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九方宅后是魏十二给的车钱,因为习惯用手机支付的田清一,完全没有出门要带钱的意识,所以身无分文的她,别说租马车的钱,就是之前喝茶的小钱她也付不起。
原身平常出门倒是都会带几两银子,以备不时之需,铜钱则由魏十二负责带,可以先预支后报账,自从青雨来后,雨竹居的账和钱都是她在管。
九方家的大门还是和昨天一样喜庆,门庭却冷清了很多,只有寥寥几人进出,同样刚回来的两位堂兄弟见她在门口就主动上前行礼打招呼,都说礼多人不怪,她也只能还礼。
三人一起进门的时候,看到门头牌匾的田清一还仔细打量了一下,结果竟发现牌匾上写的是九方宅,而不是潜意识里习惯的称呼九方府!
田清一翻了一下原身的记忆,才知道在宋朝,并不是什么人家都配叫府的,只有宰执和姓赵的王爷之类的才配叫某某府,其他的官员就只配叫某某宅,到普通人那就只能叫某某家了。
除了门头有相关规定外,房屋的规格和用料等,甚至连穿的衣服等都有相关规定,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衣服,若穿了不该穿的衣服,建了不该建的房屋,就叫僭越,发现是要被罚的,真不愧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
眼看快到开宴时间,田清一和堂兄弟就直接去了中堂,结果竟在中堂外遇到了云景初,堂兄弟见状连忙行礼告辞先行一步,而换了直领对襟褙子脸色柔和的云景初也上前行礼道:“官人万福。”,“四姑爷万福。”吴妈、抱琴等人跟着行礼道。
“娘子有礼,我们一起进去吧。”田清一回礼道,心里对繁文缛节嗤之以鼻,现实中却不得不照做,还做得很认真,生怕被人发现有不对之处。
“见过二娘。”付完马车钱就立马追上来的魏十二向云景初行礼道,在宅中不用随侍的周八进门后就回了自己的住处。
见云景初和田清一相敬如宾的样子,吴妈十分满意,抱琴则觉得两人有点生疏,完全没有新人洞房后如胶似漆的那种感觉。
中堂内摆了六桌,田清一和云景初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只有靠前的三桌还有些空位,也刚到没一会的范珠珠见两人进来,连忙招手示意两人过去。
云景初仅看几眼就发现在坐的都是她早上去拜见过的,全是九方家的亲戚,光九方希颜的堂兄弟堂姐妹就有十七个,这还没算表兄弟表姐妹,所以外面还摆了六桌。
田清一和范珠珠打完招呼后就在刘内知的指引去了中间的主桌,而云景初则和范珠珠、李燕坐一桌,今天虽然只是家宴,但也是男女分开坐的。
田清一刚坐下,边上的叔父九方来就开始各种没话找话的关心她,明明不熟,之前还特瞧不起原身,今天却很殷勤,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九方来是位好长辈。
幸好问答似的尬聊没继续多久,压轴的九方信就来了,得以脱身的田清一顿时松了口气。
九方信简短的说了些场面话家宴就开始了,让田清一比较意外的是饭菜酒水竟比昨天还好,就连碗盏碟等餐具也是上等的青白瓷。
可惜田清一吃的并不好,因为刚开席九方信就点名让她和云景初去给各位长辈敬酒,还喊她二哥,完全没习惯这边称呼的田清一竟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九方信叫第二次她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因为有原身的记忆,之后的敬酒还算顺利,但无论是原身还是田清一对这些所谓的亲戚都不太感冒,原身瞧不起这些全靠九方信养着的人,亲戚也瞧不起他庶子的身份,所以原身和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是面上过得去就行,私下没什么交情。
九方信发达后不仅把开封的房子扩建了,还在老家建了一座大院子,买了不少田土,对亲戚也很照顾,五服内的亲戚全接到了老宅附近安置,还给田土给房给钱,当真印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俗语。
可满屋亲戚,真正能托付大事的却是一个也没有,与九方信关系最亲的弟弟九方来更是既贪婪又拎不清,一些亲戚还嘴碎,所以原身不太搭理他们,田清一就更不想搭理了,面上过得去就行。
难得的是今天被敬酒的长辈对她和云景初都很客气,脸也都是笑脸,就是看她们的眼神有点诧异和惋惜。
经过昨晚田清一高兴的疯狂敬酒喝酒后,一些亲朋好友已经在心里否定了二郎君不喜商人之女的传言,毕竟高兴是装不出来的。
可今天亲眼看到二郎君从头到尾沉着脸,新妇却还喜悦中带点害羞,从头到尾都紧紧跟在二郎君后,明显的郎无情妾有意,他们又觉得那传言好像是真的,可能昨晚真的只是二郎君喝多了。
喜悦中带点害羞的样子全是云景初刻意装的,实际上,她内心比田清一还要无感,因为这些人对她来说就真的只是陌生人了。
只有敬范珠珠酒的时候,田清一是真心且实意的,因为她发自内心的关爱和教育,不仅让原身得到了缺失的母爱,还让原身的三观没有彻底长歪,不然她接手的摊子的什么样,还真不好说。
在原身的记忆里,一般像今天这种重大的宴席范珠珠是不能参加的,只能在自己屋里吃,因为范珠珠是妾。
而今天范珠珠能参加,田清一猜测,可能是因为今天是家宴;也有可能是她中了进士未来可期,母凭子贵;还有可能是九方信为了弥补之前对原身的亏欠,特意给她长脸面的。
范珠珠强颜欢笑的喝着田清一和云景初敬的酒,心里却苦得不行,生怕儿媳发现“儿子”的秘密。
酒过三巡,晚宴也到了尾声,仆人开始呈上糕点和新鲜的水果,田清一以为九方信多半会中途退场,结果九方信撑到了现在,而且仍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反倒喜庆的开口道:“得祖宗庇佑,昨日二哥既唱了名,又娶了妻,可谓双喜临门,我决定让二哥琼林宴后代我回老宅祭祀,以谢祖宗庇佑。此次二哥成亲,大家都辛苦了,离开前可去账房一趟。”
“谢大哥(大伯...)!”亲戚们喜笑颜开的道谢,九方齐愈却沉了脸,祭祀这种代表身份地位的事,他爹竟然放着他这个嫡长子不用,反而用九方希颜这个庶次子,这不是当众打他的脸嘛,心里是既气又愤,哪怕他清明才替父主持过祭祀。
心想:不就是中了个进士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我不中进士,以后也能当大官,官职肯定比你这个庶子大,哼!
九方齐愈气得不行,对九方希颜的恨意也蹭蹭往上涨,皆因父亲不再偏爱于他,甚至还要剥夺他这个嫡长子的权利,要不是九方信还在,他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李燕也有些不高兴,但没表现在脸上,真要说辛苦,她和范珠珠才是最辛苦的,亲戚们不过是来吃吃喝喝而已,随礼更是没一件贵重的,现在还要倒贴钱,这不是亏上加亏嘛!
“但凭父亲做主。”田清一有些诧异,因为九方信表面上对两个儿子都差不多,可实际上却更偏爱嫡长子,也把嫡长子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为了让嫡长子升官获得实职,他几乎动用了所有的资源和关系。
虽然九方齐愈荫补的官职也是三班奉职,但因为荫补时间早,又在当今皇帝泰山封禅时去进贡过,又有个能拼的“爹”,所以升迁远比原身快,但也才升到从八品的西头供奉,差遣是监当官,就在开封县任酒务事务。
两人只不过差了两岁,荫补的也是同阶武官,可九方齐愈不仅升迁快,还有实职差遣,而原身呢?三年原地踏步不说,还没有差遣,足见九方信之偏心。
要是原身荫官的机会能换给九方齐愈升官加职,九方信估计会毫不犹豫的换,就像九方信为了获得云家的钱财支持,毫不犹豫出卖原身的婚事一样。
作为一族一家之主的九方信可不管他们的想法,说了就相当于下了命令,压根不给他们表达其他想法的机会,笑着对九方来道:“二哥年幼,又是第一次主持祭祀,难免有疏漏之处,所以回老宅祭祖之事还要三哥多多从旁协助才是。”
压根没想到二儿子会考中进士的九方信,已经有些后悔押错了宝,所以不仅提高了范珠珠的地位,还故意当着大儿子和所有亲戚的面让二儿子回老宅祭祀,都是他刻意为之,为的就是修复父子关系。
“大哥尽管放心,这点小事就包在我身上,我回去就开始准备,一定让二哥第一次主持祭祖顺顺利利的。”长得又黑又瘦的九方来,明明比九方信小七岁,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却也白了头发。
田清一猜到九方信会有安排,不然也不会特意让刘元山去通知她,却没想到竟是回老宅祭祖,只希望到时候,坟里那些老人家别被她气得掀棺材板就行。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田清一不说话是因为注意力全到头上去了,从昨天开始她就觉得头有些痒,现在更痒了,一回想才知道已经四天没洗头洗澡了,顿时感觉全身都是臭臭的。
微低头佯装害羞的云景初,表面上看上去是害羞的不好意思说,可实际上是无话可说也不想说。
原身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沐浴,所以服侍的婢女都是做好准备工作后就守在门外,正好被路过的抱琴看到就私下当闲话说给了云景初听。
这让云景初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中世家子弟多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辈,像九方希颜这样的倒是个例外。因为即使是她,沐浴也是有人服侍的,她父亲沐浴更是要五六人服侍,奢靡者就更甚了。
原身洗澡很快,田清一洗澡就有点慢,洗十几分钟是常态,再慢点,三十分钟也不是不可能,等她用橘子般大小的肥皂团洗了澡,又用皂角粉洗了头后,若水都快在外面等睡着了。
田清一要穿衣的时候才发现边上有备好的刮胡刀,自十五岁后,原身都是借着沐浴的名义假刮胡子真刮牛皮,所以沐浴间隔时间一般不会超过五天,因为一旦时间间隔太久,原身就无法解释不长胡子的事。
将刮了的牛皮放到暗格藏好后,田清一才开始穿衣服,穿完就披散着湿发去了偏房,然后一边烤火一边坐等头发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干,就开始怀念现代的吹风机。
想到古装剧里女扮男装的女子只要头发一散下来,大家就能知道她是女子的戏码,出门之前田清一还有点忧心,走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紧张,结果白担心了,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表现异样。
反倒是从小穿到大的小内内和已经穿习惯的内衣,突然就这么没了,还真的让她挺不习惯的,想自己做,她连针都没拿过,找人定做倒是可以,但风险太大,暂时还是别想了。
头发一时半会干不了,田清一有些无聊又不想动,就让青雨去书房拿本常看的书过来,还特意让若水去跟云景初说一声,她要等头发干,今晚就不过去睡了。
原身猜到退亲无望后,就制定了上中下三策,上策是谣传并坐实自己不喜商人之女,然后名正言顺的让对方独守空房;中策则是让云景初讨厌她,不愿与她同房;下策杀!
显然原身的上策很成功,她不喜商人之女的人设已经人尽皆知,从她敬酒时从头到尾都沉着脸,却没人说她一句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在吴妈的监视下,只能心烦呆坐等九方希颜回来的云景初听若水说对方要等头发干就不过来睡后,心里顿时就不烦了,吴妈一走,她立马就高兴的睡下了。
她父亲成婚前就有了孩子,两个兄长也不遑多让,即使是睡觉,妻妾也得服侍父兄睡下后才能睡。而自己沐浴,没纳过妾,还会让人传话让她先睡的九方希颜,好像和她父兄完全不一样。
青雨拿了本《春秋左传》回来,封面都被磨破了,看来原身确实很喜欢这本书,在没有其他书可看,又很无聊的情况下,田清一也只能硬着头皮看。
里面的内容和封面全是繁体字,还通篇没有标点符号,好在有原身的记忆,又有注解,她看起来虽然有些费力,但也勉强能看懂。
第二天,田清一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想到今天要去尚福院请安,她连忙一边和青雨收拾自己,一边让若水去问问云景初要不要一起去。
田清一真的就是出于礼貌才让若水去问的,心里也觉得对方多半不会去。可话传到那边,就算云景初不想去,吴妈也会催促她去,所以最后是两人一起去的尚福院。
九方家晨昏定省的规矩本来是很严的,但自从嫡母去世九方信又中风后就松了,从每日请安改成了五日一请,既有九方信需要休养的原因,也有他精力不足的原因,小辈则正好偷个清闲,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好事,所以落实得很彻底。
虽然田清一很讨厌九方信这个渣男,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学着原身样子向渣男请安,有问必答的父慈子孝一番后,九方信才满意的让她离开。
不想多待一秒的田清一立马带着背景板云景初去了范珠珠那,两人到时,范珠珠正烤着炭火吃着干菓子,边上还有婢女给她读话本,说的是前朝贪官污吏的事,见她们来才让婢女停下,高兴的让她们坐下道:“颜儿你自己来也就是了,怎么还让永年多陪你跑一趟呢。”
永年是云景初的字,田清一这才知道云小妹妹已经请过安,难怪之前九方信多看了云景初两眼,顿时不悦的回头瞪了魏十二一眼,魏十二脖子一缩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想的却是“你也没问啊”。
田清一连忙认错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提前问清楚,害娘子多跑一趟。”
“妾身也有错,是妾身没跟官人说清楚。”一脸乖巧的云景初积极的接话分摊过错。
范珠珠见两人争着认错,儿媳也不像发现“儿子”秘密的样子,就笑道:“些许小事,既知错,也就过了,难得你们第一次一起来,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们。”说完就转头吩咐婢女去把备好的东西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