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犬升天?孟枇杷的心脏一梗,当她们无知小儿来哄骗吗,若不是家中过不下去,谁家愿意把女儿送去做妾!她不禁想到了大姐荷花的处境,在那大院中各路姨娘的争风、大房夫人的威吓,连多走动一步的自由都没有,这样笼中鸟的日子,怕是过上一天都会疯!最可恨的,陈付明竟用她来讨好上官,他凭什么!
母亲把他从烂赌鬼叔父那儿接出来,父亲认他做徒弟,供他吃喝教他武艺,一转身偷看大姐洗澡不说,坏父亲名头去勒索钱财,没清理门户已是留情,竟怀怨恨踩她来往上爬,就问,他脸咋那么大呢!
孟枇杷一弯腰,手就抓上了长凳,“陈付明,我明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孟枇杷,这辈子绝不作妾!县令大人瞧上我,好,你回去告诉他,休了夫人,八抬大轿来抬我!”
她神色凛凛,一双桃花眸中似乎要喷出烈火,熔尽眼前的恶人。
陈付明不由地退了半步,一时被她威势所慑,面色阵青,“咳……你你……好大胆,竟敢让县令大人休妻娶你!一个渔家女,扫把星,也不照照镜子,县令大人能瞧上你,也不知是你走了什么狗屎运,烧了多少高香!那是县令大人,随口一句话就能要了你一家老小性命!哼,癞蛤蟆打哈欠,好大口气!大发,把聘礼给她,今儿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陈大发从怀中掏出一个檀木匣,打开,匣口朝外,飞速朝孟枇杷递了过来,“快接着吧,这是县令大人给的,一支纯金榴花簪,漂亮着呢!”
孟枇杷看也不看,手腕一动把长凳挥舞起来,“起开!”
陈大发躲避不及,匣子边角碰上长凳,啪嗒落了地,“啊啊……那是县令大人给的,你敢摔县令大人的东西!”
陈付明一手伸出,猛得抓住长凳腿,如恶狼般龇出獠牙,“你敢不接?”
孟枇杷回望他,毫不畏惧。
“好,好得很!没想到小师妹如此英武,真有乃父之风!大发,今晨有人到衙门密告,说得什么,说给小师妹听听!”
陈大发大声道:“有人密告,说孟家庄孟枇杷勾结匪贼,横行水月庵,犯下滔天惨案,现令抓捕孟枇杷归案,如遇抵抗罪加一等!”
“什么!你们污人清白!”孟陈氏大嚎一声,握起拳头朝陈付明捶去,“杀千刀的玩意,下三烂,你还是人吗!我家枇杷早已订亲,好好的亲事你横插一脚,现在还污我们清白,你去死,去死!”
陈付明抬起一脚就朝孟陈氏踢去,孟枇杷忙扭动长凳抵挡,火光电闪间,两人对了一掌,齐齐后退两步。
陈付明扭了扭脚,残忍一笑,返身便走,大步从墙角拎出一人,狠狠搡到地上,抬腿就踢,“你说早已订亲,说得是他吗!是他吗!”
惨叫声响起,徐善才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是他吗?”
陈付明再踢一脚。
孟陈氏噤声,此时的陈付明双目通红,神情暴虐,再不是她从陈家湾领出来的那个可怜小孩,怯生生喊她姑,求她给条活路。
孟枇杷握紧长凳,踏出两步朝他挥去。
“不是我不是我,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我不要娶她我不要娶她……”徐善才大叫起来,鼻涕眼泪混着泥尘糊了一脸。
软得这般快!
孟枇杷挥出的长凳一下滞住。
孟陈氏呆了。
陈付明一怔之后,哈哈大笑起来,又踹了一脚徐善才,“他说不要娶你……哈哈哈……”
孟枇杷滞住的长凳再次挥去,豪气道,“徐善才,别碍事,走!”
她执长凳如星锤,如短棍,双手翻转间,威武攻了过去,“你个恶贼,欺压良善,编织罪名,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今日我为父清理门户!”她白晳面容一派沉着,纤细身形似乎变得有力威壮,两臂舞动长凳,恍如一尊怒目菩萨携法器降妖诛邪。
陈付明一接招,便觉势大力沉,不由连连后退,忙抽出长刀抵挡,只听得咔咔两声,长凳腿撞上刀刃,木块断裂木屑横飞。
其中一块木屑从面颊划过,割出一条细细血痕,孟枇杷眉眼不动,挥舞半截板凳更为勇猛攻去,打头打肩,击腰敲腿。
啪啪声中,陈付明连连被击中。
巨大疼痛传入脑中,要是普通人骨头早断了,也不知她哪来的怪力,因着要把她送给县令大人当姨娘,这花容月貌伤不得一点,此时就如面对精美瓷器,他不免束手束脚处处受限起来,“他娘的,陈大发你死人哪!”
陈大发看得呆了,这般娇滴滴细娘竟如此威武,再不拿出点厉害的,大哥要吃不了兜着走了,他拔刀跃起,一把扣住孟陈氏,嘶声大叫,“住手,住手,孟枇杷你回身看看!你娘在我手里!”
孟枇杷回头,就见陈大发狰狞着面容,狠狠一刀刺在她娘大腿上,鲜血顿时如泉般涌出来。
“啊……枇杷,救我……”
孟陈氏疼得五官都扭曲了,鲜血瞬间浸湿裤腿,在地上滴成一摊血洼。
“我杀了你……”
孟枇杷目眦欲裂,半截长凳掷出,整个人合身扑去。
陈大发勒紧孟陈氏脖颈,急急往后一缩矮身,陈付明顺势偷袭,飞起一脚踢在孟枇杷腰间,直把她重重踹了出去。
等她从墙上落地翻滚而起,陈付明的长刀已架在了孟陈氏脖颈。
“还不束手就擒,只要我手一抖,你娘这颗大好人头就会落地!看看你身形快,还是我的刀快!”陈付明疯狂大叫,“孟枇杷,你的力气是比寻常男人都大一些,可你敢看着你娘死吗!大发,再给她腿上来一下!看看还敢不敢跑!”
“不,不要……”
孟枇杷急喊,额间滑下的一缕鲜血都没有意识到,她心急如焚,一颗心仿佛被扔进沸水中,想冲上去把两人打死,忧心惧怕又把双腿定住,“别动我娘,我跟你们走!”
“陈书吏,快瞧,我们救出了谁?她说孟家庄有外乡人,就是告示上这人!”衙役们带着孟念弟奔过来,一指通缉告示喊道。
“孟红豆?”陈付明诧异道。
孟念弟奔到告示前看了看,随即指着孟枇杷尖叫起来,双目通红如同犯了疯病。“是,就是告示上的这个人犯,长得一模一样,是她,是孟枇杷带来的,她把通缉人犯藏在家里,就是她,她就是匪贼帮凶!快,快把她抓起来,对了,她一家子都是匪贼帮凶,都有份,都给我抓起来!”
孟水根带着村民们直追过来,急声呵斥,“孟念弟你疯了吗,瞎说什么,哪来的外乡人,因为拿走你家二十亩水田,你怀恨在心胡乱诬陷!”
“有,真的有,不然他们为何要把我关起来,就是防我来告密呀!”孟念弟跳脚大骂,“你个老棺材,拿了孟枇杷多少好处帮她脱罪,我看你也是匪贼帮凶,捕头大人,把他一起抓起来,都抓起来,孟家庄人全是匪贼帮凶啊!”
“孟念弟真得疯了!”
村民们痛声大骂,扑上去要打孟念弟,却被衙差们用长刀凶狠格开。
陈付明把长刀往孟陈氏脖颈再压了压,紧紧盯住孟枇杷,“真是老天助我,原来你真的窝藏匪贼!兄弟们,匪贼搜出来了吗?”
众衙差微微泄气。
“没事,先把她们押回去再说,不怕匪贼不露面!”陈付明一偏头,示意把孟枇杷绑了。
两个衙差上前。
孟枇杷脚步一动。
“你敢反抗一下,我就刺你娘一刀,反抗两下,刺你娘两刀!就看她能承受几刀不死!”一字一句从陈付明牙齿缝中压出,就如冬日挂在屋檐下的冰凌子,锋利冷硬,一下就能在人身上戳个洞出来。
孟水根带着村民阻拦,却被衙差们逼退。
“你们想造反吗!再上前一步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天大帽子扣下来,没人敢动。
徐栓柱站在人群中,看着孟念弟兴奋地跟他们一起走了,心里不知怎的,就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不由地跑上前几步,大声喊,“念弟,你就这样跟他们走了?”
孟念弟一只脚迈上摇橹船,一只脚还留在岸上,顿了一下,毅然把那只脚提了上去,连头都没回,坐进舱里去了。
见她身影消失,徐栓柱再没忍住,一把捂脸呜呜哭了起来。
孟水根上前,在他肩头轻轻拍了拍,望出去的目光笼上了一层浓浓忧惧,就象不知何时刮起的迷雾,越来越重,把整个澄湖都笼罩了。
很快,天际乌云滚滚,又一场雷阵雨来临了。
孟枇杷被五花大绑带回锦县衙署,扔进一间厢房里,等她挣着直起腰,却见房门合拢,而外头衙役们推着受伤歪斜的母亲正往外走,这一下惊怕,整个人都蹦了起来,“陈付明,王八蛋,你要把我娘带去哪里?我要跟我娘在一起!陈付明,要是我娘出一点意外,我死也不会放过你!陈付明,你过来……你个杂碎……”
木门无情合拢,孟枇杷急得满头大汗,被绑紧的双腿无法迈步,只得一蹦一跳到窗边,从窗缝隙望出去。
陈付明折了回来,立在窗前微微一笑,声音甚至带了一些温柔,“小师妹别担心,我带师母去看大夫,毕竟这么大一个刀洞,光是流血就会死人了,我也不想她死的,你安心在这待着,只要你听话,会让你们母女团聚的。”
孟枇杷听着这话,激灵灵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只觉窗外这人变成一头恶狼,龇着獠牙,涎水流出一尺多长。
她心思电转,努力压下惊惶,浮出个笑意,“你说话算话,可不能让我母亲出事,不然等我当上县令大人的姨娘,在他耳朵边这么一吹风……”说到这,她的笑意变深切了,两颗梨涡漾开,恍如两口深潭。
陈付明的笑容一凝,嘴角微微敛了下来,深深望她一眼,“小师妹你额头上流血了,等会儿我就来给小师妹疗伤,小师妹好好待着,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啊!来两人,把这屋子给守好了!”
孟枇杷目送母亲被扭送走,等看不到人影,忙转身搜寻房内,寻找逃脱办法,她知道,房门外、窗外都守了衙差,不能弄出一丝动静。
这厢房内非常简陋,摆了一圆桌两圆凳,另外就是一架大屏风,屏风后明晃晃一张架子床,床上被子花团锦绣,红得刺眼,除此外,就是一屋子凝重空气了,每吸一口都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