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惊之下登时驻足,改颜正色便欲招呼,茹苓这时闯入,一眼瞧见越莳,眼睛登时睁大,“师……”我手疾眼快竖起扫帚把猛然封上她嘴巴,皱眉训斥:“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还不随我见过越真人!”茹苓冲我咔吧咔吧眼,伸指点了点面前的竹扫帚。我不动声色的运用法力卷上扫帚,将卷入角落,上前与两位元婴真人见礼,“越真人,师兄。”
师兄举杯饮茶,无奈摇头;越莳却微笑起来,眸子滟滟流光,“李世兄,别来无恙?”
我抱拳回礼,嘴上寒暄,心里琢磨这人不在非澜阁呆着,来这山旮旯干什么;身旁茹苓垂眉搭眼的,一派淑女姿态,看得师兄又低头喝茶。
几句过后越莳终于聊到正题,道:“这回前来,乃是为表谢意,还要多谢李世兄小境援手顾君。”掌门师兄听到这里咳嗽一声,起身暂避,目视小师妹随他离开。茹苓端庄福礼,小碎步跟着师兄出门而去,留我独一个面对这尊大神。
我整不明白了,非澜阁闲得很么,就这么点小事,一个(前)筑基何德何能劳得元婴亲身前来?不过眼下也不是琢磨这些事的时候,当下正色:“真人当面不敢相瞒,顾真人以重宝相酬,区区方与他同往密境,况且,”又略不甘心的实话实说,“实则区区也未帮得上甚么大忙。”
越莳灿然一笑,满室顷刻生辉,“顾君也这么说。”
我:……
我就谦虚一下!
大概我悻悻样子有点明显,越莳笑容越来越深,最后几乎抑制不住笑出声来,几滴清茶从微微颤动的茶杯中悄然溅出。
我有点迷,这小子素来蕴藉温文,向来“微微一笑”“淡淡一笑”“轻轻一笑”,怎么会这么高兴?难道从地下转地上开心过头,道心失守?
越莳止住笑,向我举茶道:“越某失礼,不过世兄让我想起千重派一位旧友。”
我心头一提,“天下相似之人也是有的,呵呵,呵呵。”拎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借着茶杯遮挡自己神情。
越莳目光流转,长睫如盖,“并非相貌相似之故。我那位旧友潇潇肃肃,爽朗清举,与世兄形容颇有差异。”
我:……
百十年没怎么见,这小子怎么越来越不会说话,竟然当面就说我长得不行!不过想想他家顾君那死样也就没啥惊讶的,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
我端茶猛喝,脑筋急转,寻思怎样回答显示我又大度又自尊又承认他说的事实,果然和那位“千重派旧友”半点不像,就听他悠悠道:“世兄不问那位旧友是谁?”
我从茶水里拔出头来,摇头道:“不瞒真人,千重虽是上派,但岳襄荒僻寡闻,实在不太了解。”清清嗓子,“不知真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这话题转换太过生硬,可越莳仿佛没有觉察,笑盈盈凝视我:“千重万剑之尊,世兄也不知道么?”
我:……
你才登记结婚,作甚要提前任呢,作甚!
我努力笑道:“哈哈,真人抬爱,抬爱,区区何德何能……”
这话还没说完,越莳已道:“李世兄虽形容迥异,然而举手投足颇具其人风采。”
我干笑不已:“多谢真人鼓励,想是都出身李族之故,区区何德何能……”
越莳继续没礼貌的打断我,悠悠道:“当年我曾寄住撄锋剑山,师兄风采未有一日敢忘,今日见到世兄有若旧日重现,既感且怅。”
等我炼虚之后你肯定感怅更深!
我强行扭转话题,“不知真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越莳今天这个笑是停不下来了,一面笑一面展袖,登时地上清光闪耀,现出三件物事。
就不用我说是啥了!
无心火,三苦柴,定真炉。
原来顾惜崇是从非澜阁拿之物借花献佛?难怪如此挥金如土,枉费貔貅之名。
不过这个事是不是有点怪?
他跟现任勾勾搭搭害前任挂掉,然后拿现任东西去寻前任足迹,然后现任巴巴的给前任亲自送来,前任修炼成功八成要找奸夫淫夫算账。
我觉得自己的脑袋晃荡啊晃荡,晃成了个克莱因瓶。
话说三千界里没有克莱因瓶这种东西你知道伐?不知将来破界飞升后那个新地方是否有这个瓶……
克莱因瓶……啊,不,越莳,越莳笑道:“依约而来。”
我起身致谢,“大恩不言谢,李平牢记心底。”又画蛇添足道:“烦动真人亲身前来,实在让区区惭愧。”
越莳向我而视,一双明眸溶溶而漾。这副模样实在太熟,每次他想要什么就这么盯人安安静静的看,我心头发紧,果然听他道:“让世兄惭愧如何是好?如此不免耽误修行,这样吧,世兄帮我个忙如何?”
一点也不耽误!!
我大悔自己谦虚太过,可事已至此,唯有硬起头皮道:“真人说笑,区区道行微末能帮上什么忙?”故意拉长时间等老半天,见他丝毫没有领会精神的意思,也只能遗憾继续,“……若能有效力之处,自然是不敢推辞。”
越莳点点头,道:“世兄当知两年后将有阵法之会。”
这时臻岚天在内十界天的阵修盛事,五十年一轮,自然人人皆知,越莳见我点头,又道:“不瞒世兄,早在二十五年前,非澜阁便已定下前去参加金丹大比之人。不想十年前这选定之人出外游历,就此失去踪迹,不过命牌仍在,阁内对是否该另行擢拔人选之事多有争论,偏偏几次遣人寻找都未果。”
他说到这里我已心领神会。非澜阁内部山头林立,争斗十分剧烈,便是以你死我活来形容也不稀奇,若非如此当年越莳也不必前去千重剑派。若阵法大比的胜者自然是块重重筹码,是以内部各山头人人争先,这节骨眼上这择定之人又失踪,他说的轻描淡写,可非澜阁内现在恐怕正在腥风血雨,搞不好他这少主之位也是岌岌可危。
他和顾惜崇这么快领证难道是也有这个缘故?
哼,所以功行最重要,你要大乘了哪来这么多烦心事?谁不服就打到他服!
我一脸茫然,“莫非真人之意要我出战?这个……区区不懂阵法啊。”
越莳似看破我装傻,含笑睇来一眼,“非也,我欲寻找斯人下落,还望李世兄襄助。”
我哑然失笑:“真人说笑,非澜阁人才何其盛也,就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如何能相助?”
越莳淡笑,“世兄自然能。我那位本家堂兄失陷之地,乃是沉石岛。”
我登时便是一噎。
沉石岛行游群海之间,随风浮行,世人难以觅踪。岛上自有门派传承千年,可惜难觑其奥。
该岛十年一次现身沧海边,有缘之人可入。不过这有缘之人,必是元婴之下剑修;若是几人结队。当中也须得有剑修。
沉石岛现世已千年,曾有无数人前往。大半就此再无踪迹;小半回转者功行大进,更有一举突破元婴者,便是后来进境炼虚者也有不少,然而不知为何,归来者于岛上一切始终缄口不言,是以世人总难得知内情。
越莳这趟恐怕不只是找人而已。
我心念电转,道:“真人美意不敢辞,不过在下刚进境金丹,这个,恐怕能帮忙的地方也有限。”
越莳笑道:“世兄何必谦虚?阁下渡劫之时将最后一道劫云都骇飞,此威势亘古少有。”
顾惜崇这个枕头风吹的哈。
我尴尬笑笑,心里真有点刺挠。沉石岛嘛,我金丹时候真有点兴趣,不过当年从金丹到元婴一共就用了三十年,一不小心莽过头了,没捞着机会,不想这回竟有门路。
不过师兄才让我种田不是?
顾惜崇似看破我所想,袖风一转,几案上多出颗光灿灿的丹药,“此乃中萃丹,乃是调理生息灵识所用,与补真丹相辅相成。复用整年后再用补真丹,不仅真元尽复,且调理根骨精粹金丹。”
我:……
一个一个都很能抓住七寸嘛。
我很想问他非澜阁虽是阵法炼器为主,但也不是没有剑修,为何非找外人不可,不过想想他们那个人脑袋打出狗脑袋的劲,还是算了;不过他也算千重剑派的姻亲了,从山门里抓个金丹弟子不行?
……好像还真不行。就千重弟子对李阁那个星星眼的劲儿,估计看这对新人很闹心……
不过即使如此,这事也轮不到我是不是?还千里迢迢送上门来了。
我眼睛在地上和几案间来回扫动,心也跟着一起搔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中萃丹。
人若反常必有刀。
无心火。
……
三苦柴。
管他反常不反常,明性从心赛高,莽过去就是!
当下我点头称是,“如此多谢真人美意。”当下与他约好时间,见他好像没事了却又定在椅子上不走,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低头喝茶。
越莳看着我笑了笑,手掌翻动间掌上已多出柄紫光凛凛的长剑,“此去颇有凶险,听闻世兄失落祖传宝剑,这柄却邪便赠与阁下。”
却邪?
越王八剑?
我略吃一惊,这等上古真剑久不问世,不想居然落在非澜阁手里。可是这剑委实太过珍重,我们整个岳襄派合一起怕也抵不上却邪剑鞘,当下便要推辞,越莳似预料我所言,当下道:“我对剑道不过略通而已,实则兴趣不深。这柄剑当年寻来本也不是为自己。”
他目光略转,望向天际流云,轻声道:“我几次想赠他,总是犹豫胆怯。这剑悬窗两百余年,日夜所见,却不过徒增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