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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斫卿心 第3章 瑶月

作者:应函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6-07 22:16:17 来源:文学城

“主公。”

虎威将军韩朔抬手,平声道:“已将信简和姬昱妻女物件送去凉州大营。”

案后,玄甲男子寂静端坐。闻声,只将竹简略抬一抬。

其人不过二十上下,肩阔背直,神色疏冷,唯有双目熠然。在这行兵军帐之中,貌虽不合时宜的年轻英俊,胜在眉宇巍峨、骨骼冷峻,另显出谨质沉厚。

韩朔迟疑一瞬:“主公何以纳郭颐计策?姑臧已是穷途末路,整个凉州皆入我们……”

商曜简短答:“人皆疲色。”

四月,中山国乱,安平太守趁机联结渤海人,欲自立为王,搅动冀州安定。商曜亲自领兵,血战至六月初,彻平冀州全境。

才回晋阳休整旬余,连父母姊妹给他制的新衣铁甲都未拿到,又得百里传书,匈奴一支偏远部落进犯上谷渔阳一带,烧杀劫掠。

同人抢幽冀地盘,乃至于西京和洛阳,虽有征服决心,却不需要恨意。战场血腥,策马踩过尸海时,偶尔也生出恻隐。郡守刺史若肯诚服,他也会复用。

但匈奴人不一样,交战过后,部曲难免情状惨烈。原本谋士邬逊和夏弋极不赞同今岁再讨凉州,然河南也传来消息,传闻诸侯欲在明年夏联军伐并。

凉州刺史姬昱响应,愿同河南军两侧包夹,共同讨伐。各方放出话来,要砍断晋阳城楼上的冠英玄旗。

麾下众将怒意云天,只恨不能即刻杀进南宫。

凉州之地,如探囊取物罢了。天水安定一带靠近并州西南,郡守本就有心投靠,草草应战权当表态,实则连酒都替他备好,一路畅行无阻。

不想还有特殊机遇。凉州别驾郭颐愿意同他里应外合,钳制刺史姬昱,不起兵戈争端,献出姑臧城。

送上门的城池,不要白不要。商曜无可无不可,但这郭颐办事倒算得力,居然真将那姬昱妻女绑来,可见平日关系亲近。

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姬昱真有几分良知,也该明白不能再愚忠。

韩朔摁住剑托,颔首道:“是,即将入冬,节省兵力要紧,除非这位使君负隅顽抗。不过我想他应当不会,此人从前也是被洛阳伤透了心,才负气远走甘凉的。”

商曜微微沉吟,问起另一桩事:“荀白有何动静?”

“还不知。他若率军来勤,我们安置在张掖的信使也会即刻报信。”韩朔拍一拍胸脯,“少主公放心。荀白手里不过五千精骑,即便是来,到时姑臧城早是我们盘中餐食。他敢来五千,我灭他五千。”

商曜扯起唇角,心情不错:“荀白常驻边关,杀的是胡骑。”

韩朔知道主公是不愿意和这样一位戍守国境的将军起争端,区区五千骑兵,在并州大军面前亦不足挂齿。也就不再追问,轻咳一声道:“主公……还有,那个,姬昱的女儿,我特意叫人关着了。”

“哦?”商曜低下头,漫不经心,“什么来历?”

韩朔眼前一亮。

“难道主公没听过‘大破凉州,捧回清溪’——她就是这句话里那个清溪啊。临溪,叫姬临溪,十六岁了。”说起这些事,韩朔立刻来劲,“少主公!我远远瞧了一眼,当真是绝世姿容。”

虽然受了伤,一脸灰扑扑,说话又难听,但美还是美。美是世间根本藏不住的事物,一眼便知,一旦知道,就永远确信。

商曜神色一冷:“放肆。”

自他治军,严令禁止手下郎将于男女事恣意妄为。每每攻入新的城池,若有强抢民妇事,一律军法处置。

至于并州儿郎行军在外,在不同州郡各有露水情缘,那是双方愿打愿挨,不归他管。

“主公可误解我了!”韩朔连忙摆手,“她好歹是使君女,我哪里敢怠慢?只是少主公少年英雄,此女又如天上瑶月,实是般配。”

商曜却是连见一见的念头都没有,口吻冷淡,打发他走。

韩朔闭嘴。

一边出帅帐,一边摸鼻梁,暗道不应该。主公年及十九,最是年富力强、心浮气躁年纪,怎地对女色这样寡淡?

若说有何心结,那更是无稽之谈。老商侯和老夫人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膝下育有二子二女。

父母健在,身体硬朗,点茶赏花。大兄商旸,无心战事不肯袭爵,为弟弟守晋阳老家;长姊商昀,温婉贤淑,亦嫁得俊俏郎君;小妹商昔,十二三岁,天真烂漫。

晋阳无疑是商曜的圆满之地。无论征战历时几何,折损几成,重伤何处,只要远远望见晋阳城门,少主公那英朗面庞就会微微一松。

有时商昔小翁主会出城等候,扎着两条小辫,跳入商曜怀中,欢快张手:“二哥!二哥回家啦——”

这样一个儿郎,怎么偏偏不想成家呢?韩朔想不明白。

难道是心太高?

改摸下巴一圈,那他更应该再试一试,即便被邬先生和夏先生斥责。近些年明里暗里想同少主公结亲之人数不胜数,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并没有见过,比这捧“清溪”更美貌的适龄小娘子。

姬昱夫妇没有什么能耐,生女儿倒是一把好手。一州刺史独女,身份也很妥当,手下败将的女儿不必做正妻,纳个妾又没有什么。

老夫人从少主公十八岁就开始催促,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无论如何身边要有个女子伺候。还叮嘱过韩朔等人留心,这事要是办成,她另有嘉赏。

韩朔打定主意。

有人却真恨极女儿美貌。

滴刻在月下更静。姬昱睁开双眼,深吸一口气:“什么时辰了?”

郭颐答:“子时三刻。”

姬昱一动不动。妻女被绑走已有两个多时辰,他内心所深深恐惧的、也许会发生在翩翩身上之事,如若真会发生,那就已经发生。

世道太乱,反倒连仇恨也不纯粹。若是头两年,商曜提出要两家结亲为盟,他也是能够欣然接受的。

但如今这样的情势——尤其是,翩翩年纪还那么小!

“义父为人,实在也假得很呐。”

姬昱一僵。

“翩翩被掳去商曜那里的时间,已够君侯将她享用个遍了。”郭颐起身,轻笑一声,“义父所思所想,想必依旧只是忠啊孝的。俗不可耐。”

姬昱陡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叫他:“子昂?”

“我实在是不想同义父撕破脸的,”郭颐一顿,拔剑抵在姬昱颈侧,“也告诫自己耐心。义父母亲是汉室旁支女,少时又长在洛阳,哪里割舍得下汉臣名节。但义父也是心狠,女儿落难至此,都不肯向君侯低头——说实在的,我都心疼翩翩。他并州军营里那么多将军,你是真不怕你女儿今日受辱罹难?”

“不过转念一想,我就明白了。”郭颐讽道,“无非义父心底觉得,若是借此契机,赌翩翩能够得到君侯偏宠蓄养,那也不算太糟。我说的不错吧?”

姬昱犹在僵坐,郭颐冷笑:“我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虚伪做派!”

“义父。”郭颐慢慢出一口气,“我不会伤你,也不允许任何人伤你性命,但这凉州,不能再听你的。师母无事,翩翩是我带走,商曜今夜应当不会动。自然了,他才十九岁,血气方刚,若是已经见过翩翩,你女儿那张脸你有数——兴许就反悔了。这我管不了。”

姬昱一动不动,依旧背对着他,脖颈越发笔直。

郭颐垂下眼,无声上前一步,抬手劈去。

姬临溪撑到后半夜,见李芝兰实在困倦合眼睡下,跳起身,取出袖间小刀,用力去划帐窗那苎麻系带。

荀白看着她长大。正旦前他来姑臧述职,为补贺临溪及笄,特意送出这份礼。是为藏双刃,乍一看只一把厚刃长刀,收入袖间后可摁住刀尾关窍,脱落成两把薄细刃。

方才郭颐只毁了越女剑,不知她手中还有刀。

凉州边疆之地,一旦被胡人掳走,后果不堪设想,一向有教贵族女郎自保之传统。姬临溪打小更是不服输,学拳法、习刀刃,从不落下。

长着这种只会让人生动荡的脸,倘若还不修习自保技能,在这世道就是男子刀俎下任人宰割的鱼肉。

终于划断一截,扒开一道窗口,欲砍另一段时,帐外传来橐橐马蹄声音。姬临溪心脏一紧,猛地贴靠在窗线边缘,盯紧窗外。

几名亲兵正放下一个头蒙葛麻头袋的人,向一名郎将回话。之后另一人翻身下马,挥手示意其中一位亲兵去回话——郭颐!

姬临溪睁大眼睛。

那头袋蒙脸之人……

是父亲?

郭颐似有所感,目光冷冷转向这处圆顶帐。临溪连忙闪到一旁,蹲下身。

她大概知道这座军帐的位置了。

果然,自己和母亲这么好用的筹码,被关在中军主帅帐和四向九宫分营之间。

附近有主帅亲兵护卫,逃是逃不出去的。

临溪不由万分沮丧。不过如今见姬昱也被俘,原本一直惊悸狂跳的心脏竟也慢慢平复。并非她对凉州没有故园依恋,是众人都早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父亲响应河南联军后不过两候时日,商曜就派人从晋阳飞来声讨檄文,信中言辞轻蔑。说开年正旦宴饮,会叫使君一家人含泪吞咽晋阳的莜面栲栳栳。

那是并州边军的干粮。将莜麦蒸制成筒状,蘸羊肉臊子或酸汤进食。

这话先是说,年底之前,他就能把姬昱一家抓去晋阳,沦为阶下囚;莜麦由匈奴传入,另一层意思是,并州铁骑常年在抵御胡人一线,洛阳人不过终日享乐之徒,姬昱老眼昏花,是非轻重不分。

邺城和涿郡人失去故土大抵也是这样的心情。知道主公即将更替,然后默默庆幸新君从不屠城,接着平静地用饭。

临溪最恐惧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她原本以为会被直接带入帅帐,那要么杀掉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男子,要么她杀掉自己。

但没有,他似乎毫无召见自己的意思。可见此人并不在意美色,姬临溪就不再那么害怕。

李芝兰并没有哄骗她,如今州郡交战,不必斩首使君,只要没有威胁,一向都不杀。毕竟杀害清流刺史,招致当地士族非议抵触,对新君只有坏处。

商曜主动招揽荀白,可见用人不拘一格。姬昱在并凉读书人中名声极好,就算不被复用,最坏结果也就是监禁,不会被杀害。

姬临溪想通这一层,慢慢松了肩膀。

至于洛阳,搬离后临溪只在九岁回过一次探望祖父,早没有了感情。之后父亲感叹帝王昏聩,也就安心长治凉州,再没有归京的念头。

让她为那遥远的皇室而伤怀,就太强人所难了。

“使君竟还肯为南宫效忠。”

帐中只剩两人对峙。年轻男子的声音从案后站起,长身静立:“不瞒使君,我外祖出自金城,我对凉州亦有感情。不舍屠戮,方出此下策。”

姬昱不语。

“使君有要求,可以现下提。”商曜淡淡一笑,“起复不过转瞬之间。全看使君。”

姬昱叹息:“想必君侯就是这样收买天水安定人心——都是大郡,却连半日都挺不过,冠英侯玄旗就上了城楼,传给我的军报,连时辰都是错的。”

“非也。”商曜望向他,“我军所到之处,酒肉官印皆静候多日。无需收买。”

果然如此,姬昱惨然笑笑:“如入无人之境。倒是难为君侯,还肯为我姑臧费心思。”

商曜道:“使君似乎还不知道郭别驾为何反叛。”

提及郭颐,姬昱心下尖锐一痛,强撑着回:“审时度势,顺应人心罢了。我没有什么好说。”

“他见我第一句,可是无论如何,要我保全使君性命,才肯合作。”商曜眉眼一弯,“难道不算好学生?”

姬昱紧紧闭住双唇。

“郭颐父亲是使君同窗,从前共为洛阳朝廷做事。元和十二年,帝讨荆州战败,主帅廖安基诬告其父渎职,耽误辎重转运,错过战机。郭父问斩,其母自缢而亡,你全力周旋,将他保下带回凉州。”商曜背靠姬昱而站,语气微哂,“很是不巧。廖安基今岁在冀州,联合渤海反我。”

“我砍下他的人头,转送给郭颐。”

姬昱颓然跌坐,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言尽于此。

见姬昱依旧沉默,商曜扬声叫人进来,平淡吩咐:“送使君去同夫人团聚。”

郭颐在帐外等,见姬昱失魂落魄,知道推进不妙,拧住眉心。转身向外,被忽然从一旁窜出来的韩朔扯住衣袖:“郭别驾!郭别驾!”

韩朔鬼鬼祟祟神色,郭颐脚步一停:“将军有事?”

“有事。”韩朔上前,压低声音,“那个临溪小娘子,可有婚配?”虽然主公这样的权势,抢人妻妾也无所谓,但若能不伤名节,老夫人会更高兴。

“不曾。”郭颐眉色一冷,“君侯没有见她?”

“没有。”韩朔一摊手掌,“我同主公说了女公子美甚,他还是不感兴趣,我想是不能等他自己主动要见了。你认识这小娘子,想个法子,让她去主公面前转一圈试试?主公打算礼遇姬使君,我不好又去绑他的女儿吧?没必要闹那么难看嘛。”

若见过此女依旧无动于衷,他真觉得少主公恐怕——那对天下女子也不会有兴趣了。

郭颐沉吟。

韩朔观他神色,又乐呵呵道:“待少主公幸了此女,带回晋阳去做妾室,使君想必也就妥协了,别驾一腔抱负才好尽情施展。一个女人而已,实在不值什么,没必要同她耽搁时间。别驾以为呢?”

更重要的是,他长兄正在议亲。老夫人和大翁主一旦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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