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司离扶着石壁站稳身体,一旁的师卿卿见着水就吓得惊慌失措,坠入水中时生怕自己会被淹死,双手死死地抓住了季司离的手臂,整个人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鹿般,探着头缩在季司离的身后。
季司离微垂眸,见她双手紧紧抓着自己手不放,神情有些不耐,随后将人用力一撵,师卿卿猝不及防被季司离推的跌坐在水中。
她“哎呦”叫了一声,撇嘴道:“季司离,你推我干什么。”
季司离嫌弃的冷了她一眼没回答,师卿卿自顾自地爬起了身,不多时,二人身后的步少棠和冷松游也被浪潮卷了进来,冷松游衣领被步少棠提着,边站稳身边掏出袖子里藏的金燕子,道:“我的金燕子,我的金燕子幸好没淹死,步兄,谢谢你拉我。”
师卿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轻哼道:“松游兄,这金燕子是何物?来的一路见你喂了不少灵果给这金燕子食用,很是金贵啊。”
冷松游兜起金燕子,小心地放进自己衣袖里头,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念想,当然得仔细养着,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司离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见几人无事,便一语不发地往前走,仔细地察看水洞下情形。
水洞底下是个不大不小的冰潭石洞,石壁峭亮如涂银,水中白雾虚澄,寒凉的泉水清冽刺骨,洞口处一束月影清波相映。
洞内水不深刚没过人的膝头,冷松游撑着冰壁,冻地缩手缩脚,哈着冷气跟在师卿卿的身后,问道:“师姑娘,这什么地方啊,怎么这么奇怪,上面是黑沉死江,下边儿怎么会是寒冰冷霜。”
师卿卿也想不明白,摇了摇头不语,脸色和神情比平时稍稍严肃几分,小心翼翼地跟着季司离的步伐,边观察边朝不明洞内走去,脚底稳稳当当而行。四人戒备留神地走了一段距离,走到深处尽头之后,便注意到前方石台中央,摆放了一具冒着寒气的冰棺。
冷松游揉搓着手臂,身躯发着抖,带着鼻音闷声道:“好冷啊,季兄,等等我们。”
季司离神情淡漠,抬脚轻踏上石阶,师卿卿站在水中,环着四周仔细观察了片刻,发现冰棺旁另一处池水中,伫立着几只白中点黑的仙鹤,丹砂顶耀日,白羽不染云,仙鹤展翅起舞,飘飘若仙如凤入灵。
冰洞内,寒寂无声,静得仿佛隔绝天外,像是一座静谧的坟墓。三人缓缓走上石阶,循着雪白冰晶散出的地方绕了两圈,季司离抬手放在棺身上,细细察看了一番突兀的冰棺,不多时,冰棺上浮现出数条清虚道的禁纹封印,禁纹闪着莹亮光亮,衬得季司离修长的手指极其白润。
冰棺均以乳白色玉石砌成,棺盖表面覆满各种繁复诡异的禁纹,棺形打得十分精致漂亮,季司离心下思索,这些禁纹有可能是感应到了清虚道弟子身上的灵气,才显现出来的。
冷松游指着冰棺,奇问道:“他们在外面船上争得你死我活,该不会是打捞错了东西吧?我看这个白玉冰棺,才像是稀世珍宝。”
步少棠点头肯定道:“有可能。”
师卿卿走近冰棺,细心地看了半晌,道:“藏得这么神秘,我倒要看看,这至宝奇棺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宝贝。”
说着,她抬手欲要触碰棺盖,未及出手,就被季司离伸手拦住,道:“等等,棺身内外刻有封印咒文,应是有人在此封印过邪物。”
师卿卿抬眸望了他一眼,轻轻碰了碰季司离手臂,笑道:“放心好了,我就用召魂术看看里面是谁的神魂精魄,绝对不乱动。”
一语末了,她站直身躯,双指捏着手诀点在自己的额心,一抹魂识从她的指间流泻而出,手指轻轻一点,魂识便撤离了指间上方,凝神望着穿棺而入的魂识。
师卿卿手肘撑着棺盖,皱眉问道:“怎么还没反应?”
静待片刻,季司离冷厉的目光,扫了一眼师卿卿撑着棺盖的手肘,师卿卿注意到他不悦的神色,抽了抽嘴角尴尬一笑,缓缓地挪开了手肘,擦了擦撑过的地方。
就在这时,棺内涌出一股阴沉的黑气,那黑气顺着师卿卿的手掌席卷至全身,她收了插科打诨的神色,一手抓着剑摇了摇头,耳边再次充斥着千万种嘈杂的嘶喊声,问道:“师兄,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步少棠不明所以,回道:“什么声音?”
师卿卿一手捂着头,只觉整个脑袋快要炸裂开,季司离双指捏了个手诀,一股灵流点在她的额心,将她脑中召来的魂识抽出,那个魂识闪着空灵白光映现在了空中。
随着那个魂识的映现,忽然几人的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像是一片高昂大呼的汪洋,声嘶力竭歇斯底里,冰洞内来来回回重复着零星的字句:
“伏魔度苦界,灭度葬刀盟,联率仙盟百族,杀谢武,剿君临,毁阴冥符宝。”
......
四周的激声成倍高涨,潮水一般淹没四人的听觉,诡异是洞内并未见活人踪迹。
冷松游心中忐忑,迅疾转身,拔刀指对着身后响声笃笃的江洞,问道:“季兄,怎么回事,师姑娘召的该不会是个恶灵?”
季司离与步少棠站在一侧,二人对望一眼,同时拔剑指对着四周喊声之处,道:“不明,大家小心戒备。”
听着冰洞内一阵阵震天响的喊杀声,步少棠心中微微难安,道:“这黑江洞底真是无一处不古怪。你们听,这声音好像是两大组织联率仙盟百族在清剿浮屠派,阴冥符宝到底是何物?”
季司离微蹙眉,道:“尚未听说。”
忽然洞内的呼声渐息止,直到喊杀声消失不见了,几人才收了仙剑。还未回头,身后冰棺内便响起一位凄凉的女子声,仿佛是在回应他们,悠悠地道:“谢武已死,阴冥符宝也已毁,恶祸四凶不知其详,也无怪乎。”
四人立即转身,便见一个女子的神魂精魄淡影从冰棺内缓缓而出,女子额点淡墨黑砂,双颊苍白光洁如瓷,墨黑的乌发长垂,身亭玉立,纯粹又灵动。女子身着一袭素洁的鹤云纹襟衫,手持银丝拂尘,仙气凌然,无不流露出优雅的风姿。
女子脚步轻盈,走到几只仙鹤一旁的石座,轻抚着仙鹤的羽翼,未再言语。
季司离上前,态度恭敬地跪拜施礼,道:“晚生清虚道弟子季司离,拜见季亦芷前辈。”
听得“季亦芷”前辈几个字,师卿卿心下顿明,此人是清虚道的前辈,急忙跟着施礼,问道:“前辈,这黑河底下,怎么会有仙鹤?”
季亦芷声音有些凄冷,淡漠地道:“这些仙鹤是我先前救下的,治好了它们的伤也不肯离去。这些年来,我本命精魄渐渐散去,它们仍留在此处与我做伴。”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仙鹤白羽,然因她身体淡影是一丝神魂精魄所化,仙鹤根本感觉不到她的抚摸,季司离出声问道:“前辈,您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季亦芷长叹一口气,停下了动作,神情愁然看着几人道:“缚妖封印恶祸四凶,是两大组织乃至仙盟百族,诸多先贤之辈立誓穷尽一生也要做的事情。”
师卿卿神情疑惑,不约而同地与季司离对视一眼,问道:“前辈,不是阴冥符宝吗?这恶祸四凶又是何物?”
季亦芷语气忧淡,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些年来,为了封印妖族的恶祸四凶,我的本命精魄已消耗殆尽,如今恶祸四凶离开已身,或许我的寿命也到头了。”
“十几年前,野心勃勃地谢武为夺原乡会妖主所炼铸的恶祸四凶,率仙盟百族剿除了原乡会虞氏一脉妖族,但因妖主虞晚人将恶祸四凶藏匿,便使其未得逞,后来谢武从原乡会会主手中得到铸炼恶祸四凶术法后,便转修了魔道,为了一统伏魔度苦家和灭度藏刀盟,开始大肆屠戮妖奴,以三万修士仙元和本命精魄为牲,用阴邪咒术铸造了“阴冥符宝”。”
冷松游不解问道:“前辈,这个恶祸四凶被会主虞晚人藏匿,那刚才你所言缚妖封印恶祸四凶是......”
季亦芷耐心地道:“虞晚人身逝后,恶祸四凶因失去了会主控制,随即化成极阴五气散落至人间各处。而谢武因无法找其下落,便利用邪术炼化阴冥符宝,抓了诸多食魂煞加以邪力催化,又炼制出来了四个恶骨血傀,九州之内,生灵涂炭,最终祸及人间百姓。”
师卿卿明白了过来,道:“所以,伏魔度苦界和灭度葬刀盟,两大组织就联合仙盟百族,清剿浮屠派的仙都君临城,杀了谢武。”
季亦芷点头道:“清剿浮屠派,杀谢武,毁阴冥符宝,一时间尸骸盈野,而被谢武用来锻造阴冥符宝的的不梵天关,也从此变成了一座‘不焚天坑’。”
季司离问道:“前辈,那后来阴冥符宝和恶祸四凶下落如何?”
季亦芷道:“浮屠派大围剿,谢武身死,两大组织集合仙门众力,四处寻集恶祸四凶,借助恶祸四凶之邪力才将阴冥符宝销毁。而恶祸四凶因只受妖主所控,恶祸四凶上身后便再无法驱离。”
步少棠道:“阴冥符宝噬取仙元和本命精魄,前辈所言,可是炼尸驱傀?”
季亦芷点头道:“不错。”
根据季亦芷所述,恶祸四凶是几十年前原乡会妖族先祖,集杀孽深重且无法度化的妖灵本命精魄,所尽纳成极阴五气,五气一旦入体,便可淬炼成‘修罗妖心’。
然只有原乡会妖族,拥有修罗圣血之人,才可真正完全融合极阴五气,而‘修罗妖心’爆发出的威力,可毁世间任何玄阴邪物,因此谢武一直觊觎,而后借以妖邪之力会威胁到仙门安定为由,遂后率各大门派剿灭了原乡会。
但使用‘修罗妖心’力量,也是需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因恶祸四凶是凭消耗生人寿命而存的,施展妖力同时,妖主寿命也会大大缩减。
寻常人得到极阴五气,除了能拥有短暂邪力,只会被妖灵凶恶的力量蛊惑反噬,最终变成残忍腥臭的**傀儡。
而自谢武死后阴冥符宝也被毁,极阴五气因无人控制,附身者无法从身上驱离,于是两大组织门派的先贤之士,就利用已身本命精魄,施下缚妖封印禁锢极阴五气。
师卿卿想了稍许,轻声道:“前辈,恕晚辈直言,恶祸四凶能不戕害世人,除却拥有修罗圣血之人,可淬炼融合恶祸四凶,必然是有别的融合之法。”
季亦芷抬起眼眸,看着她嘴角牵起,淡笑着道:“姑娘所言不错,我身为伏魔度苦界的仙士,多年以来力图探寻拥有修罗圣血之人,却遭受重重阻碍。后来我与好友孟藏春促膝长谈,偶然间听她提起了沈秋辞知交好友,虞晚人座下的两个徒弟,知晓拥有修罗圣血之者。”
师卿卿神情稍稍激动,涩声道:“前辈,您与我的母亲相熟。”
季亦芷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孟藏春乃是我这一生唯一的至交,但沈秋辞与虞晚人我却知之甚少。”
师卿卿继续道:“那后来呢?”
季亦芷缓缓道来,道:“在得知尚有人知晓拥有修罗圣血之者系谁后,我辗转反侧,寝食难安,游历人间数万河山,倾尽仙盟百族之力,终是无法寻觅到虞晚人两位仙徒所踪。”
季司离问道:“那之后呢?”
季亦芷冷静地道:“之后你们也猜到了,极阴五气无法离身,为了防止世人争夺极阴五气,各大仙门的先贤之辈,便在棺身内外施下各类缚妖封印。”
步少棠追问道:“那花啼的母亲,后来怎么样了?”
季亦芷看着他,面色微奇道:“花啼?”
步少棠点头回道:“不瞒前辈,在下步少棠,舍妹师卿卿与内人孟花啼,从小被我仙霞宗收养,孟藏春正是内人的家母。”
季亦芷出乎意料,神情有些意外喜悦,道:“原来才过十几年,当年藏春与我一同四方游历,没想到现在她连令女都有了。”
而后很快,季亦芷又轻轻地摇头道:“可惜,自我施下缚妖封印之后,便再也没有藏春的消息。”
季司离道:“前辈,极阴五气既已被封印,为何你的本命精魄会再遭反噬?”
“缚妖封印是凭靠已身的精魄寿命为代价,以此来将其禁锢的,此法只有一时之效,我的精魄一直禁锢着极阴五气,多年来一直未有波动,但今日我却感觉到,原本禁锢在我体内的极阴五气已经被人召走了。”
师卿卿也问道:“前辈,这极阴五气封印在你体内,旁人又如何能转移召走?”
季亦芷道:“极阴五气虽被我用缚妖封印禁锢,但因其认主,若是受到了拥有修罗圣血之人召动,这棺内的缚妖封印根本无法禁锢,或许已经有人已经找到了别的极阴五气。”
冷松游似被点醒了般,惊声道:“哎呀,那刚才我们在船上时候,她们打捞的铁箱子里面出现的尸体,是不是也封印着一个极阴五气。”
师卿卿略感惊疑,与步少棠对视一眼,正色道:“看来适才铁箱子内,我们见到的那具尸体,也是一位前辈用缚妖封印,将极阴五气封印禁锢在了体内。”
季司离想到那具尸体,人虽已闭了气,但却还可通过施以法力操控,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道:“有人已召走,原先封印在那位前辈体内极阴五气。”
季亦芷轻叹一声,道:“如此看来,已经有人在寻集极阴五气了。”
师卿卿皱着眉头,急声道:“前辈,恶祸四凶能毁却阴冥符宝和恶骨血傀,如若现世被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必然会引起腥风血雨祸害人间生灵,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什么方法,可以融合淬炼极阴五气吗?”
季亦芷神情凝重,缓缓地摇头道:“尚无办法,但凡是极阴五气出现之地定会有水土异动、邪祟作乱。”
冷松游恍然道:“水土异动,原来如此,难怪上边的河水黑沉发热,下边冻得寒凉刺骨,竟是受了极阴五气的影响。”
季亦芷魂识淡影忽闪忽现,抬手道:“只可惜我大限已到,寿命将至,灵力尽失,此生终是无能为力。”
季司离与师卿卿愕然,齐声喊道:“前辈。”
季亦芷神色镇定,似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宽慰道:“不要慌张,人生来死去,终是不可避免的。我离去之后,此地法力便会消散,很快就会有人找到这来,你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一语末了,季亦芷神魂精魄瞬间化为一团光影,重新归入冰棺之中,师卿卿急忙起身,环顾冰棺高喊道:“等等,前辈,你还没告诉我们,如何寻找极阴五气,以及我母亲的两位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