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秋高气爽,于农户而言,是个丰收的季节,但是于此时正在虚缈峰上忙碌的“问尘宗”弟子,则是个搬砖修山头的好节气。
“师父,这洞府留不留门啊?还有师叔他喜不喜欢花啊?我方才看师姐把一篮子“离人愁”给种在崖下了……”
说话的人是个模样尚轻的剑修。一身白色的弟子服脏了好几处,裤腿上全是泥,苦兮兮地扛着石块往上填,不时睨向远处立于树下的掌门。
而那掌门真人的容貌可谓出尘。白色广袖长袍,配金纹“乾坤印”,玉冠挽发,墨发中夹隐入几簇青丝,眉眼间夹杂着淡淡愁绪。只往那一站,便赏心悦目到令人不敢高声语,恐惊了画中仙君。
当然,这仅局限于“仙君”开口前。
“龟儿子的,让你们给你家师叔践行,没让你们直接把他给送走!还留不留门,你当填坟呢?!”
掌门真人不悦地骂骂咧咧,眼睛却始终盯着山脚方向。见山路尽头攸地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忽呼吸一滞,向后一个趔趄倚在了树上,捂着心口很是逼真地痛哼一声,缓缓滑向地面。
众弟子愕然望向眼看上去快要不中了的掌门,手上的石块被惊得落了地。却见他这厢喘得一声长一声短,始终没有驾鹤西去,正值诧异,还是适才那“填坟”的弟子悠悠说了句:
“别看了,掌门又装病挽留师叔呢。”
这时那人影渐近。来者依旧一身白袍,与弟子服相差无异,只不过这白袍素得有点过了分。其他人好歹也会在衣服上添个饰物,以免显得太过单调。而他浑身白到无趣,唯有一根青白色的簪子将长发束起。眉梢微挑,鼻梁高挺,眼眸深邃,乍一看似是位少年人,但对上那双眼睛,却又惊觉此人清冷如经年不化的高山沉雪,目视前方时,瞳仁映出的非天非地,而是空无一物。
掌门真人顿时哼得更卖力了些,伸出手颤颤地够向他,眼里噙着泪唤道:“师弟啊……”
那男子果如他所愿站在不远不近的三步开外,眼睛有没有看向他,不太清楚,但双唇一启一合确确实实在对他讲话——
“让开。”
掌门真人一愣,下意识地乖巧让到了一侧。眼见他抬头望着自己正靠着的大树细细数着什么,稍加思索后忽眉毛一凌,怒道:“三百三十五片,如何?”
他知道,男子在数树上的树叶。此树名为“更阑”,无论春夏秋冬,长出的叶子永不凋零。且每过一年才会生出一片新叶。依照问尘宗门规,门派弟子得了弟子名牌的当日,便会在宗门后山种下一棵“更阑”,数着树上的叶子记录自己入宗门的每一年。
而这棵更阑树乃男子入宗门时亲手种下,如今正值三百三十五岁。听上去年岁不小,但因树冠宽大的缘故,看上去仍有点秃。
且这三百三十五年,于修道者而言,不过弹指一瞬。此世间尊者动辄千岁,问尘宗后山上一片绿林,郁郁葱葱得倒是雅静。唯有此树被刻意移植至此,孤孤零零,跟陡峭山石相映成趣,说不出谁比谁更突兀。
“三百三十五……”男子喃喃自语,抬头看天,天平淡无奇。回首望崖顶,见那洞府仍未建成,诸弟子抱臂环成一圈跟观猴儿似的观他。余光一晃,定在树下的一簇白花上,眸子微妙地闪了一闪。
那白花名为“离人愁”,名听上去不太吉利,却是宗门弟子为搏好兆头特意种的。因此花相传乃昔年“白郢仙尊”证道飞升之日踏里尘世时盛开,是为仙迹。
至于为什么叫个“离人愁”而非“仙人笑”,万年之前的事了,谁又说得清呢?
“怀疏……”掌门真人等不及男子的第三句话,上前半步面露恳切地说道,“这闭关……再缓缓吧……”
男子依旧没看他,大步向前走去,脚步来至山崖外,竟悬空幻出一条长阶,就这么迎着众弟子惊羡眼神一步步下了山,然后身形一飘,蓦地隐入了雾中。
此时他的心绪说乱也不乱,只反复念叨着几件事。树上本应有三百八十五片叶子,如今是三百三十五;树下的花应是红色,如今是白色。所以……
“秘法已成……”男子眉头微蹙,令他这张僵硬的脸隐约了有了些生气,眼中的空洞却更深几许,乃至露出了与身份截然不符的孩童般的茫然。
修真者,或多或少可窥识大衍之数。而他则超脱了“旁观者”的身份,强将那承载此小世界的命盘逆转了五十年。
因为五十年后的今天,此间将不复存在。魔尊出世,引来天劫浩荡。他却闭死关无果,心中迟有一惑牵扯,无法脱离尘世桎梏。踏出洞府的刹那,正与那遭遇九天雷劫的魔尊对上。连人带山头一起被送了葬,从出关到入土不过一息之间。
但“圣人不灭,仙人不死”。与成仙只差临门一脚的他自不会死得如此敷衍,献出宗门秘术回到了五十年前。
此时风平浪静,澄澈的天空万里无云。无人知晓五十年后会成怎样的山崩川竭,黄泉倒灌。“仙人”纵云过,脚下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见天际一抹白芒掠过,纷纷指指点点,不知哪家真君得此闲情雅致,尘世巡游。
却料不到男子是去杀人的。回到五十年前非他刻意而为之,乃天道驱使。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他拼死一搏换回的亡羊补牢绝不会晚。但……
可能会早。
男子最终停留在了一处遍布紫藤的山谷中。谷中飘荡着不祥的瘴气,然而藤林深处却如误入桃源般现出一小小的院落。院中有一方石磨,两边立着装满了草药笸箩的木架,以及一摇摇欲坠的晾衣架。
他迟疑,望着眼前的院落总觉似曾相识,却怎么都无法从混沌的记忆中将之分离出来。脚下则如有人牵引般穿过院子,在院后一不起眼的树下寻见一青年。
那青年作书生打扮。灰布衣衫,头束木簪,穿得朴素但不见一个补丁。手中捧着一本医书抬头不见诧异,只淡然一笑,唤:“仙人尚好?”
男子顿了顿,自报了家门:“江牧尘。”
青年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轻声道:“辰知寒。”
男子颔首,长剑已然出鞘,拔剑四顾心茫然地左右看了半天,最后剑尖落向了他脚边的笸箩上。
笸箩里躺着一活物。许是太小了,令他一开始便看漏了去。那是个小巧的婴儿,瞅模样刚出生不久。小手和小脚都红扑扑的,手里攥着个光滑的石子似的东西,本正挥舞得厉害,与他对视上的一刹那突然顿住,黑豆似的眼睛攸地瞪得溜圆。
江牧尘的剑缓缓挪了过去,最终戳在了婴儿的肚皮上。而那名为辰知寒的男子却只睨了一眼,似没看见那剑一般说了句:“他叫辰念,我妻子生下他便去了,故名为‘念’。”
剑尖顷刻深了一分,婴儿眉头紧皱,未哭,审视般凝视着他,竟看得江牧尘浑身发麻,不由自主地收回了剑。
他的心绪彻底乱了。他记不起五十年后的魔尊的名字,但确有个“辰”字无错。可短短五十年能让一个奶娃娃变成毁了整个小世界的魔头吗?而眼前的这个婴儿和五十年后的魔尊辰念还算是同一个人吗?
我又是谁呢?我是江牧尘,是五十年后的江牧尘还是五十年前的江牧尘呢?
我来到此间是天道昭然,还是任性为之?
天道会由我任性吗?
江牧尘足有百年没这般纠结过了。他修的道名为“忘尘”。顾名思义,注重一个“忘”字。忘却尘世,忘却自我,顺应天道,乃至超脱固壳,彻底与天道合二为一。
可惜他未修得“忘尘道”最后一重,仍会因这些个凡尘的条条框框而烦恼。
婴儿不悦地挠着被戳疼的肚皮,中指不知为何翘了起来。江牧尘则纠结到脑袋里头有跟筋转悠了三圈,把自己勒得迷迷糊糊,忽觉手上一凉,一定睛,发觉辰知寒不知何时拉过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上,凉兮兮的皮肤如叶间晨露,眸子似笑非笑地眯着,眼梢微红,像是哭过,又像是早起时分半梦半醒的嗔怨。
只这么一刹,江牧尘的眼前忽然浮起了五十年后世间崩毁的场景。赤红的岩石破裂湮灭成烬,烈焰如血月汩汩涌出。滚滚黑雷裹挟着隆隆雷鸣。仿佛两只拳头攥着天地合十,剥夺了所有的光亮。他立于唯一一处未被毁灭的山丘,身后是隔绝了他五十载光阴的洞府。而高空之上,墨发的男子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面上泪痕未干,充斥着他辨不清读不懂的情愫。
直至一道声音忽然刺透黑暗钻入他的脑海——
“仙人不如携我归去?”辰知寒轻轻捏着江牧尘的指尖,呼出的气竟是冷的,凝在他手背上结作一滴寒霜:
“买一送一,父子双全,合算得紧。”
……
“掌门,原来师叔真的存在啊?百年以来从未露面,我们还以为是您信口胡诌出来的。”
虚缈峰上,众弟子正欢快地拆着山头。将那本该给江牧尘用作闭死关的山头拆了个七零八落。
而掌门真人拆得更加开心,双手并用地眨眼将高山移作平地,复心满意足地负手感叹:“你们师叔到底是疼我的。毕竟是我一手将他带大,他怎会舍得闭死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弟子腹诽道你那头发分明就是修行时走火入魔所致。将最后一块山石扔开,没大没小地又说了句:“那师叔不问红尘,断情绝欲又是真是假?别在外头都孩子遍地跑了吧……”
咚咚咚!大家好呀!此文终于开啦!
社畜一枚,被加班毒打的我会努力更新哒!
作者脑子不太好使,望小天使们多多海涵(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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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