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农工商,农为国业之本。
在田司之上,产量增收,举国上下欢欣鼓舞。
长月上表一疏,将帝王从头到脚夸了一遍。说是“若无帝意,实难为继。国祚之本,百姓之福。”
帝王虽然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但好像还是免不了喜欢听好话,长月想起来了,就上奏刷个存在感,夸夸对方的文治武功。
也许因为她年纪小,人们又常常觉得小孩子的话更真实靠谱,他倒是没觉得长月上折子纯粹是刷存在感,每每收到长月的折子,还挺眉开眼笑的。
第一长月一直没给他折腾什么幺蛾子,第二她上折子总会出些好事情好成效,第三,她时不时走在民间采风给他送点诗文雅乐。
可谓是相当省心的臣子了。
但其实当朝权位考量之中,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是个小姑娘,无论有哪般的权利,在相当程度之下,都无法在前朝对皇权产生威胁。
即使是当年的则天皇帝,也是从后宫出来的。而杨长月,将她放在前朝,她将会是一个毫不令人有后顾之忧的良臣。
长月若无要事,每七天给自家顶头上司写封信,聊聊家长里短国寿永昌,雷打不动。
倒也不是她有什么功利之心,纯粹是在长安久了,觉得没必要和一个皇帝闹僵,有时候关系好了,你说的话他才能听得进去。待分歧出现,凡事有商有量最好了。
很快,这个分歧就来了。
长月也没啥意外的。
左右就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一日杀三子的流血牺牲。
玄宗一生中除安史之乱外为数不多的黑历史。
开元二十四年冬。
十一月。
圣人久居神都洛阳后,再度返回长安。
天欲雪。
城中有流言提及,太子李瑛,与鄂王李瑶,光王李琚,会于内第,因受冷落指斥陛下。
言之凿凿,字字诛心。
长月仆一听此言,就知道事情不对了,那传说中的宫斗就要在她眼前开始表演了。
这一日并非大朝会,故而长月并未上朝。
但她听令玖说,圣人临到夜深,却紧急召见了九龄公,萧相公,李林甫,韩休等人。
这几位虽各有主张,或有不合,但论其地位,基本上已经是当朝中流砥柱。
这是和几个宰相开小会。
九龄公下朝回来,脸都是黑的,看到长月欲问,还是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插手。
等第二日明昭过来,才听了宫中一二分流言。
说是帝王召集宰相,欲废太子以及鄂王,光王。
九龄公当场拒绝,“陛下纂嗣鸿业,将三十年,太子已下,常不离深宫,日受圣训。今天下之人,皆庆陛下享国日久,子孙蕃育,不闻有过,陛下奈何以一日之间废弃三子?伏惟陛下患之。且太子国本,难于动摇。”
“今太子既长无过,二王又贤,臣待罪左右,敢不详悉。”
话是有理有据,把帝王废立之心暂堵了回去。
但是……咳。据她对帝王的了解,这会怕是给九龄公记上小本本了。
九龄公的直率,那也是出名的。也难怪他和太白先生谈得来了。
基本上是看谁不顺眼就参,喜怒好恶相当明了。
长月算是看出来他这半个月过得心力交瘁了。
于是上府拜会。
“惠妃娘娘来找先生了吗?”
“这……”
“先生瞒我有何用。近日长安城传言三王不满不孝不忠已是沸沸扬扬了。”
“今日那宫侍牛贵儿来见,言曰,有废必有兴,我为之授,宰相可长处。”
“哼。吾辈岂是贪恋权位之人!太子无错,岂能以一言废立动摇国祚。真是可笑!”
“惠妃如此,先生意待何如?”
“……”九龄公叹了口气。显然他目前也未曾想到合适的解决办法。最重要的是,陛下真的起了废立之心。
“他暗中来访,公便向上直言吧。”
“惠妃娘娘受宠,故而欲立寿王殿下。但太子及三王之母,过往也深受喜爱。父子亲情,也要多联系联系。长月和爹爹他们,可是一月一封家书的。”这还是他们离得远,车马来回,所以写的慢。
作子女的不多关心一下父母为帝王分忧解难,圣人风流潇洒热爱美人,自然容易爱屋及乌到别的地方了。
九龄公:……
他连夜就去拜见了。一通输出,左一句惠妃又一句牛贵儿,主打一个直言不讳。
帝王:……
“子寿啊,你这是与小司田学的吗?如何像小孩子般,也告起状来了?”
“微臣实属无奈,所提之言句句属实,望圣人明鉴。”
“罢了罢了。”
此后太子几人便暂时安定了。
至于后宫风云……反正明昭说,惠妃娘娘挺生气的。
长月本来雷打不动的递折子。
然后有一天,停了一次。
搞得第二日帝王还特意多看了她几眼。
杨长月难得没汇报公务,也不发表意见,一脸沉郁忧伤的站在位置上,神游天外。
到再递折子时,言辞格外简略明了,甚至都没有惯常那句陛下饭否的问好。
帝王难得给回了一下,找她过来聊天。
“长月近日无言,是心有忧愁之事?”
长月抹了一把脸,忧伤的叹道,“微臣殿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无妨无妨。你是怎么了?”
长月心痛道,“家中长兄患病,久治不愈,父亲传信,又说二哥久未有家书。父亲膝下男丁只有他们二人,个个情况不明朗,他虽不与我明言,臣却看他字里行间忧心。我为幼女,不能为父分忧,故而一时难过,失仪于陛下。”
“哦?原来是家事。”是个孝顺孩子。
长月抹了一把眼泪,“陛下见笑了。”
“朕,倒也曾听小司田家中亲缘。长兄名青月,是也不是?”圣人很难得起了点真切的关怀之心。
当年韦后之乱,亦有长歌天道轩为助力,时杨尹安为门主,少寻波为天道轩主,风波将定,尹安之妻诞下麟儿,取名青月,却不慎被韦后遗党中伤,年纪小小,就身中寒雨针。
后来宫闱之乱平定,杨尹安就率众离开长安,回返故里了。
“陛下圣明。长月家在扬州,书香门第,府中长兄名青月,次兄逸飞。因长兄有疾,故而家严待次兄长有些严厉,父母望子成龙,难免如此,兄长依家规如今正在四方游历,夏时还寄我书信,提及父母,难免声泪。也不乏有人传言他是苦于外出无着锦绣,谁又知他心怀幼时画荻教子寒泉之思呢。”
“……”好一个传言。好一个寒泉之思。可那太子三人,也能同样如此吗?
圣人听出了什么,眼皮一垂。“……朕看长月才学俱佳,不知你那位兄长如何?”
“才思敏捷,精五音通六艺。生性坦荡,有君子之风。”
圣人有所考量。“既是如此,为何令兄长却未入考为官?”
“兄长坦荡,而小人戚戚。为父母者,为子计深远,家严待他期冀甚高,故而令之出门历练沉淀心性,五年为期。……也正如惠妃与寿王,陛下与太子。”
圣人沉默,久而,“莫非令兄长也会非议长者威能?”
“愿陛下恕臣直言。实则微臣以为众子之中数次兄最为尊师重道,敬重家严。为子女者,父母麟儿,宗族佳杰,终为不负期许,为父母能引以为傲,愈是成长,愈是如此,乃白云亲舍,近则情怯。”
上位者面色一沉,故作冷肃问道,“你可知妄议天家,何等重罪?”
长月面色不改,浅然一笑,“长歌一家乃是小家,已然如此。陛下天家乃国之根本,更是至关重要。陛下之期望,更甚于长歌之期望。太子之心忧,更甚于家兄之心忧。移孝作忠,常有不逮,而忠君侍国之心,人子人臣之所共愿。”
由此,便不再提废立之事。
……
在粮种与人杰上的改革取得初步成效。
民生安乐,粟红贯朽。
内中常有风波涌动,而外在尚且歌舞升平。
江湖之上,也是外静内动。
明教势力于长安发展的如火如荼,渐渐从西市不断往外扩散,甚至有攻击纯阳国教之势,至于其他势力,更无人与争锋。
长月也曾借西市那边蔡市令之口提醒,而大光明寺并无重视之心。
陆危楼天纵奇才,年少有成,意气风发,自出道以来一帆风顺谁与争锋,她一个委婉的提醒,好不容易绕过凌雪阁过去了,却无人在意。
欲争一高低者,声誉往往比性命更为重要。而冠绝一时者往往锋芒毕露,是不屑于中正之道的。
她并不想看到她所熟悉的门派,出现在相敌对的战场之上。但有时事不遂人愿。
冬,以明教枫华谷之变为号角。
丐帮受创,唐门日微。
各有数位长老牺牲。
此事长月早有暗中关注,即拟唐简之口修假书一封,描述了一遍隐去相关人员姓名细细描述了一年当年救李复母子一事,言之凿凿,货真价实,再明里暗里加上一句《九天兵鉴》。当时就惊到了当代唐门门主唐傲天,连带着门中五堂震动,这帮战打了一半,打不动了。
有点风声的唐门弟子都跑去查唐简行踪去了。
没了金兰好兄弟的唐傲天作伴,丐帮也就退去了,帮主尹天赐人还没来得及在明教出事,临走碰上心有不甘想过来捡漏的沈眠风,他自己被捡了漏。
秉承着买一赠一的良好品德,杨长月给丐帮也赠送了一份沈眠风心态资料。负责后勤的蔡闵侠随便一查,查到此战中,沈眠风所起到的巨大作用。
三方血战。
唐傲天以为是尹天赐要一试锋芒,尹天赐以为唐傲天有刺客生意之怨,中间的传话筒是沈眠风。外加他还给明教透露了一通丐帮的作战计划。
即使尹天赐愿意原谅他,不幸在血战中过世的几个长老的徒弟门生却没有愿意的。
事发之后,江湖上没了沈眠风的消息。
很好。恶人谷十大恶人,一不小心被她蝴蝶掉了一个。
作为那个幕——后——黑——手,杨长月只能抱着暖炉揣手手。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
夜醒,长安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