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喝一杯茶再走吧。
——金盏花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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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茉淅愣了愣。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关段江渝家人的字眼。
“推了吧。”段江渝下一秒便开口,闻言看了看徐茉淅,“你还病着,就不折腾了。”
“不去的话不太好吧。”徐茉淅道。她虽然没有见过段老爷子,但也听自己爷爷提起过,是个很慈祥的人,喜爱佛道,跟爷爷是金兰之交。
“更何况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其实倒是挺想……
“你想去?”段江渝很敏锐地察觉到。
“嗯。要不我们去吧,爷爷今晚邀请我们,不去于理不合。”
徐茉淅跟着他叫爷爷。也是第一次朝段江渝提出自己的想法。
段江渝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开口:“那就听你的。”
于是下午的时候徐茉淅在房间里休整,等待着晚上的家宴。
段江渝一上楼就进了书房,说有事叫他或者找王姨。
徐茉淅一猜他就是在办公,毕竟他陪了自己这么多天,一定积攒了很多公务。
他说自己多管投资,她只是半信的。但段江渝,是个有志向的野心家,他的宏图绝不会止步于此,即使出生在这种大家庭,他也不允许自己松懈一刻。
夕阳渐沉,暮色一点一点从云里抽离,铺成灿烂的画卷。
墙上的钟摆在转折,时间也随之流逝。徐茉淅望着窗外远景,心中慢慢产生了一个想法。
要不给段江渝端杯茶去吧。
怎么说他也是照顾了自己。
徐茉淅一向纯良,即使知道段江渝什么都不缺,自己也想尽可能的弥补什么,让她觉得自己不这么亏欠他。
这样想着,她下了楼,尽可能看厨房里有没有茶叶。
王姨看徐茉淅在那里翻箱倒柜,走上前问:“太太,你在找什么?”
“王姨,有茶吗?我想泡点茶。”徐茉淅找了好久,看见王姨宛如看见了救星。
“有啊,先生很多珍品,不知道太太想要喝什么?”
徐茉淅问:“先生平时喜欢喝什么?”
“这个……铁观音、普洱,段先生对这些没有特别的喜好,平时没有要求,他的茶都是朋友送的,要是喝一杯苦荞也是不挑的。”
徐茉淅听着,点点头,忽然在角落瞥见一包金色的包装。她随即拿了出来,问道:“这是什么茶?”
王姨闻言往那看,“是金盏花茶。”
金盏花?徐茉淅知道这是抗菌镇静、降血脂的。
“还有其他的吗?”
“我记得都在这里了,如果没找到的话那就是没有了。”
“好。”
徐茉淅拿了起来,决定就选它了。在茶具上泡会耗费不少功夫,况且晚上还要去段家,于是徐茉淅便直接用开水冲泡。
一来二去,天色悄然渐晚。
徐茉淅端着茶上楼。
站在书房门口,她敲了敲门。
“叩叩叩——”
一声。
没人应。
她又敲了一次。
“……”
好奇怪,是睡着了吗?
这样想着,徐茉淅小心翼翼打开了门。
门缝里微弱的光争先恐后钻了出来,乍泄在地板上。
里面安安静静的,没有什么动静。
徐茉淅端着茶,背过身关上了门。
她走过层层叠叠的书架,看见了段江渝的背影,很宽阔,也无声。此时他正撑着手靠在桌子上。
这几天他都守在医院,每次徐茉淅闭眼是他,睁眼也是他,根本不知道他是几时睡着,什么时候醒来,又或者说一夜无眠,都趁照顾她的空隙在工作。
徐茉淅悄然走到他身边,准备拿个毛毯给他盖着,下一秒,段江渝头抬了起来。
徐茉淅被他的动静吓到,眨了眨眼,差点水杯都掉在地上。
“给我的?”
段江渝似乎刚睡醒,声线微磁,还带了点困倦。他眼尖地瞥见徐茉淅手里的茶,顺势拿过,“小心烫。”
“……”
徐茉淅有些拘谨地看着他,“你刚才睡着了吗?”
段江渝拉过一把椅子,示意她坐下,“嗯,休息了一会儿。”
徐茉淅说了声谢谢,然后坐下,看了眼时钟,“要不你先回床上睡一会儿,等会我再叫你。”
“不用了,还有点资料要看。”段江渝道。
桌子上摆放着许多文件,放得很整齐,跟他的人一样,一丝不苟的,干干净净。
“这是什么茶?”忽然段江渝问道。
徐茉淅略微惊讶一番,她还以为他知道。想了想,她笑了下,”你猜一下。”
闻言,段江渝这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眼。
外面斜阳西垂,房间灯不算太亮,他侧着脸看差,徐茉淅也在看他。
“猜不出来。”他忽地侧眸。
“段先生也会猜不出来?”徐茉淅继续笑。在她的印象里,她以为段江渝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它是一种花,我从柜子里找到的。”
“嗯。我也猜不出来。”段江渝点头,再次尝了一口,“我其实也有很多不懂的东西,你愿意的话可以教我。”
徐茉淅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上的人情味。
好像那种刻板印象有所松动。
徐茉淅正准备说是金盏花,段江渝看她一眼,“喝一口?”
徐茉淅低眸,瞥见那飘着淡淡清香的茶,她原本想拒绝,但觉得不太好,何况其实自己也没喝过,于是在段江渝的目光下浅浅地抿了一口。
“是金盏花茶。”他还是猜出来了。
徐茉淅缓缓点头,“嗯。”
她忽然想起之前爷爷说过,奶奶在世的时候,他们两人常常在庭院下共酌,俗称酌一壶秋色。
这样想着,她问段江渝,“这里有糕点吗?”
“嗯?”段江渝不太明她的意思。
“一壶热茶、二三糕点,与之共酌。我爷爷奶奶曾经也这样,我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很有意境,很适合这样。”徐茉淅难得提出自己的想法,也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到自己的家人。
段江渝知道,她不说,不代表她不在意。
“我叫王姨端一些上来。”
忽地起身,似乎茶水倒在了他身上,浸出不知名的香。徐茉淅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便先她一步出门了。
至此,灯光影影绰绰,由他的到来和离去,慢慢变得静谧。
不一会儿,段江渝端着一些糕点上来,很精致的老式糕点,徐茉淅很久没吃过了。
徐茉淅觉得他很细心,同时也有些触动。她拿起一块,“我们是不是时间不太够啊?”一股忧虑油然而生。
她固然想待久一点,眼看天色不早,不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还有多少。
“可以不去。”段江渝坐到她身边,就像偌大的房间里男主人回来了,“生活是我们自己的。”
“……”
徐茉淅没说什么。毕竟第一次见长辈,还是特意邀请,她总觉得不去不好。她不知道段江渝和家人相处得怎么样,可从最近的生活当中她能猜出来不太好,所以也没多问,见段江渝把茶壶和杯子也拿上来了,她为两人续上茶,“那就喝完这杯茶再走吧。”
*
晚星垂暮。原本晴朗的天在夜间下起了下雨。淅淅沥沥的,从天空飘来,又在地上砸出水花。
徐茉淅和段江渝收拾好之后,那边又派人催了。看起来很急的样子,因为刚才在书房段家的人就来了好几次了。
段江渝站在门口,为徐茉淅披上自己的衣服。他没什么表情,不见烦也不见怒,只是平静地说了句,“知道了。”
随即带着徐茉淅上了车。
许是喝了茶的缘故,徐茉淅格外精神。她一贯喜欢看窗外的风景,此时也是一样。
雨珠顺着玻璃窗滑下来,很快低落,留下一路水迹。
一丝风从车门缝里钻了出来,她不经意地咳嗽了一番。
段江渝拍了拍她的背,低声嘱咐,“温度调高一些。”
接着对着徐茉淅说道:“马上快到了。”
“没事。”
徐茉淅摇摇头,觉得自己有些娇气了。这几年病不见好,反而抵抗力越来越弱,而且还有心脏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段家是比徐宅更豪华的地方。车子还没开近,徐茉淅就能隐隐约约看见它的轮廓,说是一个巨大宫殿也不为过。
没想到梨北还有这样的地方……徐茉淅在内心暗暗叹道。
黑色的卡宴混着雨幕,打着双闪慢慢开过。那里好像站着许多人,场面很壮大,徐茉淅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宴,现在看来,好像是一次商业性的聚会。
徐茉淅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她出门什么都没去收拾。
会不会太……
她没跟段江渝参加过这种场合,以往都是高景栩带她来的。所以一进去,她就对着段江渝说道:“你先应酬,我到旁边等你。”
说完就准备下车。
段江渝一把抓住她的手。
在这雨夜,有些灼热。掌心的温度不断传递。
徐茉淅回头看他。
“一起走。”段江渝说:“跟我上楼,不用理会他们。”
他们是指……?
徐茉淅愣了愣,隔着车窗,看着外面景象,觉得好像是晚宴,又好像不是。
“都是段家的人。”段江渝解释。
他总能洞悉徐茉淅的想法。
徐茉淅被段江渝牵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楼。
背后一片议论——
“这就是段江渝娶的妻子?”
“是啊,听说是徐家的孤女。”
“徐家不是早就垮台了吗?段江渝怎么还会娶她呢?”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都是为了掩人耳目。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怎么可能真的喜结连理,一看就是外头都有人的……”
“也是,他们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一个。”
徐茉淅默默听着,觉得他们说得挺对的。即使心里心知肚明,但还是有一些不舒服。
她抬头看了眼段江渝,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
同时捏着自己的手紧了紧。
好像在说不必担心。
“……”
徐茉淅回握了一下,低垂着眼眸。
别墅的二楼才是主会场。
一进门,徐茉淅就感觉到了四面八方传来的压力。
在场有很多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是茉淅来了?”
为首的一个老爷子率先开口。他长得慈眉善目的,徐茉淅猜他就是段江渝的爷爷。
“爷爷。”段江渝先出声。
果然是。
“爷爷。”徐茉淅也跟着他喊。
“快坐,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段老爷子看见他俩,笑得随和。
徐茉淅和段江渝入座。
她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女人……但是段江渝没有介绍,她也不好贸然开口。
“江渝,我们这么久不见了,你看见还不打个招呼,还不介绍一下我?”忽然中年男人说话了,眼神犀利地看着徐茉淅,意有所指,“还有,你没教过你妻子叫人吗?”
气氛一时间变得古怪起来。
徐茉淅听说,段江渝从小母亲去世,父亲另娶,他和他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太好。
这位……想必就是段江渝的父亲了吧。
“是啊,你们结婚这么久,不通知我们不说,特别是儿媳,看见人也不打招呼,这么没规矩吗?我们是长辈。”
继母年纪跟段江渝一般大,又或者小一些,声音娇娇的,附和起来一套一套的。
有点难为情。
“……”
“有什么事直接说,不用拐弯抹角。”段江渝帮徐茉淅理了下头发,波澜不惊的,“更不用为难她。”
徐茉淅低下了头。
“你什么态度?”段父不满意了,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我又没有说其他的,你就给我摆脸色看?”
“就是呀,江渝你怎么跟你爸爸说话的呀?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这么目中无人呢?”继母也跟着说道。
段江渝好像早已习惯他们这个样子,看了眼表,“半个小时,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我只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态度算不上好,甚至轻蔑,“当然,要是要钱,可以直接联系我助理,让他打给你。”
徐茉淅第一次看见段江渝这样,心里不知道怎么形容。
她觉得气氛开始变得嚣张跋扈,可能是她自以为的,因为段父脸色虽然难看,但段江渝神色还是淡然的。
“好了,江渝和茉淅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们就不要再闹了,惹得我头疼。”段老爷子是信佛的,平时性情最是宽洪海量,如今一发言,制止了他们的言论。
徐茉淅哪里见过这种场景,也是一言不发。
段江渝照旧给她夹菜,当做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他的情绪永远稳定,徐茉淅觉得他是随了段老爷子。
“茉淅,你在段家这些日子还习惯吗?”段老爷子突然对着徐茉淅发话。
“我挺好的,都很习惯。”徐茉淅受宠若惊。
“江渝对你怎么样?”
“他对我很好。”
段老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
“我和你爷爷是至交,他猝然离世,对我备受打击,也想着去看你,但是又一直有事耽搁,直到你们结婚,我也没能见你一面。如今江渝对你好,我也放心了,希望开荣在地下能安息。”
半晌,段老爷子又说道。
每每提起爷爷,徐茉淅总是很感伤。
她也垂了垂眉,“爷爷生前一直有跟我提起过您,说交到您这个朋友,是他这辈子的一大幸事。”
故人的离去,总是一场在亲人世界的漫长雨季。一想到,世界就会变得潮湿,可徐茉淅愿意任由滂沱的雨蔓延,因为有痛,才能把带着爷爷的记忆刻入骨髓。
段老爷子叹了一声,“哎……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徐茉淅也没再说话了。
段江渝坐在一旁,也没有出声,过了一会,他才开口打破宁静,“人既然走了,就带着他的希望好好生活。信念在,他就永远在。”
“嗯。今天来一家人高高兴兴吃饭的,就不说这些了。”段老爷子从情绪中转换过来,“吃饭吧,大家。”
几个人安安静静的吃了饭,饭后又随便说了点家常,期间段父依旧阴阳怪气不太乐意,但都被段老爷子又眼神震慑回去了。
外面的雨还在下,晚上有点冷,吃完饭段老爷子说要留他们在这里过夜,段江渝问徐茉淅意见,徐茉淅又说一切看他,段江渝拿她没办法,只好委婉说要回去。
“家里还有花要养。我们得回去。”段江渝说得平常。
“花?这有什么,又不是孩子。”段老爷子感到不解,“说到这个,你们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孙女。”
一旁的徐茉淅听到这个,脸红了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段江渝解释,“是我要带她去看花。”
“原来是这样。”
段老爷子似懂非懂,这些年没看段江渝身边有过什么女生,这下有了徐茉淅,新婚燕尔,难免情难自持。
“那你们去吧,路上注意安全。”他嘱咐道。
“好。”段江渝应道,带徐茉淅离开了段家。
路上更加冷清,雨刷不停刷着落下的雨。以往这个时候,徐茉淅不喜欢打雷,今晚却格外的安心,可能是段江渝身上的味道,也可能是有他的陪伴。
她总是习惯盯着窗外,车开着,外面的景色穿梭如电影荧幕。她渐渐注意到,这不是开往别墅的那条路。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她觉得不对劲,问身旁的段江渝。
每次谈话,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段江渝总能跟她对视到。他的眼睛很好看,有种深邃湖泊的错觉,他盯了她看了会,“刚刚我和爷爷说话,你听进去了多少?”
多少……
徐茉淅想了想,他们讲话的时候也在场,最印象深刻的是段爷爷说他们什么时候给他生个孙子……
徐茉淅眼睛眨了眨,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段江渝仿佛看透了她,但没点破,“说好带你去看花。”
“看花?”徐茉淅红唇轻起,不由有些疑惑,“这么晚,能去哪里看花?”
许是夜太清凌,也可能是雨的缘故。今晚的徐茉淅,眼眸如水,脸庞衬得更加清透,有种不掺杂质的美。
她呆呆地看着段江渝,一脸不解。
段江渝难得莞尔,“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居然也会卖关子吗?徐茉淅不由得更加好奇了。
但还是耐心等着。
几分钟后。
车在地下车库缓缓停下。
徐茉淅下车,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段江渝顺势牵着她的手,这种举动,已经成为他们最近不言而喻的习惯。他的掌心永远都是热的,给她带去丝丝温暖。
他牵着她走进电梯,然后按了一楼。
徐茉淅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好像什么要冲破出来一样。
“……”她独自抿了抿唇。
“叮——”
电梯门开了,大厅千转百回,段江渝带她出去,撑着伞又走到一座类似庄园的地方,在夜里显得威严而豪华。
他们走进最中央的塔里,映入眼帘的是乌泱泱的人群。
大家聚集在一起,不停地往前走。
“这个庄园不是说开春时节才开放吗?怎么提前了这么久?我只听过延期的,还没有见过提前的。”
“还能为什么呀,说明投资者有钱呗,加快速度修完,而且这个工程一点都不含糊,你看这装潢,这布局。”
“是啊,还是免费,太漂亮了,究竟是谁这么浪漫?送给他太太这种礼物,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哎,别听抱怨了,说前面还有很多花,而且外面也种了很多。”
“走吧走吧,快过去看看。”
听到他们这么说,徐茉淅忽然想起之前在市区听到几个女孩议论的——
“听说市中心在修建一座庄园,据说年底就会完工。”
”我还听说,这是某个大佬专门为他太太建的,建成那天,里面会摆很多花,居民可以免费参观。”
所以,段江渝现在带她来是什么意思呢?
徐茉淅下意识看向段江渝,可他这次却并没有解释什么。
他护着她,穿过拥挤人潮往前走着,最后走到中心的地方。
许多人都在参观,在这雨夜里都要驱车赶来。他们纷纷带着艳羡和惊讶的目光和交谈。徐茉淅循着声,跟着段江渝进去,刚踏足那里,她整个人便持续震惊。
只见前面摆着许多干花,上面全是用她字迹写的祝福语。
其中有一句陌生、十足醒目的话——
“我每天为你放一束鲜花,等你踏足而来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一个大花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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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