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菜蔬多,怕放坏了,孟枇杷中午特意做了好几样蔬菜,清炒草头、腌渍莴笋条、炒蚕豆,再加一大碗腊肉豌豆苗汤。
米饭是用的自家的大米。
魏尚文私塾回来,洗手开饭。
“这些束脩估计够吃上两月,你安排着做,另外的我会再想办法。”魏尚文吃完碗中的最后一粒米,很是畅快地舒了口气。
“哥,当私塾先生可真好,那么多人都喜欢你,不对,应该是尊敬你,就跟我的夫子一样,族里还给夫子发米粮呢。当时我姐夫家还拿到了桑园,可惜后来我姐夫没了,桑园也被族里收回去了。”孟嘉树说着说着眼睛越发亮起来,“要是你当了我姐夫,我们孟家庄是不是也会给我们家一个桑园啊!有了桑园就能养好多好多蚕宝宝了!”
孟枇杷正收拾碗筷,听到这话,端在手上的碗险些给摔了,她脸颊通红,都不敢看魏尚文一眼,只是一掌朝孟嘉树脑袋拍去,“你瞎说什么呢!”
魏尚文飞快伸手挡住她手掌,轻轻一握又松开,“嘉树,这事得你二姐答应才行啊。”
孟枇杷的脸上几乎要烧起来,不待嘉树反应就端起碗快速跑了,只听得后头嘉树傻傻应道,“我二姐一准答应,她可想要个桑园了。”
谁想要桑园,瞎说什么呢。
孟枇杷羞得进门就把厨间门合上了,可这样似乎都没能挡住从饭桌那追过来的视线,还有那个清朗含笑的声音,“我会努力的!一定让你二姐喜欢上我!”
谁要喜欢你。
孟枇杷背靠木门,一颗心狂跳,只觉得被他握过的那只手有些麻,几根手指在一时间都不听使唤了。
饭后,孟枇杷去地里,扛着锄头走在小巷中,就遇到了隔壁家的大羊婶。
大羊婶笑嘻嘻地靠近她,揶揄的目光直往她脸上瞄,“枇杷,先生就住在你们家了?哎哟,先生长得可真俊哪!要我说啊,枇杷你年岁又不大,是该重新找一个了!你婆母啥意思啊,还是不肯放你!让你娘去好好说说,年纪轻轻的守什么寡呀,要守也守不住啊!”
大羊婶刚从地里回来,因着饭还没吃,丢下几句匆匆去了,只留孟枇杷僵在细窄的巷道中,陡然间两堵高墙狠狠压过来,令她窒息。
“枇杷,先生住在你家啊,挺好挺好!哎哟,当先生可挣银子了,一下子就收那么多米粮,够吃好久吧!”巷弄里又一道木门打开,阿珍嫂子笑吟吟走出来道,“枇杷,认准了赶紧下手,你不知道那头念弟心思可活络了,刚才在场地上,一双眼睛就象狼盯肉般一直盯着先生呢,可别让她找着啥机会!枇杷,我看好你哟!”
孟枇杷的两耳嗡嗡,脚步跌跌撞撞,一脚深一脚浅走了好久才走到田地里。
她家位置好的二十亩水田已经被孟素娥家拿去,剩下五亩在一块斜坡高地上,浇灌和储水都很困难,当年父母亲捡着碎石块依地势把地隔成了高中低三块。低处半亩多连通上水渠,尚能灌水,中间那块也有半亩多,因坡度大,早已改为菜地,顶上四亩左右倒还算平整,可浇灌难只能等着天落水,前几年,一狠心,拿出半亩挖了个水塘子,至自坡顶上的三亩多地才能踏实做了水田。
江南人家喜欢吃稻米,家中要是没有水田那咋过日子呢。
有这三四亩水田收上一些稻米,省着点吃,日子就还能过下去。
孟枇杷沿着田埂上上下下走一圈,底下那块水田和顶上那块都已放好水,一指左右高度的水位在微风中轻漾,倒映着蓝天白云,其间一些土疙瘩凸立水面,数量还挺多,这就需要下地平整了,她收拢心思,脱了鞋袜挽起裤腿,踩进水田中,水面没过脚踝,冰凉刺骨。
孟枇杷在水里走动了一下,才觉得稍好些。
孟念弟挽着食篮过来时就看到了孟枇杷一人孤单单站在偌大田里,她的腰微弯,两只手抓紧锄头,一下一下舞动,敲碎那些土疙瘩。
嗤笑一声从鼻子里喷出,孟念弟感觉到一股快意从脚底板爬升,一直窜到了头发丝上。
孟枇杷有多少年不下水田了,自周大湖带兄弟们过来帮忙插秧后,她只需要打理大锅饭,一个农忙季赚多少银钱,拿着这些银钱可以扯花布,还可以买上几盒好胭脂了吧。
哼,今儿逃不过吧,不光蚂蝗吸血,就这煌煌日头,都得晒脱几层皮,再白嫩嫩的脸蛋也得变成炉膛那般的紫红色。
“枇杷下地哪,大湖哥怎么没来,哟,这么多地,你一个人得弄到什么时候呀!真是可怜见的,皮儿都晒黑了!”孟念弟咯咯笑起来,取下脑袋上的草帽故作大方递过来,“呶,借你顶草帽戴戴,别晒成黑炭头了!”
孟枇杷抬头看她一眼,继续用锄头敲开土疙瘩,不去接她的话。
孟念弟收回草帽,仔仔细细戴好,啧啧两声,“听说你婆家小叔子十四了吧,怎不让他来帮一把,多个人多份力,可别等误了时节这秧苗还没插下去,呵呵呵……”
“管好你自己吧,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们家那些水田,光王叔和王栓柱两人干,我看才够呛呢!”孟枇杷怼上一句,转过身背对,再不想理她了。
“哎哟,明儿就要帮大伙做饭了,让我想想,头顿农饭做什么菜色才好呢,红烧小鲫鱼,还是清蒸扁鱼哪?想这些可真有些头疼哪,枇杷,你想吃什么?”
孟念弟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一付苦恼模样,可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孟枇杷的回应,心生恼怒跺了跺脚,正要转身离开去送饭,忽得一道磁性男声传来,宛如夏夜凉风吹拂过耳畔。
“枇杷你下地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地儿,快上来,草帽都不戴,晒热了吧。”
孟念弟猛然转身,只见那个高挺俊拔的私塾先生手上拎着草帽竹筒和锄头等物,正脱了鞋挽起裤腿要下地呢。
他,他怎么来了!
孟念弟只觉一口老血堵到胸口,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别动!”孟枇杷一声喝,拎起锄头快步走过去,“你身上有伤,不能下水!”
他笑了,笑得春暖花开,抬起脚朝她轻轻扬了扬,“你看,我脚上没伤呀,就这么点水,哪可能淹到我身上,放心吧。”说着,他就一脚踩进水田里,随即哎哟一声,整个身体晃了一下。
孟枇杷吓得忙伸出手去扶他。
他立稳,拍着胸口轻轻吁口气,象孩子般笑起来,“真没想到,地里这么软哪!”
“水田水田,用水泡了好久能不软吗。”孟枇杷横他一眼,这才放下心来。
他抬手,把一只草帽戴到她脑袋上,又帮她在下巴处系了绳,见草帽再不会掉下来,又轻轻笑了,“你个迷糊的,太阳这般大,竟还忘记拿草帽了!”
孟枇杷脸有一点红,指了指他带来的另一个草帽,“你也戴上。”
“嗯。”他戴好草帽,把下巴往前一伸,“帮我系绳子。”
孟枇杷克制住自己去观察周围有无偷看的人,仿如无事般帮他把草帽绳系了,又摆出一付凶巴巴模样,“你就跟着我做,要是弄坏了伤口给我惹麻烦,要你好看!”
“遵命,将军大人!”
他握拳,往胸口砸了一下,一脸严肃表情。
孟枇杷再没忍住,笑了开来。
他也笑了。
孟念弟杵在田埂上,两人笑声是那般刺耳,轰得她耳目发昏,一时间都辨不清东南西北,恍恍惚惚歪歪斜斜才晃荡到了自家田地那边。
“怎么这时候才送饭过来,一天天游荡不干正事,我看你真是脑子坏了。”
早饿狠的王三瞪了她好几眼,才急急从食篮子拿出饭菜招呼王栓柱洗手吃饭,等扒了几口一抬头,见孟念弟还傻呆呆立在那儿,心头火起,一巴掌拍到她背上,“等会儿你也下地插秧。”
这句话终于传到了孟念弟耳中,她一下醒神,直跳起来,“我不下地,插秧插得指甲开裂,我是个姑娘啊!”
“你不下地,那我家这么多地怎么办,让你母亲来还是妹子来!”
“不,我就不下地。”
眼见父女俩又要吵起来,王栓柱忙劝解,“叔,念,念弟不是接,接了大锅饭的活,活计吗,估,估计做一回也得赚上二三两银,银钱呢,就,就让念弟忙,忙那,那事吧。”
“不要你烂好心,跟你说了叫我红豆,红豆红豆,你没脑子啊!”
孟念弟看见王栓柱那猥琐模样就生气,根本不理解他的好心,朝他大声嚷嚷。
“你……”王三腾得站起身来,拿起搁在一边的鞋子就要打她。
“叔,叔,没,没事……”王栓柱忙阻拦。
孟念弟转身就跑,只觉一腔怒火要喷出来,恨不能砸了眼前所有东西。
晃悠悠,晃悠悠,往澄湖边逛了好大一圈,她的心情才平复下来,又跟打渔的乡民买了一筐篓小鱼小虾才慢吞吞转回家,走到横街路口,却听得议论有媒婆往嘉树娃家去了。
“提了好些礼,还有红封盒子,半开着,我眼神好啊,一瞧,你们猜瞧着了什么?”
“快说快说,绸缎衣裳,还是头面首饰?”
“那亮晃晃的,是银元宝呀,估计好几十两呢!”
“哎哟,哪家的后生来提亲哪?快瞧瞧去!”
这是给孟嘉树提亲,不对啊,难道,难道是给孟枇杷提亲?她不是寡妇嘛?谁会来提亲?
孟念弟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不好了,直接拎着鱼虾,跟那些喜欢瞧热闹的大娘婶子们,往细巷子那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