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兽砸落而下,引来一阵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直压而来的嗡鸣,紧接着整艘巨船发出了震响,船身猛然晃动,裴容一个趔趄,栽到了慕景栩的怀里。
“师尊,不要动。”
慕景栩顺势将他搂紧了些。
耳畔嗡鸣良久才平息,船上来往脚步声和高低人声混杂在一处,又由一声石破天惊般的裂响扰乱。
原本着地的金色锁链条条脱船,于凌空碎裂成影。
高阁剪边扬下漆尘,正脊缝中断裂开来,套兽连带着垂脊,纷纷坠落而下。
防护屏界在浮空锁链脱船的那一刻,也消失无踪,船身上的金色纹路重现,但很快易形换位,自船底回掠而上的是道道泛着黑气的符文。
“这是……”
巨船之上陡增变故,但船身已稳,慕景栩松了手,裴容扶栏而望,眼见着新生的符文几近盖过了高阁之顶。
“大祭之阵。”
那符文密密而生,沉沉铺满了目光所及之处,尝试御剑的修士纷纷于半空就被符文挡住,重重跌落于甲板之上。
少数修为了得,且将符文撞出了一道缺口的,却引得那黑色的幽火腾然而起,最终于幽火之中化作了齑粉,唯落下一声仓皇的惊呼。
“这是怎么回事?”
仙门百家的修士因为符文逼近的黑焰,逐渐聚拢在了一处。
大祭之阵是当年七岭之上,魔宗人曾用来坑害了数百修士的阵法,后因魔宗被彻底剿灭,所以被列为了第一禁阵。
凤天毓腕上金镯化作一把燃着赤焰的长剑,赤焰顺着符文攀援而上,直击高阁之顶,自此处回弹来一股磅礴之力,令赤焰偃旗息鼓。
“还是迟了一步。”
凤天毓的金镯复归其手,她咳出一口浓血,眸中瞬间燃起了一缕赤红。
“长姐!”
凤行雨上前,搀扶住凤天毓。
此时凤天姝从一众修士中探出头来,见凤天毓受创,怒火由心而生,直窜起通身的业火。
她眨眼之间就化出了凤凰真身,迎面同自符文中而生的巨大剑影相撞,一时间巨船连连发出了破天的震颤,其上的高阁也彻底倒塌。
尘土飞扬,混着赤焰与剑影,令众人都觉得如梦似幻。
虽然在场之人堪堪避过了砸落而下的高阁,但是没有人能够越过符文离开这艘巨船。
“此处怎么会有魔宗阵法!”
“姚宗主在何处?隐州长老又在何处?”
“宣于宗主呢?”
“宗主到何处去了?”
“宗主未下达任何指令!”
“……”
有人厉声一问,不少人才发觉无论是姚宗主、隐州长老还是宣于宗主,此时不见了踪影。
姚宗弟子本是掌舵之力,此时却也不知姚述在何方,平时再冷静自持,也不禁暗暗乱了阵脚。
裴容见沈文竹穿行过碎瓦残檐,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才找回了焦点,攥紧了手中的剑柄,说:“师兄,父亲不见了。”
沈文竹抬手擦了面上的尘灰,露出了有些惨白的脸来。
裴容见一缕赤炎拨开了漫漫浮尘,碎裂的高阁只留下一片狼狈。医宗弟子从中捞出了方才被埋在其中,没有及时脱身的弟子。六宝和花璃虽然一时蓬头垢面,但没有受伤。
“不要担心,大祭之阵诡异,高阁之顶或是连通了其他地方。”裴容面上镇定,其实心中也没有几分肯定。
赵洵宁于此时现身:“只寻到了宣于公子的随侍。”
但是仍没有任何人见到沈沧玉、宣于柯或是姚述的身影。
宣于十七的其中一个随侍已经闭息,但面上丝毫未染尘灰,躺在眼前只像是静静沉睡了过去。
随侍可为其主挡下一灾,宣于十七方才定然也是受到了波及,但是本尊究竟在哪里,是否和宣于柯在一处,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
黑焰缭绕字符,仿佛在巨船四周都裹上了密不透风的网,裴容甚至能感到不少弟子已经围聚在巨船周围,可是再也不能靠近半分。
他们既已经看不到外处,外面的人也看不见他们,唯有熹微般的光明同赤炎之光相协相伴,照出一片亮堂色。
无论是沈宗主还是姚宗主,都不太可能埋身于高阁尘墟之中。
中途被震醒的梓泱抹着越擦越黑的脸,四处张望:“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塌了?”
但是没有同道中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师尊,小心些。”
凤凰的鸣叫和裹挟的业火令凌空的剑影之光明暗不定,未散尽的尘烟之中泛起了幽幽绿火,巨船再次震动,接着重重下陷。
慕景栩探手扶住裴容。
裴容反握住了慕景栩的手,道:“景栩,这恐怕又是一个铸剑阵。”
大祭之阵已成,剑影已现,其目的极有可能就是铸剑,船上之人都会因阵法而成为牺牲品。
可是为何幕后之人还要将整个南州都盖上凤栖阵?
隐隐的猜测让他心中有些不安。
慕景栩道:“这只是一部分,阵法还未成。”
他微皱起了眉头,同裴容一样,思绪陷进了一处泥沼。
沈文竹说:“废墟之下,必然还有传送阵。”
他手中的佩剑天鹰已经蓄势待发,只是顾虑起在场诸多人,无法立即出手。
他瞥了一眼慕景栩。
慕景栩说:“那我陪师叔将这废墟拨去,师尊在这里稳住船身。”
高阁以及各种灵器珍宝的残片堆成了一座小山,谁都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贸然出剑,极有可能遭到什么突如其来的反噬。
所以此时需要剑法高超,修为深厚之人挺身而出,一探究竟。
裴容一把逮住他:“不,我同文竹去看看。”
凤行雨一面搀着凤天毓,一面道:“你们都别争啦,我同沈公子一道算了,容容,你跟慕景栩留在这里。”
在他们上方,凤天姝仍是凤凰之身,同那符文和剑影缠斗,此时已灼烧出了一个裂口来。
“你们也好在我二姐破开出口的时候带着大家离开。”
凤天毓此刻道:“船上之人在此范围内还能走动。”
她望向裴容,裴容思量片刻:“这还是凤栖阵的一部分。”
那最后直指惜明山地界的缺口。
不少修士再次尝试御剑而起,飞去助凤天姝一臂之力。然而裴容这方几人尚未决定谁去一探废墟,仙船就发生巨大的颠簸,陡然拔高了几丈。
船头边燃起了硕大的绿色萤火,拂面来一阵诡异的雾气。
那其实是一阵悠长的吐息,紧接着九张硕大的人面透过符文俯瞰而下——
九头蛇!
不过几个呼吸间,一只身形庞大的九头蛇彻底卷过了巨船之身,顺势将船头扬起,所有的残片朝船尾倾倒,众人荡出一阵剑气,撑开护身法罩,稳住身形之时,仙船依然离地。
船身由巨蛇裹挟,飘摇而起,边缘绕过流云飞雾,撞开列列仙鹤,就这样重新腾飞在了高空之上。
在巨蛇吐出长息的一瞬,凤天姝也化回了原身,同多位御剑而起的修士一道,重重跌落在了船身之上。
凤行雨着急大叫道:“二姐,二姐!”
只见凤天姝悠悠晃晃地起了身,拂开乱发,失神道:“清晓,我看到了清晓!”
凤行雨一时间只当她灵力透支,又变得神思恍惚,全部心神又只在林清晓身上。
巨船此时靠近的地方正是万彩飘摇的凌云顶,而在凌云顶那方玄石之上,正立着一道身影。
沈沧玉正负手于此,静静观望着逐渐靠近的仙船。
“沈宗主怎么在此地!”
“沈公子,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剑仙,这剑影……可是要重召神剑?”
道道诘问直指沈宗之人,只见剑影凌空旋转,紧贴九头蛇之身。
飞行的仙船径直撞上凌云顶,在猛烈的震颤之后静止于此。
又两道剑光跃过众人视线,裴容飞身至凌云顶,只觉此时此刻的心情,竟同当年坠下凌云顶之时万分相似。
“阿容,此事说来话长。”
沈沧玉转过身来,神情一如往常。
“我从不多问师尊的任何决定。”裴容道,“只不过这一次,无论您是为了什么,我都会阻止。”
他尽量平稳呼吸,然而无论是探雪还是归渺,出鞘之后都在隐隐颤鸣。
“大剑魂么?”沈沧玉说,“阿容,大局已定,凡事不可逆,能有几人有重生一次的气运,省些力气。”
“难道您也想说,一切都是为了仙门太平么?”
裴容以灵识纵剑,剑身却始终无法逼近沈沧玉之身。
此时船身之上,黑焰尽落,符文缠绕过凌云顶,仿佛形成了全新的囚笼。
九头蛇身的九张人面同时伸长数寸,其身上的剑影凝出了实形。
剑身虽成,但仙船之上的人却未成为祭品。
只是不知消去了踪影的人,是否就是铸剑所“用”之人。
在眨眼一瞬间,九头蛇所育之剑就飞到了沈沧玉手中,剑身通体乌沉,少了些光亮。
“阿容,不多时,你便能明了一切。”
沈沧玉一手捏紧了剑身,鲜血顺着剑锋落下,一滴滴融于其身,最终生出了耀眼的剑光。
与此同时,凌云顶之上的玄石忽然间碎裂,无数白影飘散过众人眼前。
林清晓、苏子浔、萧瑜、尹伯舟,还有几十上百道不知是谁的修士。
他们大多握着剑,有的持同萧瑜一般的古琴,有的拿着灵器。
裴容身上的虚尘镜也于此时有了动静,散出了数道光来。
“清晓,清晓果真还在这里!”
凤天姝复化凤凰之身上前,却未能触碰到任何一缕影子。
铸就而出的明显不是神剑披荆,染血之剑已成,九头蛇松开了船身,直奔沈沧玉而去。
沈沧玉持剑稳落于其中一个人头之上,转眼间就远离了凌云顶。而破裂开来的玄石散落四方,整个凌云顶惊起一阵炸响,将顶峰延展了数丈。
沈沧玉持剑闭目,探出一道剑诀,飘散过的道道修士白影又尽数归于凌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