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见月 > 第4章 征讨

见月 第4章 征讨

作者:风里话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3-12-12 00:57:00 来源:文学城

同江怀懋的大军相遇时,是在翌日凌晨,扶风郡的渭水河畔。

江见月从马上滚落,身上母亲新裁的衣裳裹泥染血,头上母亲给她梳的发髻散开,她又一次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跌在渭河畔。

只爬上去,仰头看父亲铁骑,师父面容。

“元丰帝欲除阿翁,消息为阿母所闻,斩杀阿母于府中。阖府血流,唯儿逃生。 ”

晨星寥落,渭河上的风萧瑟又凛冽,将她衣衫吹得烈烈作响,披散的长发拂过面庞,割裂她稚气未脱的脸颊。她跪在地上,任由来不及被缰绳勒停的战马前蹄扬起,朝她喷来响鼻,背脊纤弱却不动如山,只字字泣血相告。

“你、说甚?”胯|下马被勒过方向,马背上的将军怒目圆瞪,须发皆张,只侧身过来,与女儿贴面同侧,“你再说一遍。”

“我说阿母今被昏君所杀一尸两命,阿翁一片赤胆丹心被践踏。”

“我说今日西陲平复,有人欲要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我说,您为天子守国门,天子视您为刍狗!”

女孩怒吼一声厉过一声,如迎风响彻的战旗,悲鸣直上云霄。

随她声落,风更烈,士兵手中开路的滚油火把映着渭水摇曳。

她面前高头大马已经被驯服,低下头颅不再乱转,连同训马的男人一道静了生息。而男人身后泱泱兵甲亦是无声无息,在等一个命令。

江见月一路而来,前半路是丧母的肝胆俱裂、悲痛欲绝,后半路是如何为母报仇的满心盘算。她一介女童,撑足力铆足劲亦不过一时之间三支箭。唯有父亲有兵甲数十万,可为母伸冤。

可是她不能确定,父亲是否愿意为她的母亲报仇。

母亲,于她是母亲,于他只是一个妇人。

她带子殒命,却还会有人再给他繁衍子嗣。母亲之死,原是可大可小。

来时路,赵谨便言,君要臣死,非寻常仇恨,甚至算不得仇恨。

报仇,乃意味谋逆,要冠“造反”二字。

若不报,说不定他依旧是天子重臣,依旧前程远大。

江怀懋此间一刻无声,落在江见月眼中,化作“犹豫”二字。

她便收住愤恨,以头抢地,抬首已是额破血流,眉心血柱滑下,将她苍白容色化作鬼魅模样,她却似平复了心境,话语轻了声,“今儿逃生,射杀羽林卫,于谋逆无异。阿翁若觉我累您与大军不义,徒担不忠之名,请赐儿一死。”

话说得真切从容,却是将江怀懋与她父女彻底拴在了一处。

提醒他,一人谋逆,九族同罪。

稍顿,她似力竭缓了气息,唯话语依旧清晰,沾血染泪落下,哀哀回荡在渭水上,“儿与阿母阿弟泉下见,亦是团圆。只盼阿翁念一点与母亲的结发之情,她也曾替你不眠不休缝补过战袍,为你以身暖过熬煮了几遍的粥汤。是故寒食重阳,求你赠阿母箪食瓢饮,以慰她生时吃过的苦,无福享您日后的荣光……”

话落,只埋首深拜,融入尘埃。

“吾儿误解。”才下战场,血液尤沸的男人,终于消化了此间变数。翻身下马,一把扶起女儿带上马背,阖目切齿,“是阿翁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累妻儿遭此厄运!”

江怀懋扶稳女儿,调转马头,扫过近身的将士们,抽刀劈开深浓夜色,振臂痛呼,“吾征战沙场,不过保家卫国四字,如今战场鲜血未凝,身上甲胄未脱,家中妇孺却已被坑杀。昏君无道至此,何值吾等为他流血舍命!”

“不值!”将士齐声回应,似雷声炸裂天际。

“都督就不该送家眷入京畿,忠臣遇不见明君。”一个副将道。

“在此君王治下为臣,都督都家破人亡,何论吾等。”另一个将军道。

“从兰州到凉州,从凉州再到这汉中,年年征战,为百姓可,为如此君王,不可!”再一个将军道。

“为如此君王,不可!”又是将士震星辰的吼声。

“好,那便与我杀入长安!”

江怀懋掷刀尖戳地,激起烟尘无数,刀柄晃而复立。只一手挽弓一手搭箭,射下国姓“赵”字战旗。而他身边副将范霆尤似等这一刻许久,立时从旗手手中夺来原本举在第二高的“江”字旗帜,抬臂升举代替本来的至高位置。

江怀懋重转马头,乃长安方向,目光落在身畔至今为止一声不发的苏彦身上,问,“不知副都督何意?”

话语落下,他已经驾马踏前一步,身后将领战旗随之而动。

进一步而止步,回眸又看苏彦。

苏彦未随他同步,尚且在原处。

江怀懋朝他拱手,“江某永感太尉大人昔年教导点拨之恩,然人各有志,既非同道,就此别过。只是战场刀剑无眼,沉璧珍重。”

秋风瑟瑟,杀意腾腾。

一马当先的统帅策马疾奔,领大军浩浩荡荡攻城去。

*

煌武军号称四十万,其实不足三十五万,其中还有八万乃苏家军。故而如今揭竿而起的兵甲满打满算二十七万。

而原本拱卫京畿的兵甲十五万,分别为城防五万,其余十万屯守在城郊诸镇。

八月十一凌晨,敲响战鼓后,便是二十七万将士攻城,对战五万守城兵甲。

兵书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如今时下,五倍有余,自可直接攻城。

然大军才从汉中战场鏖战下来,又奔四百余里路途至长安,劳乏至极,京畿城防军则可“以逸待劳”。加上江怀懋新伤未愈,旧伤发作,如此可谓“人和”不占。

原定昼夜之间攻破长安城,却并不顺利。

又因此处乃长安京畿,虽天子多有荒唐,然相比各地灾乱流民,皇城脚下的百姓相对富庶安稳。十中七八更是世代居于此间,如此较之从边地起兵,只闻威名未见其人的江怀懋、煌武军,长安臣民原是对天家更有感情。

故而,亦不可能等城中臣民开门迎人,不战而降。此乃不占“地利”。

八月十二日暮,攻城未止。

未央宫中的天子闻苏家军尚留渭河畔,未曾参与攻城,不由信心大增。又得臣下分析献策,两军交战,当心战为上。遂索性生出阴毒计,将李氏尸身剥衣赤|裸悬挂城楼,如此诛心。以争夺时辰,待勤王之师。

于是乎,八月十三日平旦,长安西市雍门楼上,随着守城将领劈开麻袋,阵阵腥臭酸腐的味道弥散开来。

一具已开始腐化滴落尸水的躯体现于人前。

江怀懋从西安门转战至此,一声“痛煞我也”伴随鲜血吐出。马背上少女张口发不得声,只瞳孔骤缩,母亲万千音容跌入她眼眸。

是夜,月上中天,已是八月十四子时。

长安城东北边的覆盎门,清明门,宣平门,洛城门依次被破,天子逃离未央宫,避入西南处的建章宫中,得探子回复,五路勤王兵甲得令而出,但尚在百里之外。

而百里之内,苏家军不进不退,苏彦得传召却不曾奉命,只仍旧滞军于渭水河畔。

痰血迷心后的江怀懋于乱军中苏醒,亦是得此消息。

故而长安内外,赵、江两氏,目光都盯在苏彦身上。

*

夜风不止,流水汤汤。

苏彦银袍盔甲,立在渭河边。

身侧竖着一把入鞘剑,身后是八万苏家军的临时营帐。

中秋在即,天上白月即将圆满,只是被浓云遮挡,露出朦胧轮廓。

这三日间,刚开始他尚且在帐中同属将们开过会议,听过他们的意思,而之后大多时间,他都无声立在这渭水河畔。

只由着探哨兵一次次送回长安城中的战况。

赵家天下三百年,立国之初,洛州苏氏乃从龙之功;国祚绵延之中,苏氏女郎做过皇后,男儿尚过公主;危急存亡之际,苏氏满门更是临危受命,血洒疆场。

他的父亲,为母亲弃笔从戎的士族首领,病入膏肓时,曾留话与他,“……谨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凡利于民而周于事,不必法古,不必循旧。圣贤的话,竹简深刻,奈何阿翁此时方悟,幸好还有你……”

而他的母亲赵家公主,亦在父亲走后不久随他而去,却在临终前要他以血盟誓。

她道,“阿母一生运气,便是生了你这麒麟儿。你以苏氏阖族起誓,扶君主,匡社稷,永效吾君不生二心。如若不然,阿母死后难安,永坠阿鼻,赵氏之运便是苏氏之命。”

忠于民,还是忠于君?

苏彦回转身去,看中军帐中的一樽棺椁,那是他的长兄。便是不久前,牺牲在汉中战场上的苏氏长子。

那一箭,原该射入他心肺,被长兄以身挡过。

长兄与他说,“万事随心最好,若是不能,尽力也很好。你随心走,尽力便是。”

秋风又起,水波荡漾。

苏彦站在茫茫夜色中,看见月影破碎,片刻风歇,又成一方玉轮。

见皎月,他的记忆更遥远些。

那年从西北一路南下,遍地饿死骨,战死魂,他悲凉又绝望。尤觉力弱,莫说挽大厦之将倾,便是解百姓一时之温饱都不得周全。

一晃又是五六载光阴过,依旧连年战乱,依旧白骨堆山……

“副都督,你乃茂陵长公主之子,如今得诏令却按兵不动,意欲何为?”出征前,天子安排中贵人为监军,随在他身后,这厢自来催促。

中贵人嗓音尖细,提着两个片刻不离身的小金笼,里头是在汉中战场上从刘易儿子手里抢来的蛐蛐,“您还不赶紧发兵勤王,更待何时?”

这话伴着蛐蛐声,格外聒噪。

苏彦晲他一眼,抽开身侧杵地的长剑,一下挑过小金笼,挥掷入渭河里。

“大胆,陛下钟爱之物,岂容你、你……”中贵人尤觉剑光恍眼,惶惶咽下后头话。

苏彦望着被已经沉入水里的金笼,一贯温和的目光慢慢变得锐利,只凝向他处。

“你……”内侍监被他眼中杀意逼压,一个踉跄跌在地上。

苏彦剑势起,杀心已现。忽被一阵马蹄滞了动作,待看清楚方收剑入鞘。

南边官道上,六骑先后而来。

当头一骑是他的探子。

送来最新军情,“帝吊李氏之裸|尸于城楼,江怀懋吐血伤重,两军僵持中。”

苏彦闻言,倒抽一口凉气。

而后五骑,竟是煌武军。最先一人乃江怀懋参将范霆,他的马背上绑着一个女童。

范霆扶下女童,带至苏彦身前,拱手道,“末将奉都督之命,将姑娘送来副都督处。都督说了,无论您作何选择,他都信任你。他若败,便是姑娘亦亡于战中,这是您又拣来的女孩,非江氏女。他若胜,自以国士待您,同养女儿,共治天下。”

“皎皎,叔父便送你到这。”范霆转身给她松绑,“听话,不许再犟。”

渭河畔,五骑疾驰离去,唯剩江见月站在苏彦对面。

她额上扎着白绫,数日前磕破的额间伤还在渗血,眼角月牙没有绘起,露出一块伤疤。

“对不起!”江见月避过苏彦眼神,垂首低眉。

苏彦看着她,没有应声,脑海中来回想起探子将将送回的战况。

——帝吊李氏之裸|尸于城楼。

这个孩子,又没了母亲。

夜风呼啸在两人中间,烈烈作响。

周遭有一瞬静止,一道剑芒亮起,竟是江见月拔出那柄长剑,倾身跃起,直刺苏彦。

“不许伤她!”苏彦退身避过剑尖,跃来江见月同侧,握住她手格剑挡开暗卫射来的箭矢,夺下剑谴退他们。

江见月欲跪下身去,被他一把扶起,只闻她又道了一声“对不起”。

为那刻着苏氏记号的三支箭矢而道歉。亦是为那三支箭,她行的刺杀之举。

若说三日前,在这渭水河畔,她于自己父亲面前的字字锥心之语,原是步步为营,诱导刺激江怀懋怒发冲冠,为母报仇;那么此番面对苏彦,她确实无半分杂念,有的只是深切的愧意。

江怀懋是她生父,可父女之情薄弱,至今相认不过三年,寥寥数次见面。她唯有施计。

而苏彦,曾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却救她于濒死之际,收她为徒,给她治病,教她读书。

在抱素搂中,他说文武艺,但凡你能学,师父都可授你。去凉州后,他又回信与她说,抱素楼还是你的家,随时可归。你如今两处有家,岂不乐哉!

而她此番,射出那三箭,亦是将他架于火上。

她知他身份,知他肩上担子,要比父亲更加复杂和沉重。

有今日她刺杀之举,多少便可洗刷他对天家赵氏的不忠之名。

非他放纵门徒,实乃座下弟子生性难训。

她虽被苏彦扶起,却终觉无颜见他,只将头颅深埋,退下腕间珐琅镯,恭敬奉还于他。

“何意?”苏彦眉目清和,话语仍是当年哄她的温柔音色,“是做了两年将军贵女,看不上师父的东西了?还是欲要就此两清,叛离师门?”

“师父!”江见月闻他所言,泪水夺眶,只缓缓抬头,看他眼睛。

却见他伸手过来,拭她滂沱热泪。

他目光柔暖,话语驱寒,“是我不好,摇摆不定,徒增伤亡。”

话落,他抱起力竭欲倒的人,踏入营帐,招来诸将。

外头风声鹤唳,渭水叠浪;里间沙盘图上旗帜安插,战线分明。男人话语铿锵,转眼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齐飞、张桐,李岚、李泓四将,各领兵一万,依次奔赴细柳、霸上、棘门、咸阳原四地,阻击入京缓兵。

“苏瑜,你扶你父亲棺椁留渭水,一作阻中路之军,二作援军随时后命。”

“余两万兵,与某同奔长安,助都督破城!”

下达完作战指令,他又命主簿荀墨起草征讨檄文。

“临朝赵氏第六子,徵,慢侮天地,悖道逆理;饕餮放横,伤化虐民;亲小人远贤臣,唯故私欲而大义不存,大兴土木致国中空虚;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幸尤兰州江氏十余载春秋,平孟、林而定雍凉二州,伐刘易而安汉中之地,爰举义旗,以清妖孽。今奉天命,为苍生驱霾亮日。移檄州郡,咸使知闻。”(1)

苏彦话语如珠落下,荀墨奋笔疾书。

之后行第三事。

他唤来赵谨,让他执一支苏氏断箭,由死士护送,先行出发潜入长安城,传报各高门士族:洛州苏氏,反。

以此收世家人心,亦乱守城军心,减少伤亡。

江见月坐在席上,原本泪眼摩挲的双目渐渐清明,只在颤睫眨眼间,生出无限敬仰的光,一点一滴全部凝在那人身上。

黑夜混沌,他比星辰璀璨。

相比父亲拍案而起,领全军攻城,以一己私怨欲掀翻统治了数百年的王朝,苏彦调兵谴将,或阻或攻,进退有序,更重要的是给父亲套上了代天伐赵的壳子,以得天下人心。

“副都督,您要的人来了!”将士在外头禀告。

苏彦撩帘出帐,江见月复了力气,跟上去。

见得乃天子中贵人被捆绑压地,已是两股颤颤,袍摆湿黄,“你……要、要作甚?”

“祭旗!”苏彦一只温热掌心遮住江见月双目,一手拔剑而起。

刹那间,脖颈鲜血四下喷薄,一颗头颅咕噜噜滚地。

兵贵神速,诸将领兵出发。

大帐中,苏彦亦整装即行,只滞了一刻,解下身上玄色披风,拢在江见月身上,又留死士于她周身。

“我与师父同往!”她攥住他袍摆。

苏彦俯身,“明日中秋满月,待师父接你团圆。”

他看她泪光闪烁的明眸,披甲上马。

愿你的眼睛,少见人世的血腥。

本章有红包哈~

征讨檄文,“临朝赵氏第六子……咸使知闻。”(1):参考改编自骆宾王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征讨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