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卧云中的剑锋砺刃声持续了半月有余,萧湘与邓君回在木几前也坐了半月有余,期间有许多玄清宗的小徒子来千机卧云请教修行事宜,萧湘正好在,帮着忙不过来的邓君回为玄清宗徒子们解疑答惑。
若说上清宗徒子畏惧师长、太清宗徒子敬畏师长,那么玄清宗徒子则是亲近师长,亲近到有些黏人,谁家的师长他们都亲近。高阶修士周身自带威压,但玄清宗的徒子们皆视威压如无物,能凑近高修者,便凑近了待着。
这点令萧湘感到有些奇怪,不过这修仙界的事都不能以常理来解释,萧湘心想,可能是玄清宗徒子们修炼的心法奇特,不太受威压影响。
“需要将破阵之法告诉行神么?”解答完了众徒子的疑惑,邓君回转头问萧湘,“时过半月,行神还未出阵。”
“再等等罢。”萧湘将想要窜出剑鞘找徒子玩的逐星给摁回去,提高声音向前方的云雾堆里问,“行神,寻到出来的法子了么?”
“未曾!”裘弈的声音自云雾中飘忽而出,“过去多久了?”
“半月有余。”
在繁复阵法中试图以剑破阵的裘弈闻言停剑,静静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在思考。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讲,若要破阵,挥剑砍去阵型便可,但千机卧云中的阵法环环相扣,他斩去一层,后面的阵法能抗住斩去前一层的剑气,待他再挥剑想一鼓作气将那一处的阵法都砍断时,原先被他斩断的第一层阵法已经被其余阵法修补好,重新成为了阻拦他的主力。
这阵法修补的速度,比他出剑的速度要快。
心法重修给人带来的影响不容小觑,曾经的心法再不合适,他也用了八百来年,习惯难改,如今一朝更换心法,曾经的许多打法也得随之改换。
最开始,裘弈在千机卧云中研究如何破阵,后来发现破阵不易后又开始借着阵法来练剑,整改旧剑法,研究新剑招,编了一套小剑法出来,又去破阵,发现以自己现在的修为,竟不能一举将此阵破开。若不是设阵者的修为比他高,便是这阵专门用来对付剑修。
“……”裘弈转身问身后的云雾,“千机卧云,是顾宗主练出来的陨剑阵?”
“算不上是陨剑阵,只是针对剑修一剑破阵的能力添了些应对法子。”邓君回的声音从云雾中飘出,“确实让犹在过来试了阵。”
“那吾目前还破不了此阵。”裘弈收摧雪回鞘,直接认输,“待日后修为精进,再来向邓长老讨教。”
裘弈一生纵横剑界,在修仙界闻名的那些大剑修都被他挑战过了,到目前为止,只在二人身上没有分出过胜负,那二人一为萧湘,一为顾犹在。
剑修好战,若放在往常,裘弈见到与自己同级的陌生修士就想讨教,但萧湘看着对起战兴致缺缺,倒是对教导后辈很有兴趣,裘弈在太清宗时不会占用太多萧湘的时间,让萧湘能和往常一样跟宗中徒子交流,两人至今没有正式地分过胜负高底。
至于另一位玄清宗宗主顾犹在……顾犹在剑法缥缈,颇有古韵,自含熄心止战的剑意,和顾犹在比试会消减自己的战意,裘弈在顾犹在手上吃过一次教训后,就不再试图跟顾犹在分出胜负了。
他的好胜心太重,正是顾犹在剑法所克制的那类人。
向邓君回道别后,萧、裘二人走在出玄清宗的石板路上,裘弈偏头问身侧的萧湘:“你同顾宗主论过剑么?”
“论过。顾宗主的剑法不适合同他人论剑。”萧湘避开落在石板路上的一只鸟雀,绕行后再和裘弈并肩,语气轻淡地继续说道,“那是本座与人论剑时,第一次产生了困意。”
“深有同感。”裘弈感慨似的说完,突然想到顾宗主的剑法最克制好胜之人,萧湘能被顾宗主的剑意引导的昏昏欲睡,应当也是个很好胜的人。
他转头仔细瞧了瞧萧湘。
瞧着不像。萧湘更像个抛却了七情六欲的仙人,通身色系黑白分明,只有额中一条鹤红是抹艳色,把这位仙人点回凡尘,落在众生堆里。
落凡尘的仙人转眼,和他对上视线,语气略带疑惑地唤道:“道君?”
裘弈眨眨眼,回过神来。
“本座一直认为,人如果坚持一个观点,那个观点的成因一定对此人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萧湘说道,“道君可以说说,是何原因使得道君不主张教授徒子应险之法么?”
山风忽起,将萧湘额角垂落的发丝拂动。石板路并不宽敞,两人并肩,站的极近,裘弈感觉脸颊上有些轻柔的痒意,应当是萧湘的发丝扫过,在此处徘徊摩挲。
他下意识抬手,将脸侧的那一缕墨发捉住。
萧湘的发丝细柔,瞧着和所持拂尘是同一质感。这么想着,裘弈下意识用指腹摩挲了一下手里冰冷的发丝。
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只是想摸便摸了,摸完也不撒手,就拈着那一缕发丝,对方也没意识到这一行为有什么不妥,两人就那么对视着。
裘弈正要开口回答萧湘的疑问,忽听得两人身后有吸气声,两人闻声望去,见几个玄清宗的小徒子正跟在两人身后,一眨不眨地盯着裘弈那只握着萧湘发丝的手。
萧湘先一步反应过来,想到可能是两人挡住了徒子们的去路,于是挥动拂尘向裘弈示意了一下,率先向前路走去。
那一缕墨发从指间抽离,余冷并未立即消散,裘弈又回味似的捻了捻指腹,这才追上萧湘,两人继续并肩而行,只是脚步较先前要更快一些。
等两位前辈走出去好远,那群吸气的小徒子这才回过神来,其中一名徒子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同门,似乎是想从同门的神情中得到一些认同——他刚刚看见的那一幕不是在做梦吧?
同门肯定地冲他摇了摇头:你不是在做梦。
捉住发丝揉玩这种事,放在凡间都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更何况高修者之间都很有距离感,最亲近的举动也不过是并肩而行,捻发丝太过亲密,连他们这些小辈之间都不会如此互动。
那些会如此互动的……都是有情人。
联系到两位前辈之间早就传开的“幽明一枝雪迷走行神”的传言,玄清宗的这些小徒子几乎要将两位前辈有段情一事实锤了。
修仙界娱乐活动匮乏,聊八卦成了修仙者们成本最低且最有意思的社交活动,身份显赫者的花边新闻在古往今来都是人们所津津乐道的事,恋爱故事更是人人爱听。
“香香和上清宗的那位行神道君出去多久了?”段衍问宗内的巡逻徒子。
巡逻徒子答道:“回宗主,香香长老和行神道君已有半月未归。”
段衍怀疑道:“他俩是私奔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
那徒子转头就断章取义,将自家宗主的吐槽扭曲意思后告知太清宗其他徒子。
“我听宗主说,上清宗的那位行神道君带着咱的香香长老私奔了。”
“啊?不要啊,我还有修行方面的事想要向大长老询问。”
“我听玄清宗的好友说,香香长老和行神道君在玄清宗……”
修仙界的某一处茶馆中,正在喝灵茶的一名年轻剑修动作顿住,听到邻桌人在谈论幽明道长和行神道君的二三事。
剑修听了一会儿,面色讶然,饮尽盏中灵茶,持剑起身,欲要离开。
坐在剑修对面的另一名剑修将其拦住,开口道:“暮成雪,去哪?”
“我回一趟宗门。”暮成雪用剑柄敲敲拦在自己腰前的那条胳膊,“不耽误去群芳宴。”
坐着的那名少年剑修眉目锋锐,瞧着年纪还没有暮成雪大,一身剑修的暴烈气息压人,让许多灵根本源虚弱的修士都不敢坐在周遭,就算路过也远远地避开此处。
这名剑修是万里挑一的雷灵根修士,灵根本源的特性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可接近,又是个修剑的,脸上好像天生就写着“不好相与”四个字。
“不是说好的一起去找顾人还吗?你怎么突然要回宗门?”这名少年剑修不悦道,“这些修士就是喜欢乱讲,你听见什么关于你师父的事都得回去确认一眼吗?幽明道长那么大个人了,又不会让人拐走。”
暮成雪眨眨眼,垂头看着还坐在长板凳上的少年剑修,淡淡道:“你猜猜我师父是怎么来到太清宗的。”
剑修理所当然地说道:“招去的。”
“错。”暮成雪拨开剑修的手臂,“是被我们宗主拐过来的。”
少年剑修的脸上浮现出茫然神色。
“我那师父耳根子软,谁对他说句好话就能把他拐走,可别是被人骗了去做炉鼎。”暮成雪神色严肃道,“我可是听说那行神道君三百岁进阶元婴,过去五百年了,修为还停滞在化神期,实在不对劲。”
“你以为化神期那么好升阶吗?冲击洞虚期需要沉淀修为,哪是区区五百年就足够的,而且谁想不开找个高修冰灵根当炉鼎,要找也是找你这样的水灵根修士!”剑修拽住暮成雪的手腕,“不准走,跟我去寻顾人还。”
暮成雪想要甩开剑修的手,但这剑修练的是重剑,手劲比他大多了,他只好改为口头劝说:“我先回一趟宗门,不耽搁跟你去找顾人还。”
剑修不依:“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猫在太清宗里二十年没出来,我去找你,你也不见我,鬼才信你!”
旁边路过的一个鬼修看着剑修,阴森森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也不信。”
剑修一指鬼修,看着暮成雪说道:“看到没看到没,鬼都不信!”
暮成雪拽着剑修往门外走,无奈道:“雷震宇,你能不能别跟个小孩儿似的胡搅蛮缠。这里离太清宗又不远,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雷震宇拽着暮成雪的手腕蹲地上耍赖,“我要去找顾人还——”
“谁找我?”一道清清泠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正在门口拉扯的两人闻声转头,向着声音的来处望去,见一名华服秀貌的少年郎踏剑而来,落在茶馆门口。
雷震宇双眼一亮,撒开一只手,去抓住顾人还,“我找你。”
三人修为虽相近,但论辈分,顾人还是幽明行神那一辈的人。暮成雪向顾人还行了一礼,问道:“灵钧从何而来?”
“我从玄清来。”“灵钧”是顾人还的道号,他笑着摸摸雷震宇的狗头,又笑着对暮成雪说道,“听闻凝宁的师父和上清宗行神道君结为道侣,在玄清宗你侬我侬了半月有余。”
道号“凝宁”的暮成雪目瞪口呆。
雷震宇不解:“为什么太清宗的长老和上清宗的长老要去玄清宗你侬我侬?”
顾人还解释道:“幽明道长与我们玄清的孤鸿长老是知交,应当是去……报喜的吧?”
三人面面相觑,随后一致召出本命剑,御剑飞往太清宗。
暮成雪和顾人还都太好奇了,幽明和行神都是修仙界有名的淡人,怎么突然就牵扯到一起去了呢?
至于雷震宇,如今找到了顾人还,他心愿已了,纯粹是跟着去看热闹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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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假说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