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的目光顺着姚述,齐齐落在了沈沧玉身上。
然而沈沧玉面上并未起什么波澜,他只回望了姚述一眼,然后道:“的确是我请姚宗主修整御道的。”
这件事东池和习越并不是不知道,只是知道得有些晚了。
这就相当于沈宗知会姚宗改动整个修界的御道,却先绕过了作为修界中枢之地的隐州。
先前四处姚宗弟子都在拎着图纸忙活,凡是路经之人都能注意到。隐州之人虽然居于中州之地,却也是眼观四方,所以动工伊始便知道了此情形。
虽然沈沧玉却也不是临到这时候才道出御道之事,不过终究是在姚宗弟子动工之后才告知了隐州。
御道一开始修整,中途自然不方便叫停,而沈沧玉和姚述一道提出的诸如“各方仙门弟子往来更加频繁,御道有必要扩建”,“御道搭建颇久,需得一一修缮”等理由,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于是他们便顺了此意。
东池道:“沈宗主和姚宗主念及仙门来往之便,所以着手开始修整,隐州也是知道的。”
隐州长老一发话,众人也不会再置喙此事,只是御剑失利等事仍然横亘在眼前,着实让人伤脑筋。
宣于柯提议:“依我看,目前南州之地危险重重,我们需得各处都派足人手。”
“虑及剥丹之人仍存,九头蛇未除,凤霞宗本就为南州大宗,我会为驻守此地的修士提供灵器护持。”凤天毓道,“现下最重要之事,除却保护无辜,还需尽快找到豢养九头蛇之人。”
“早先有弟子上报,部分九头蛇常出没于被剥丹之人的尸身周围。”赵洵宁道,“若说九头蛇是养出来的,兴许就是吃了修士金丹。”
赵洵宁所说的,是先前猜测的三类被剥丹之人中的一类,他们的金丹极有可能为九头蛇所吞食,而其身变成了瓷人。
其余两类人,一是在樱仙木林出没的剥丹之人,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谣言,想在来年初春之前提升修为入神鬼之境,于是寻找血核,剥出他人金丹以快速提升修为;剩下一类,是在涅槃峰自剥丹之人,缘是听信了“披荆浴血”的传言。
既然凤天毓已经率先开口,其余大宗门定然义不容辞,考虑到除却南州之地的小门派势单力薄,的确不宜留守此地,于是隐州便任其自由来去。
剩下的修士都表示愿助南州一臂之力,共渡难关。只是各家弟子具体如何驻守各地,还有待商榷。
——
众议结束,裴容便去了高阁的第四层。
这一层并没有摆放太多灵器宝物,算是专门用来各门派暂休之地。其实来到仙船之上本就是众议为主,赏玩为辅,真正劳累的人不及二三,有闲情捞些珍宝的倒是大有人在。
所以即便众议之后部分修士告辞,仍有多数人还停留在原处,一时间巨船之上颇显热闹。
裴容等上了片刻,但是却仍未见慕景栩的身影。
“裴剑仙是在等慕公子?”
凤天毓缓缓走来,目光俯瞰而下,不知是在看人还是看物。
裴容道:“不知三公子回来没有?”
凤天毓唇角捻起淡笑:“留在此处,未必是什么好事。”
她道出此言之时,虽然难得露出了笑意,却比先前的冷淡还要疏离几分。
“凤宗主想说什么?”
凤天毓单独来找他,可不会是闲聊。
只是这句“未必有什么好事”,却让他一时想起了沈沧玉先前所说的不会让沈文竹登上凌云顶。
“裴剑仙随我来。”
凤天毓推开了一间供休憩的内室。
裴容见此处有一宽几,其上躺着一张地图,上面零散标注了几个黑点。
他细下一想,这几个黑点,是包括紫金镇在内,起先出现御剑意外的地方。
凤天毓敛眸沉思一阵,最终拾起了一笔,毛毫蘸上了朱砂。
一笔笔朱砂将地图上御剑失利之地圈起来,起初还未现什么端倪,当朱砂小圈密集起来,又被条条赤线相连的时候,众人看到的是在图上静静展翼的凤凰。
“凤栖阵。”
凤天毓收回笔,神容平静,笔尖却在微微颤抖。
一滴朱砂落在图中空白之处,晕染开来一团红。
纵然是平日冷淡疏离的凤霞宗宗主,也会有些许惊慌失措的时候。
这也恰恰说明,她并非主阵之人。
“凤宗主可否说得详细些?”
裴容早年游走四方,听过不少阵法,凤栖阵或是有所耳闻,但不知是不是凤天毓所说的这一个。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株仙草。
仙草无风自动,悬在室内,幽幽散着静香。
“多谢。”凤天毓神思渐宁,将朱笔搁下,“此阵虽名为凤栖阵,却并非凤霞宗所创。”
“凤栖阵其实是魔宗手中的阵法之一。”凤天毓道,“我初知此阵,也是于七岭围剿魔宗之时。”
“此阵需长时布阵,更需至邪之物压阵。”
“借凤凰展翼之形,毁天灭地。”
任是谁都没能想到,南州近来动荡,会同这庞大的一个凤栖阵有关。那饲养九头蛇之人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炼就至邪之物助此阵成。
“依凤宗主所言,这阵法还未成。”
裴容盯着图上的朱线凤凰。
凤凰虽已成形,但是其身仍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那个缺口,所指的正是惜明山地界。
凤天毓既然说了这么多,定是来求助的。
裴容心下一理,总觉得横竖绕不开惜明山,或者说是绕不开凌云顶。
阵法既然未成,那么他们就还有扳回一成的可能。
凤天毓道:“阵法将成,关键之处是在此处。裴剑仙既已察觉,还望能出一臂之力。”
“若真的是在惜明山,凤宗主认为我能做些什么?”
此处是沈宗常年栖居之地,这时一方巨船令仙门百家的有为修士齐聚,按理说该是最是安全才是。
但是偏偏此处又是凤栖阵的最后一个缺口,是万事俱备所欠的一阵东风。
“剑仙当年于凌云顶消失,此后万鬼消逝,幽渊大合。”凤天毓说,“世人道是剑仙以身祭天,但我人认为,凌云顶之上,还有不可告人之事。”
凌云顶为修界至高至洁之处,而幽渊是仙门极沉极暗之地,二者之关联,无非是强烈的对照。
“裴剑仙,恕我冒犯。”凤天毓道,“沈宗主身上或许有太多我们未能得知之事。”
“所以如若出现什么意外,剑仙对沈宗主,能……亲自处置么?”
裴容微微凝眉:“我会仔细思量。”
不得不说,凤天毓之所想,也正是他有所猜测过的。
“凤宗主是觉得,沈宗主才是最关键的那一人?”
裴容如此一问,凤天毓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与姝儿本还应该在闭关,却双双于中途醒来。”凤天毓道,“涅槃或变了天时,并非吉兆。”
——
“长姐!长姐!”
一阵呼叫和着欢脱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门外。
凤天毓一拂衣袖,室内的地图和朱笔都消失不见。与此同时,裴容也将仙草收回了储物袋。
在裴容启门之前,凤行雨已经率先推开了门,说:“长姐,我就知道你在……”
他们血脉特殊,又血脉相连,彼此有所感应属实不奇怪,所以能够轻易找到对方。
“我说过,寻人之时要先扣门。”
凤天毓口中虽这么说,却眼含笑意,并无责备之意。
凤行雨虽然确信凤天毓在此处,却万万没想到裴容也会在这里,立即竖起一根指头指着裴容:“你你你,不,长姐,你们在这里聊什么?”
“聊些宗门事务。”
凤天毓说得轻描淡写。
凤行雨虽然觉得室内有股好闻的香气,颇有些奇怪,但并不会追问细枝末节,只老老实实回答了一声:“噢。”
他转眼又朝裴容道:“裴容,虽然我们交情好,但是凤凰业火可是不能再便宜了。”
裴容道:“知道了。”
凤行雨又一指门外:“我还以为医宗弟子看生死都看得最淡,没想到梓泱真是个性情中人,暂时让他吸了点儿沉岚香睡上片刻。”
“还有,慕景栩在底下等着你了,你们现在是不是半刻都离不得?”
他本是随口戏谑一说,没成想裴容的耳根子却红了起来。
凤三公子立即觉得自己找到了神秘的新乐子。
不过不等他深挖下去,凤天毓就打断了他:“我也说过,不可直接称呼剑仙名讳。”
“哎呀,长姐,裴容他不会太在意这些的。”凤行雨说,“你叫他容容都可以。仙门哪里有那么多凡界的规矩。”
凤天毓又郑重地对裴容道:“失礼了。”
裴容道:“无妨。你现在跑过来,是看到什么稀奇了?”
凤行雨四处乱窜,定是又发现了什么新鲜东西才来找凤天毓。
“长姐长姐,二姐说尝到了好吃的酸果,我刚去吃了半袋,味道是真不错,你也一道尝尝。”凤行雨拖着凤天毓出了内室的门,“容容,你也一起过来啊。”
裴容走出内室,见慕景栩候在一旁,正扶臂靠着廊柱,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到凤天毓之时,打了一声招呼。
凤天毓朝慕景栩颔首,又回望了裴容一眼,像是在提醒他方才所说之事。
裴容走近慕景栩,凤天毓同凤行雨踏梯而下。
此刻高阁却隐隐颤动,下檐端的一只套兽落在了船头,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