时，出神的他，撞上了一个人。

如果没有苏清融，晏宁想，他应当就不会是这样活着了。

也许是那日在许清欢殿前碰到的眼缘，又或许苏清融本就是这样一个路见不平的人——在偶然撞见晏宁被几个弟子欺凌时，他毫不犹豫地出手救下了他，之后六年如一日，每天不管多忙，总会抽出些时间来教他功课、助他修行。

最开始，他也不过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小兽，拒绝着苏清融的善意，甚至佯装要伤害他来将他从自己身边赶走。但苏清融始终不恼，仿佛将他的利爪都包裹在温暖而柔软的棉絮里一般。他坚持了许久，终究是贪恋这份偏爱，对他卸下了自己的心防。

他本以为日子会就这样过下去，至少他们俩之间能一直如此，他便觉得够了，可……

最近的苏清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不是说他对待自己的方式有什么变化了，甚至苏清融每日陪他的时间越来越长，态度也好像比以前更加温柔热切。

但在每个没有那么警惕的瞬间，晏宁看到了，苏清融温和眼波的背后，蕴藏着一片汹涌起伏的深海，要将其上的小舟悉数淹没。他不知道这小舟承载的仅仅是他，青云宗，还是更大的，他不敢想的东西。

就像人还是那个人，内里却换了一个别的谁似的，让他有时会感到刺骨的陌生，没来由地就多了些戒备，又不敢太多，怕苏清融发觉，在他面前更多地伪装自己。

而同样带给他这种感觉的，还有许清欢。

方才许清欢站在屋前，灯火不算很亮，可晏宁还是看清了，那双眼中没有杂念，也没有生疏，全是对他的期盼和诚恳，与当初在人间相遇、他向他发出邀请时如出一辙。

所以他没有回答，而是逃了，可那人这么聪慧，早已知晓了他的答案，还厚颜无耻地又对他许下了承诺。他知道自己不该相信，可又忍不住想，无非就是这样，他廉价的真心已经被伤过一次，再来一次又如何呢。

但是神明啊，如果你真的听得见的话。

晏宁翻了个身，默默地想。

请让师尊真的回到我身边吧。

苏清融是在下午见到晏宁的。

方一见人，他便察觉了些不对：晏宁显然有些兴奋过头了。他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握着书的手却反复摩挲着，很心不在焉的样子。

两世相处，他对晏宁的习性早已了解到了骨子里。苏清融能看得出来，晏宁心情很好，带给他这份情绪的人却不是他。

危机感顿时在心间升起，在晏宁翻开典籍却跳过几页后到达了顶峰。他一把拽过晏宁的手，急躁地对着错愕的人诘问道：“你见了谁？”

晏宁沉默了一瞬，却也没打算隐瞒：“师尊。”

“他找你麻烦了？”苏清融一惊，立刻接道。

“……不，恰恰相反。”晏宁望着苏清融，深吸一口气，将昨晚的事三言两语说完，却见苏清融的脸色止不住的难看，几乎要绷不住温和的外壳。他止住了话音，沉默一瞬，转而问道：“仙尊为何如此防备师尊？再怎么说，师尊也是您的师兄吧。”

苏清融没料到向来乖巧的晏宁会问出这种问题。意识到自己大概将敌意表现得太过明显，他立刻回神敛住表情，换了一副楚楚可怜的神色道：“我当然敬他是我师兄！可是阿宁，他收你做徒弟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现在却突然这么殷勤，难保不是别有所图……难道他以前待你的种种，你都忘了吗？我也是担心你啊！”

到底是戳到了痛处，晏宁抿住了唇。他脑海中一会儿闪过六年间凄苦孤独的修行之日，一会儿又想起昨晚许清欢望着他时亮过天上星辰的眼睛，最后望进苏清融委屈的双眸。

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一直留在我身边呢？

晏宁冷静下来，反而微微笑了：“我明白仙尊的心意，只是无论师尊是别有所图，还是突然回心转意、痛改前非了，至少他现在还没有对我不利，那不如就先看看他想做什么。我会听仙尊的话，保持好警惕的。”

苏清融如鲠在喉。他本想从根源上切断晏宁和许清欢的联系，可晏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实在劝阻不得了。

最让苏清融在意的，是他无法估量晏宁心里还残存多少对许清欢的感情。上一世，即使是已经在魔界时，他偶尔也会撞见晏宁摩挲着那把曾经许清欢陪他一起挑选的、堕魔之后再没用过的佩剑，望着血色的圆月发呆。苏清融不确定那时晏宁脑中想着的是谁，是哪段日子，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危机感。甚至当时仙魔大战已经进行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许清欢作为这么一个尴尬的身份，早应当为了风险规避而除掉，晏宁却迟迟没有动手。

更何况这一世，许清欢已经确定成为了一个变数，他还不知道那壳子里装着的到底是谁的魂魄，对方却已经开始接触晏宁，实在让他觉得棘手。再加上晏宁的态度如此暧昧不清……

苏清融垂眸望着书卷，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本来打算徐徐图之，可如今看来……是越早找到机会越好了。

他倒是好奇，在对于这个世界的了解上，这个突然降临的不速之客，究竟能不能胜过他这个活至二世的人。

“这两天你感觉怎么样？”一套功法运转完，许清欢拉着晏宁坐下，歪头问道。

晏宁仔细感受了一下.体内真气的流动，眉眼微微舒展开来：“顺畅了不少，多谢师尊的教导和关心。”

“哎，这是什么话。”许清欢有些无措地望着他，“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他言尽于此，晏宁却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愧疚的未尽之词。看到许清欢比他更忸怩这些年的缺席，晏宁便觉得心口积闷的浊气散去了许多。

回想这些天，许清欢真的如他所说，日日来同他一起修行，其间偶尔露出的不设防的笑容与记忆中未曾褪色的重叠，近乎让他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不再是想象，也并非只存在于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晏宁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些年的心结和执念，居然可以消解得这么轻易，反而似乎现在在两个人的相处中，更不自在的那个是许清欢。

他要怎样才能让他的师尊相信，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那么埋怨他了。

晏宁面上不禁带了些宽慰的笑意，唤道：“师尊，我……”

许清欢却扯开了话题，主动问道：“说来，若我没感知错，你现在应当是筑基后期？”

晏宁只得收住话头，转而应道：“嗯。”

“近来可有要突破之感？”

晏宁皱了皱眉，认真回想了一下，然后摇头道：“好像没什么感觉。”

许清欢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念叨着“我果然不是个好老师，算了我自己也还没学明白呢……”，而后可惜地瞧着晏宁道：“还想着在下山之前能助你升一阶呢，看来……”

晏宁却猛地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词：“下山？师尊又要离开了吗？”

什么叫“又”呢？许清欢挠了挠头，想搪塞过去，却发现晏宁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可怖、血色尽褪。意识到晏宁或许是应激了，他小心翼翼地拉过少年的衣袖，尽量露出一个令人放心的笑容：“只是下山去历练一下。你也知道，我前几年荒废了许久，修为境界也一直凝滞，久久找不到突破之法，也许多经历一些，就能悟出更多的道理……只是几天时间，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不会再丢下你的，我保证。”

晏宁沉默地注视着信誓旦旦的许清欢——袖口轻微的拉力，坚定闪亮的眼睛，无一不昭示着这个人的存在。他好半天才终于结束了这场审视，扯出一个笑容，换得许清欢偷偷松了口气：“嗯，我相信师尊。”

许清欢笑开眉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转而对晏宁伸出手，期待道：“那我们继续吧？”

晏宁也弯了弯眼睛，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接过许清欢伸来的手，借力站起身，却忽地使劲将人拉近，看着发愣的许清欢，微笑道：“弟子会在这里等师尊回来的。”

所以，你可别忘了我啊。

师尊。

所以清欢是阿宁的白月光，比苏清融还早的那种（）

其实没打算写师徒的感情线的，但是好像一不小心写偏了……请大家理解成少年人的占有欲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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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