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官倒有些奇了。杨典书又是如何查到周府的呢?”
“苏先生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长月笑了。
苏子期明着是刑部郎中,暗地里还管着凌雪阁各处机要。
如今此案涉及朝中高官,一是周遂,二则王鉷,隐约可见李林甫之手笔。圣人不能亲来,叫上刑部兼凌雪阁的苏无因前来跟查,想来就是顺利成章之事。
不过她也没做什么出格之事,他既要跟着,便跟着呗。
“我说我对那位李尚书有所偏见故而如此,您信吗?”
苏子期皱眉。这个理由,未免也太过随意了。
“玩笑罢了。
想必苏侍郎也知道,长月来长安之前,曾在忆盈楼待过一段时间。那时巧遇周公子于画舫上一掷千金,我闻周子谅御史素来洁身自好,勤俭简朴,故而当时便心中存疑了。”
“在外游历时,听洛道百姓提及征粮之时,合计一番,发现与长歌门所收到的征粮之数相差甚远。时任征粮使的,正是周子谅与王鉷。”
“到长安后,我曾暗中于周府查探,得知其有一座金玉琉璃塔要卖出,然以周御史的俸禄,恐怕也难以收藏如此宝物,至于近日更不曾听说有人赠礼周府。那么此物又是从何而来的呢?从头到尾,周遂都有参与。我只能想到,这是密谋者的转寄。他们利用周遂这个红衣教的俘虏,进行他们的钱粮交易。后来这座宝塔被大光明寺收去,我又令人去此番寺中查探,而正是此时,红衣教教主阿萨辛也来了。”
“红衣教势力虽未发展至长安,而阿萨辛却与陆危楼过往有旧。只消一个旧友来访的消息,就足以使得盘踞长安的大光明寺放松盘查,那位风瑶圣女就是这样混进来的。”
“利用太平公主府的暗道,将粮食匿藏,那边又靠近西市,番人众多,龙蛇混杂。粮食进去,或许当天就会被交易的马队拉走,而那些得了便宜的客商,自然也不会随便透露价格。只不过家有余粮了,市场上高价的粮食卖不出去,只得暗自降价,如此西市的粮价便比东市还低了。更兼之公主府涉及前朝往事,寻常人自然不敢轻进,是一个绝佳秘密之所。”
“你又是如何知道东西是在公主府中?”
“我在商会买过金玉琉璃塔的消息,他们说,往前三十年,该宝塔乃是太平公主的秘藏。”
“……”
“那周遂王鉷之死……”
她忽然问,“您会上报圣人吗?”
“……”对上那双眼睛,明亮幽深,隐约的,仿佛还能看出一抹幽绿之色。那乍一眼,仿佛他那除刑部侍郎外的身份,早已被洞悉了。
“自然全盘相告。”
她点点头,“周遂死于红衣教秘药,此药每月一次,若不服用,癫狂至死。”
“至于王鉷之死,想必是栽赃灭口。至于刀法,想必苏先生心中该有计较。”
苏无因也不是外表看起来文人弱质模样,作为刑部的人,不用脑子,都知道他手底下沾着的人命不少。何况他本人还是凌雪阁的武艺指点。王?那里是哪门哪派的刺杀风格,他比长月要肯定多了。
……
“是吗?”
“粮食在公主府啊。”
“咱家真真是灯下黑了。”
“此事有劳苏侍郎了,咱家会转告陛下的。”
“这李太白的弟子,果然不同凡响啊。”
“那李林甫呢。”
“李公啊……如此偷天换日,且看他如何对陛下解释吧。”
……
“陛下冤枉啊!王?乃是开元初年的进士,是陛下第一届门生,天子首徒,才学绝艳。自上任二十年来,兢兢业业,一朝行差就错,微臣一时惜才,才想要劝他回头是岸。”
“日前发现端倪,立刻扣下他手中粮草,正欲向陛下禀告,哪曾想张侍郎快人一步。”李林甫幽幽望了他一眼。
张九龄气极,“李侍郎之意,莫非还是张某人构陷于你不成。”
“这也不是毫无可能。毕竟陛下素来爱重于某。”
“你!”
“好了。子寿,哥奴,既是误会一场,解开就是,不必伤了和气。”
“陛下!李林甫贪这救命之粮,根本是狼子野心。”
“陛下冤枉啊。”
“子寿啊,此事并无证据啊,朕知哥奴惹你生气了,不过王?自尽,并无物证人证,空指哥奴有罪,恐怕百官也寒心啊。听朕一言,到此为止吧。”
“……”
“……还有何事?若无事,就都退下吧。”
眼见帝王面露不悦,无意再谈,张李二人只得各自退步而出,“微臣告退。”
圣人摩挲着他的金玉杯,问他的宠侍,“你怎么看?”
一旁随侍的大监未语先笑三分,“奴婢浅陋。只知此事中,那位典书的确出了不少力气。”
“哦?长月?那孩子……公公觉得也不错?”
“能为陛下分忧者,自然不错。”
帝王于皇塌之上起身,笑了笑,又是一叹,“朕岂不知,为民之心,恐不属于九龄。”
“只是,毕竟年幼。木秀于林啊。”
“陛下为之所计深远。”
“……当年上官之事,如今想来,仍叫人惋惜。”
往前三十年,上官婉儿也是才华横溢,于宫帷中更风生水起。奈何佳人,偏偏为贼。韦后之乱,还有她一笔账在。
高力士眼睛一转。
陛下这是担心,小童心性不定,贸然重任,怕移了性情。
“这……奴婢只听苏侍郎说,王府令牌之事,到她手中止了。”
“是吗?”
……
京城安定下来之后,长月将红蝶之蛹捡了回来,重新养育。可惜它自爆之后伤势太重,仅靠血阵滋养,实在难以恢复。
休沐得闲之际,长月写了封家书回返,将这几月之事都告知家中。
回信得闻大哥状况良好,也放心了些。又得了二哥消息,说是近期在北地结识了商会周墨先生,正入世修行。
数篇看过,皆是父母殷殷叮嘱。
长歌尚忠君,因此更知道何谓伴君如伴虎。而长月以女身入朝堂,如履薄冰,须处处谨慎。
长月便回敬遵告诫。
但凡得闲,便回上几封。
提及杨青月身上寒毒,长月还记得之前曾经看过他疗养所用清心丹的丹方。左右算算她的炼丹熟练度也还可以,又去天下商会搜罗了些清心丹镇神果的药材。
可惜如今还是乌蒙贵掌教之时,五毒教不常与中原来往,她在商会挂五毒特产,但现在都没几人回应。
后来又知赵宫商外出游历,又寄了信入蜀。
算算时间,赵宫商师兄正在那里游历。
望能得一二镇神果,云木香。
她拨了拨红蝶的蛹,最后封起了瓷罐。
……
此后不久,红衣教洛道分坛为不知名势力挑中,一夜尽灭。
据天道轩那边传来的消息,朝中插手良多。
此事涉玉真公主,帝王子侄,也难免如此。
再加上中间查出,红衣教利用药物迷惑百姓,使之成为红衣打手,悍不畏死,刺杀多个州府要员,给当地治安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种种因由之下,洛道分部消失无踪。
长月觉得,阿萨辛现在,恐怕也顾不上找她茬了。
……
七月。
以明昭公主为先,典书杨长月拟书,请酌减江南道一年粮税。
圣人应允。
又二年,明昭以忠孝之名,获封建平。
八月时,长月送卫七出城。
临行之时,她特意叮嘱了一番。
“藏剑五小姐名唤婧衣,素爱游历山水。若大侠日后有缘相见,劳请多看护一二。”看他一脸莫名其妙,长月笑了笑,“她体质特殊,恐怕阿萨辛那里别有用心。日后若有疑难,就来找我,长月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现在不认识,不代表以后不认识。
这cp只要不be她先磕为敬。
“……”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杨姑娘年纪小小,目光却格外锐利。
说话常常提到一些,她本不该知道的事。就好像真的能掐会算一样的肯定。
叶婧衣么……
“另外,红衣教阿萨辛非好相与之辈,大侠这次算是与他结了梁子,日后相遇,万万小心。此人不择手段,所行又肆意乖张,手段毒辣,毋使此人威胁到你。”
她从袖中掏出一卷书册,笑着递给他。
“相逢即是有缘,此乃长月回礼。”
易容换骨。
倒是一眼明了。
寻常江湖人恨不能敝帚自珍,功法术数绝密珍藏,绝不容外人窥探半分。她倒好,送这东西却如同街边大白菜一样。
诚心还是故作推辞,卫七自然看得出来。
刚好他也确实很感兴趣,或者说,她知道他会感兴趣,故此才以之赠礼。便也不多迟疑,收到腰间,拱手道,“……既如此,卫某也不推辞,我记下了。”
“卫先生,恕长月不远送了。”
“卫某告辞。”
……
若说起近日长安大事,莫过于那位女典书了。
先以科考入朝,又解得粮草失窃贪腐之案。
据传是长歌中人,偏偏又懂道法算术。
外显的,除却绝佳文笔,翩然剑术,又涉琴艺,医道,星象……
“据说当时这位少侠可是死境逃生啊。可是!即使如此,她仍不忘为民请命,她再看不得那洛道百姓疾苦,便上京城来,只为求个因果。”
“而我们,渌水青天杨长月,正是抱着这般心境,一举得魁。”
长月幽幽摇了下扇子。
这人刚刚说了句啥。
倒是叶潜噗嗤笑出了声,笑道,“好一个青天。”
杨长月默默把瓜子给他那边推了一下,“……”你可别说话了。
“后来粮草之案……”
“又与十三公主拟书请减赋税,而圣人大德应允!”
“杨姑娘大义!”
“大义啊!”
堂中一片喝彩。
长月坐不住了。
叶潜轻咳,装模作样拱手道,“当乃大义啊!潜佩服,佩服!”
杨长月出了茶馆门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叶潜笑的更开心了。
二人闲游几街,长月送这小黄鸡回客栈,聊起了近日诸事,也算是互有通无了一番。
提到忆盈楼曲云小姐姐那边,叶潜说三月她已与叶晖兄长定下了婚约。
“是么?真快啊。”
“是啊,距上次相见,已有半年了。”
长月一笑,“倒难得见你感慨。”
叶潜眸光清亮,对她的话也不以为意。“你倒是不感慨。”
“……杨典书科举登科,又忙于为民请命,真是个大忙人呢。”
“是我错觉吗?叶潜,你是不是在阴阳我?”毒舌人设还在,不愧是你叶潜。
“嗯哼。小爷只是说实话。”
杨长月点头点头,扇子点了点小正太头顶插的金灿灿鸡毛,“好好好。就你是实诚人行了吧。”
“走吧。明日九龄公有宴饮,我等都还要休整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