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无声地笑了起来,“因为我善。”
系统点评:【你这深情演了十年,自己都信了。】
“演的哪有这么真啊,是真的爱好吧。”
【……99。】
殿里扑簌簌落进大粒大粒的雪花,这栋漆黑的偏殿在烫红烛火的映照下,显示出一半亮一半暗的色泽,阴影拉长、虚晃,如同噬骨的兽类,寒意渗骨。
这里是他如今拼尽所有,拿全部的情报作为交换,才能跪下来、被看一眼的地方。
——皇宫。
作为一个现代人,陈白最开始其实并不太了解这种绝对权力的含金量,也不太感冒,但在此浸淫十年之后,倒是多少理解了这里面运行的逻辑,他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是真不算亏。
毕竟,眼前这个貌若好女、仿佛贴心解语花的“怪物”,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他亲手为自己选了一名最出色的守墓人。
·
雪一直不停。
陈白跪坐在地上,灰扑扑的袖袍冰冷,一直等到他几乎最后一点暖意都流净,已经彻底快要僵硬失温的时候,才模模糊糊听见上首的声音:“你要见朕?”
那道声音从容温和,带着上位者的不迫,没有半分焦急或仇恨的意味,仿佛他和陈白是全然的陌生人。
这不是审囚犯的态度。
而能让皇帝陛下在雪天亲手审的,也不是一般的犯人。
陈白掩在袍角之下的手指终于动了动。
系统冷眼看着陈白的动作,心知这是陈白要骗人的前摇动作,果然,下一秒,他便缓缓地,咳嗽了一声。
要开演了!
系统:【……】
说句实在话,哪怕是一台机器,它其实很佩服陈白的工作态度,能屈能伸,尊严和脸面是过眼云烟,为了一个好的结果,可以付出一切牺牲。
——无论生理,或是心理。
它记得陈白最开始的性取向是女的,搞宋如容也是任务所逼,迫不得已。
“罪臣想要将功折罪。”那跪在地上的囚犯缓缓地说,因为冷和饥饿,他几乎是整个人趴在地上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状态跪伏着,浑身都在发抖,像是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往外蹦。
雪天的地板很冷。
上首的人搁下笔,神色微晃了一下,问:“你有什么功?”
十年前打马游街的时候,陈纪安还不是赫赫有名的朝中奸佞之首,而是新晋青云的新科状元。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贪腐之盛隆非一日之功,吏治之废弛也并非三尺之寒。当时的老皇帝虽然日益年迈,朝纲不理,但也没有到昏聩无能的地步。
陈纪安当时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跳跃的灯火映出帝王冷峻淡漠的侧脸,玄黑的蟒袍如阴沉蛰伏的猛兽,横梁金勾银描,在灯影下有细碎的反光,反照出上位者劲瘦的腰肢。过了半晌,宋如容才漫不经心地望去,端详自己仇人的面容。
出乎意料,他情绪并不算明朗。
陈白却觉得宋如容问得有些好笑。
“臣平南寇、筹军粮、掌刑司、命迁擢,哪项无功?”他兀自缓了一会儿,一直到有了一点热量去说一段完整的句子,阖起眼,平铺直叙地说,“只是您不再认可罢了。”
这话说得相当猖狂。
一个被发卖的昔日蛀国之臣,如今竟然分明在堂下指责今日陛下不识货。
殿里的侍卫们铁戟森森,无声地靠拢,如同黑暗中沉默的塑像。
上首一向仁慈如菩萨般的天子却并没有反应,只能听见狼毫搁在砚上的声响,宋如容唇角勾起一点愉悦的弧度:“狺狺之吠,陈纪安,你最好能拿出点真正的诚意,否则也不必等抄斩了,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地记起来。”
他语气轻柔,几乎没有触感,如同一条冰凉而伺机而动的毒蛇。
“好吧。”陈白实在没话说了,他叹了口气,“这样才对,您请的裴将军像是给我送温暖的,审问都问不明白……我一直很好奇,您这样揪着我不放,到底是想要问什么?”
·
裴盈升一路向皇宫赶。
雪夜里,四方无人,倒映起橙灰色的天幕,雪光刺眼,他连灯都来不及带,借雪来勉强看清前方的路途,只觉得心里一阵阵被绞紧,眼前发晕。
……陛下雪夜提审?
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他的手指和耳朵被冻得红了一片,战马嘶啼,下一秒,裴盈升轻喝道:“噤声。”
圣上怎么会答应这样荒唐的请求?
月前陈纪安被清算、罗织诸多罪名时,为显臣服,其在殿外跪了一夜,都未得见天颜,没有理由如今早已盖棺定论的时候,圣上愿意再见一面。
有些外人不可得知的潜邸旧事,时移世易,也只是一些随风飘散的旧闻罢了,活人尚且不关心,一名死去的王爷,是一枚已经过期的免死金牌。
陈纪安拿死去的安王来做底牌,显然已到了无计可施、负隅顽抗的地步。
他已闯不过生门。
只有一种可能……
裴盈升手指并拢,他并不愚蠢,但此刻,他宁愿变得大脑一片空白。
圣上要亲自送陈纪安最后一程。
他咬紧了牙关,虽然不知道自己此刻纵马行于城内是有何目的,但念头越来越清晰:他不能枯等天明,对方被斩首之后,再去收殓对方的两段尸体。
起码……让陈白保有全尸,不被枭首示众。
“裴将军留步。”
战马骤然被勒得上仰,雪地只剩下一道深深的后蹄印,却稳稳当当地在湿滑的雪地上停了下来。树影幢幢间,裴盈升看见一辆马车直直地停驻在路中间,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掀开车帘,哈了口气,笑道:“紧赶慢赶,还好没错过。”
那名中年男人生得短小、精干,细小的眼睛眯起一条缝隙,唇似笑不笑,宛若一条瘦得干巴巴的豺:“古人云:下雪天、留客天,李某已备好小炉、热茶,裴将军不如下马品鉴一二?”
——刑部酷吏,李浑渊。
裴盈升并未下马,低眉睨了眼对方,冷笑了一声:“你有何事?”
“您何必如此。”李浑渊并不当回事儿,“裴将军治军有方、风光正盛,如今却目无法度,纵马驰骋,若是伤到了过往行人,尽管您依仗圣宠,臣也是能参上一本的。”
裴盈升握住缰绳,有一瞬间,他想从李浑渊身上踏过去:“月黑风高,哪有行人?”
李浑渊道:“李某就是行人。”
裴盈升不欲与他废话,调转马匹,眼看着从马车边就要冲过去,却听见李浑渊的声音:“陈白入宫,你作为主审官却分毫不知,如今急着纵马疾驰,看样子倒像是笃定些什么。裴将军到现在,还不懂圣上的意思吗?”
裴盈升转过身。
“儒者,敬慎者,仁之地也。”李浑渊道,“裴将军,您是儒将,不要再沾陈纪安的任何事。”
如今的帝王,天下之主,不再是上一位昏聩无能之辈。
他容不得任何疏漏、不敬、失言、欺上瞒下,他需要四夷宾服、统摄九州的权柄,而这项权柄要为自己所独有。
天子,容不下任何一名不臣之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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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臣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