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坤殿内,众修心中各有盘算,恐怕没有几人将心思放在宴会上。
天道至宝,那可是整个修界最后的希望。
细细算来,修界将有四千年无人飞升了,这四千年里悟道的修士皆败于渡劫,无一幸免。甚至于金镜道尊之前,修界有近千年一位洞心境尊者都没能诞生,最近一千年里,也只有金镜道尊。
若只是无人渡劫飞升便罢,这几千年里竟然出现了几例彻底枯竭的秘境与灵脉,似乎此间世界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消散。
若无破局之法,灵力只会从最顶尖的修士开始抽离,逐渐消弥于天地之间。
“诸位皆知,这数百年来魔修对玉霄门宝窟和天道至宝同样万分执着。数月前,玉霄门故地又有魔气涌现,我观之原本只不过是魔修内斗,但这次却前所未有地出现了天道至宝的气息。
“然而我前往玉霄门宝窟查探时,却没发现一丝开启过的痕迹。”
捱到侍从们撤去杯盏,纷纷从御坤殿中退下,殷明弈才开口。他说话时,意有所指地看向上座的位置,视线在金镜道尊与青岳剑尊之间扫了个来回。
“天道至宝流传于世已确凿无疑,可至宝在玉霄门宝窟之中却不一定是真的。”
“真真假假,修界不是一向争论不休?若只为一个真假,城主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越虹门掌门元明道尊随即说道。
“若只为真假,本尊在信中便与诸位说明了。”殷明弈道,“可这是天道至宝第一次真正现身,各位会不在意吗?”
天道至宝现身只是殷明弈一人所言,虚实难辨,元明道尊问道:
“桑漓城主竟然如此关注玉霄门宝窟?不仅对一场魔修间的争斗了如指掌,更是连天道至宝出现过都能察觉。”
“那可是天道至宝——有修复登天阶的机会,殷某自然视之甚重。”殷明弈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只华光夺目的酒樽。
宝光奇异,更是隐隐有着将要回归天外的迹象。
“我论道通衢这尊金鼎便是修界已有三千年无人飞升之际,前任城主感天道而作。前日至宝现身,金鼎便现出天道宝光呼应,殷某方能知晓此事,更于玉霄门故地冲天的魔气之中发现了天道至宝转瞬即逝的踪迹!
“诸位都是当世翘楚,多少都到了触动天道真意的境界,不如与殷某一同引动金鼎,感应至宝所在如何?”
那酒樽之中,正是殷明弈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封存下来的天道宝光。
众人的视线在殷明弈亮出天道宝光后,不由得转向金镜道尊。
金镜道尊如今是修界唯一一位洞心境修者,再进一步,便该渡劫飞升了,按理来说没人比他更急迫地需要天道至宝来修复修士飞升所必经的登天阶。
“桑漓,宝鼎不是法器。”
金镜道尊睁开双眼,一双灿金瞳孔古井无波,直直看向殷明弈。
“道尊!金鼎是我师尊所制,没人比我更知晓它的用途!”
殷明弈倏然起身,手中捧着的宝光随之闪烁一息,牵动殿中不少人的心弦。
十二仙登天阶金鼎,上面自然有十二名飞升的仙人踩在那据说已然崩塌的登天阶之上,可没人知晓那十二仙是过往还是未来——或许制鼎的却烛箓尊知晓,可却烛箓尊早已在九百年前制成此鼎之后便陨落了。
“登天阶崩毁,天道降至宝以续此界仙途。”
这便是当日却烛箓尊陨落前留下的只言片语。
“登天阶崩毁,天道降至宝以续此界仙途!”
殷明弈直指殿上金鼎。
“何时修界有过十二人同渡雷劫的?诸位敢说不曾怀疑过这十二仙就是曾经飞升的前辈吗?敢说不曾希冀过这十二仙是预言之中的自己吗?登天阶已经碎得不能再碎了,这鼎上的登天阶却完好无损;金鼎亦是天道之物,它的存在,就是要我们重铸登天阶!”
“殷明弈!”
谁能想到,最先按耐不住的,竟是楚岫箓尊。
楚岫箓尊此次能被桑漓城主邀来论道通衢,怎么想都应是因为他与青岳剑尊天纵奇才,修为已至化神,至于问玄宗一个不成气候的小门派,还是依靠两人的实力才能在修界站稳脚跟。
司鹤川在殷明弈抬手指向金鼎之时拍案而起。
“你要对金鼎做什么!”
“我不是要对金鼎做什么。”殷明弈的冷静之中带着疯狂,“我要用金鼎找到能救整个修界的天、道、至、宝。”
*
金镜道尊未曾应下借助金鼎寻找天道至宝一事。
赴宴修士的态度也未必一致,却足够各方暗暗较劲,宴席散罢,竟然无人提出离开论道通衢,要么跟着御坤坊的道童去了客院,或是在各坊有故居、私产的回了宅邸。
深夜里,熄了灯火的御坤殿上只有十二仙金鼎宝光流彩,却有两道身影在金鼎前争执。
司鹤川尚未从御坤殿脱身,危峥嵘原准备等他几刻,但并无意听司鹤川和殷明弈的私事,于是抬脚便往坊外走。
“青岳。”
身后蓦地出现一道声音,危峥嵘停下脚步。
是金镜道尊。
危峥嵘没有回头:“金镜道尊还有来找我的一天,真是稀奇。”
“借一步说话。”
危峥嵘不语,带着金镜道尊出了御坤坊,走上城内大道。
修界与凡间不同,论道通衢不设宵禁,坊间道路虽然同样管理严格,并不禁止过路人用无声无息的术法穿梭在六十四坊道路之间。
此时已至午夜,路旁飘浮着明明暗暗的长明灯笼,来往过路的修士一言不发,只一味赶路,缩地成寸,浮光踏影,总有残影留在路上。
危峥嵘与金镜道尊信步走在路上,在赶路的术法之间格格不入,却没人能发现他们。
“峥嵘,雪寒回来了吧。”
“与你无关。”危峥嵘脚步不停,语气绷硬冷冽。“道尊与我也没有套近乎的必要。”
金镜道尊竟然不恼,只是停下脚步。
“青岳,”他换了称呼,危峥嵘抬脚发现自己被灵力禁锢,被迫停下来听他说话,“桑漓应天道行事,你我不能阻止,但也不该放任他。”
“他要做什么是他的事,我没有闲心插手。”
“你若真不会插手,就不会出现在论道通衢。”
金镜道尊缓缓上前几步,在危峥嵘面前站定。
“你在意,如果他谋划得太过分你一定会出手阻止。
“桑漓为达目的绝不会罢休;谁都看得出来,他若放手一搏,金鼎保不住,玉霄门旧址也保不住。你不在乎金鼎,但一定在乎玉霄门那座幸存的山头。还有你们问玄宗那个楚岫,就算你不出手,为了保全金鼎他也不会旁观。有些旧事桑漓还不知道,他筹谋的事情不是一时之功,正是我们未雨绸缪的时机。”
“道尊如今能以什么立场说‘我们’?师长、前辈,还是玉霄门长老的——”
“我会去问玄宗见玉沧。”金镜道尊泰然打断危峥嵘的话,“他会说服你。”
危峥嵘嘴角吐出一声嗤笑,“哈,让他说服我?当年你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愿意说,师兄为了求你放他出来在镜墟跪了三天。道尊如今还能来和我们师兄弟套近乎,是仗着自己的洞心境修为倚老卖老吗?玉霄门只剩我们两人了,你觉得还有什么能说服他?”
昆仑蛟突然出现,在危峥嵘身侧发出阵阵嗡鸣。转眼间,青岳剑尊与金镜道尊在论道通衢的坊间道路上已然交锋无数,金镜拿来锁住危峥嵘步伐的灵力轰然无声溃散。
虽然危峥嵘必然不会承认,但他如今这幅不动如山的姿态多少也是经年累月从金镜身上学来的。他看不透金镜,金镜也早已不能寥寥几句就能拿捏住面前这个小剑修了。两人相对无言,终是未至丹陵坊便不欢而散。
*
众尊者未从论道通衢离去,第二日便是明扬大会之期,秉承着“来都来了”的意思,倒纷纷前去观看最年轻的这一代修士开启他们第一次秘境历练。
论道通衢六十四坊拱卫当中的广阔道场上,角落一座传送大阵缓缓启动。道场上空,星罗棋布的浮空楼阁里坐了不少各门各派的尊长,这等旁观的架势明扬大会前所未有。
“等参会的筑基弟子们进入秘境后,小十六带着金丹弟子们随后就跟上,他们手里有你给的地图,应当很快就能找到见骨草。”司鹤川的神色上见不到一丝昨夜的狼狈,悠然与危峥嵘斟茶。
“十六他们从来没去过那处山谷,还是太过冒险。荣山会尽快与他们会合。”
司鹤川皱眉:“那荣山的成绩怎么办?”
探索膺箓秘境同样有积分,但参会修士的信物若是感应到有前辈的信物在身旁,是不会记分的。
“拿个前列的成绩,再找些意外退出大比就够了。”危峥嵘将视线转向另一座楼阁的雕花窗扇上,“明扬大会的头名和青岳剑尊的徒弟,这两者该做如何选,旁人也看得清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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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8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