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怀宴往前一步,听得身后似乎有人,顿了下来。
她搀扶着女子,女子有气无力地靠在她身侧,停下后,女子身子更是往下沉,像踩到了沼泽般,拖着她整个人陷了下去。
她钳住女子小臂,稳稳揽起,余光恰瞥见身后那道可疑的身影大大咧咧地向她们靠来。
“小心点,有人。”洛怀宴在女子耳边轻声说道。
声音轻柔得如同催眠曲,女子听了,原先紧张的神色渐渐缓和,也顺着她那坚毅的目光向后望去。
果真有人,还是个身量比她们高出许多的野夫。
那野夫穿着敞开的白短褂,褂衫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露出黝黑如铁的腹部,与往日所见难民不同,他既不无力也不瘦弱,那本该紧贴肋骨的皮囊竟丰盈得令人匪夷所思。
他踩着沉着有力的步伐,稳健却不急躁,粗眉之下是双显白的三角眼,眼角褶皱重重叠叠,露出骇人的光,如同狩猎者般,在她们近身处久久踌躇。
那截手臂粗的木棍被野夫抓在地上拖行,留下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似游蛇攀地,最后,被他拎起,抓握,奇丑无比的十指在棍体上逐一律动,劲力蓄势待发。
“他......疯子,疯子!”
女子见此状,心提到了嗓子眼,手紧攥着身侧人的粗衫,试图将人拉走。
那只冰冷的手再度落在了女子手背上,只见少年人神色松弛,目光轻轻挑向那野夫,略带俏皮地说道:“小事,你在这儿等着。”
又一阵风吹过,轻抚少年人面颊,撩起额前几缕柔软如丝的细发,轻柔地荡在眸前,凛然无畏地站在那凶神恶煞的野夫面前。
野夫心下疑惑,这身子板,还没他一半厚,竟这般不自量力站了出来,叉腰,抬下巴,一副明晃晃挑衅的模样,既滑稽又觉荒谬,可笑得很!
“你个小妮子,不怕死?”
野夫冷笑,语调忽高忽低,无不透露出威胁的气息。
少年人怀抱双臂,笑眼盈盈,“那就看看,究竟是谁怕。”
她说得很轻巧,仿佛只是与那野夫在地上打个滚,丝毫不露怯意。
“那就来!”
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算是放了狠话,接下来,就到了动真拳头的时刻,女子躲在洛怀宴身后不远处,为其捏了把汗。
只见那野夫依旧野蛮架势,抓棍抬起双臂,怒眉倒竖,三步并作两步咿呀呀地朝洛怀宴挥棍而来。
哗一声,长棍在半空留下道晃眼的残影,顺势破空落下,笔直而又沉重地劈在洛怀宴脑袋之上,而那颗圆滚滚、飘着一头碎发的脑袋仿佛定格般,依旧不动如山。
“小心!”
女子大喊。
洛怀宴目光紧锁眼前那不断接近的野夫,此人力道非同小可,双臂紧绷肌肉分明,额间青筋一路沿着颈侧攀到手背,根根细管同心脏般张弛跳动,将所有力道汇聚于她头顶那势如猛兽的长棍之上。
硬搏定是死路一条!
洛怀宴急急屏住呼吸,双瞳凝滞,精力集中在头顶那道雷霆上,侧身,头左偏,巧妙躲开了那当头一棒。
耳边,长棍发出猛虎般的咆哮,轰一声就势落地,重重捶在那干裂的旱地上,溅起飞石碎屑,生生敲出个大坑来。
尘埃落定,灰雾散尽,鼻尖悠悠飘来一股木头的焦香,很淡,又不合时宜地给人一丝心安感。
洛怀宴轻瞥一眼离脚不过一尺距离,因与地面摩擦而生烟的长棍,心下惴惴,庆幸好在躲得及。
这般力大如牛,也不知吃了什么蜈蚣屎□□尿。
“了不得啊,了不得!”野夫讥笑道。
他并未因失手而丧气,面上倒是挂了恶人固有的玩味,似乎觉得事情有趣了起来。
“老子今儿就想吃肉,先把你片了,再把那娘们烤了,”野夫露出一口歪歪扭扭的黄牙,“哼,小兔崽子,看你躲!”
洛怀宴向来讨厌恶人讲废话,好在那人说完不再啰嗦,将棍收回后立马再度向她挥来,她便也没把不耐烦写在脸上,轻飘飘回了句:“原来吃人啊。”
女子看着这一幕,心跟捣蒜似的,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身子软的愣是不会动了,好不容易见少年人躲过一劫,谁知那野夫又来!
这势更狠,长棍不再简单自上而下,而是左右横扫呼出阵阵狂风,如化风成蛇,在洛怀宴臂下、腰间和腿部来回穿梭,势如奔马,攻她个出其不意。
眨眼间,又趁洛怀宴下盘不备乱棍直捣,如捣蜂窝,招招式式似要杀她个措手不及。
这少年人倒是奇,那薄如纸的身板在猛如兽的长棍面前,竟也变幻莫测,一会儿像影一会儿像沙。
闪躲时快如飞影,蜻蜓点水般轻盈而迅速,让人难以捉摸,恍惚间以为这烈日下站着个来去无踪的鬼魅而非活人。
接招时,又如一袋细密的绵沙,论力道如何大,拼尽全力打在上面也不过揉面般,越打越劲道儿。
洛怀宴躲得轻巧,但她不知道的是,野夫慌了,慌自己这么多招竟都伤不了她分毫。
死妮子,水鬼一样,躲躲躲,只会躲!
“我劝你,省点力气!”
洛怀宴旋身躲过一击后,如落水花瓣般轻稳落地,绽开的衣摆也随动作缓慢收拢,徐徐落下,唯那白色发带依旧在风中微动。
这话并非劝人向善,纯粹是她认为对方胡搅蛮,实在太消耗她气力。
几轮打下来,明显感觉腿脚发沉,身子迟钝了许多,再打下去,恐怕真就招架不住了,她太饿了,太饿了,如今不过是靠求生本能在挡灾,否则早成棍下鬼了。
听到这话的野夫,稍有气馁,额间冒出丝丝密汗。
一时间,挫败、诧异、惊惶、心虚侵袭着他,令他大气不敢出,生怕说漏哪句胆怯话,让面前这瘦不拉几的死妮子听了去,那不得闹天大的笑话!
好歹也敲过几个大老粗的脑髓,怎就在这儿吃了瘪?
邪门!邪门得很呐!
“我呸!”
野夫磨着后槽牙,“今儿个不把你生剥了,老子死给你看!”
说完,棍头重重砸地,敲丧钟般撞出一道浅坑,拍起浮尘。
与此同时,上空忽然传来一声长啸,尖锐刺耳,如寒风在山谷间呼啸,又如幽冥声声召唤,冰冷且致命。
抬眼望去,只见一支箭矢,细如银针,在郎朗晴空飞穿而过,一时间把天分成两半,清晰锐利,短暂而又震撼。
转瞬间,那箭落在洛怀宴眼前,嗖一声从野夫右眼窝中飞速穿入,又从其后脑飞速穿出。
一语成谶,一击毙命。
野夫张嘴,尚未来得及反应,眼窝如堤坝崩溃,涌出鲜血,淋得满脸都是,活像个嗜血鬼,而后,他再也不能言语,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棍棒从他手中滑落,又在他脑袋上落下沉重一击。
洛怀宴冒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