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遂死了。
死在周府。
周御史悲痛欲绝。尚不知为何幼子突遭横祸。
等到得知他疑似与王鉷等勾结贪墨急粮,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捶胸连连痛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若说异样,细数起来,已是三年之前了。原本乖巧懂事一心只想圣贤书的孩子,突然就开始有了倦怠之态。
他哪曾想,哪曾想,他会如此胆大包天,竟然连贡粮都敢抢!
尸体上只有一道伤口。
遗留的气息并非是明教……遗憾的是,也不是红衣教。
府中能够称为疑点的,只有一枚令牌。
令牌。
杨长月从顾风凌手中接过了那枚令牌。
十分精致。
这是座师令。
王?府中的令牌。
抬头看到婉玉师姐和令玖也是得了消息匆匆忙忙赶过来。
令玖走到她身边,看她神色沉沉,忍不住问道,“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顾风凌侧目。
同榜进士,与长月公主先师典书的虚职不同,他如今在大理寺做掌吏。
涉及京中粮草要案,大理寺也加入进来了。
杨长月久久攥着令牌,良久,才轻声道,“你见过江湖上哪家杀手执行暗杀令,带着主人家的令牌。”
一击毙命。
用的是唐刀。
据她了解,现今江湖上除了霸刀以外有名的刀客不多。而霸刀是江湖中人,长年盘踞北地山庄之中,他们不像是长歌这样一半朝堂一半江湖的门派,甚少参与朝廷之事,所以完全可以排除。
真的论起刺杀手段,这样干净利落的手法,除了凌雪阁……
她只能想到……李林甫手下,玉虚宫的人。
令玖心中一凛。
这是栽赃陷害。
长月望着可称为整洁的凶案现场,目光凝重,“若我所料不错,恐怕……”
话音未落,门口又一个衙役慌慌张张奔了进来。
“报!报,苏寺正,疑犯王?,畏罪自尽了。”
在场众人面色难看。
沉默许久,大理寺才有人道,“既然疑犯已经畏罪自杀,贡粮也已经追回,那就上报大理寺以及圣人,以此结案吧。”
“可是——”
畏罪自杀!这是畏罪自杀吗!
好厉害的刀!刀呢!凶器呢!
杨长月伸手,拦住了大为光火的令玖。
反倒是那位大理寺卿苏子期自始至终未曾表露意见,一直含笑看着场中众人,也不在意下属之言,反倒与杨长月对上目光时,唇角笑意更深了。
明明是和和气气模样。
但是长月感受得到,他表露出的,与长歌中人的君子和气完全不同。
就仿若一只收敛毒牙的蛇,看着无害,其实爪牙尖利,能一击毙命。
“杨典书莫非还有疑问?”
京兆知府笑了笑。
苏子期闻声看向那人,目光幽幽。
杨长月慢慢将令牌放到衙役的证物盘上,扯出一抹笑,“吴知府既已结案,长月自无疑问。”
“哈哈哈。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杨典书有劳了。”
令玖皱着眉,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欲言又止,“三小姐……”
待人群离场。
那两具盖上了白布的尸体也被抬出了现场。
“王?……一直是李尚书的人。”
李林甫。
眼看着京兆府并大理寺的人踏出了堂门,令玖冷了眉眼,低声道,“既然那令牌本不存在,也不如让它变成假的。”
这案子,就结不了。
总要查到他头上的。
长月摇了摇头,拢袖道,“……令玖,此事由我来讲,不必麻烦韩先生。”她自不会怀疑,天道轩有这样的手段。但是它毕竟已经归属江湖上长歌门下,已不是当年诛灭韦后之乱的功臣,不宜在长安出手。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端看皇帝那边是不是要查罢了。
贪污民粮,暗杀朝官,伪造证物。
真的要查,没什么查不出来的。
只是,李林甫一贯顺着陛下,是陛下的可心人,他愿意去查吗。
……
暗道以秘法机关封锁,那座正厅高宗画像之下,是六脚状的锁孔。
东西还是长月伸手翻出来的。
寻常人不敢动皇帝画像。
搁在当今写文章都得避讳父母的时代,随手翻开高宗画像,他们唯恐当今天子会以不敬先人的理由收拾他。
那眼见着众人都绕着这幅画像走,长月也没理会,自己伸手拨一下。
说到底她鬼也见了,还怕过世三十年的人吗。
拨前给众人相当大声的念了一句,“高宗陛下仁爱百姓,如今贪官吞粮,百姓疾苦,若能及时寻找,高宗陛下想必也能安息了。长月失礼了,请恕罪。”
然后一翻,下头就是机关锁。
众人研究了半天,最后是张婉玉提醒了一句,“……这锁孔,好似佛塔之状。”
她过往常常随祖母礼佛,故而对佛教之物十分熟悉,这照面一看,就觉得是礼祭所用的小型舍利佛塔。
杨长月看向她,二人对视一眼。
“金玉琉璃塔。”
“上次周遂已将之卖出,我只知后来是大光明寺众人收买。……但今日前去调查,并未找到。”
那性子急的,都已经准备砸墙了。
被苏子期制止。
“前太平公主性烈,恐怕有自毁装置。”
众人都沉默了。
过往对那位公主有所了解的都知道,这话一点也不错。那就是个玉石俱焚的主儿。
事情卡在了最关键处啊。
杨长月靠在门边想了想。
那位京兆知府转头看她道,“此案一直是杨典书主导,太平公主府也是依杨典书指点才找到的,杨典书就没有料到吗?”
哈?
杨长月一时都没忍住笑了下。
直起身点点头道,“好好好。下官这就去找。”
“典书没听到吗?您婉玉师姐都说了,查过了,没有。你要去查,查到明年,恐怕那稻子都发芽了,这也算找到吗?”
……您还真是……考虑得当呢……
杨长月摆摆手,“明天。明天就为您开了,可好?”
她抬脚就往外走。
“哼!大言不惭!本官看你明日如何交代!”他在长月背后跳脚了。
张婉玉阴沉沉盯了那京兆知府一眼,哼了一声,那位知府动作一僵讪讪笑了下。张婉玉懒得理他,连忙去追长月。
“长月,吴永成分明是故意为难你,你不应便是。此事本就是出人意料,父亲也会为你开解的。”
“师姐安心啦。长月我啊,自有妙计。”
家里这不就住着一位开锁大师吗?
……
“卫七?”
她笑眯眯地念道。
emmmm……
卫七被她的眼光看得背脊一凉:“……可、可有不对?”
杨长月扯出一个假笑,突然热情:“没、没有不对。这个名字好啊!”
卫七:“……????”卫七卫七好在哪里。
好家伙。我咋就捉摸不透呢。
“咳。听令玖姑娘说,杨姑娘有事要寻卫某?”
“对对。”她为他斟酒,笑眯眯道,“当日周府,幸有大侠出手相助,长月感激不尽。”
“!!!”
卫七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眼,面色怪异。
当日所见,乃是个十三四的少女。而这位杨姑娘,看着也就十余岁模样。
这,这相差未免太多了。
他出身卫家,以盗为业,轻功和易容乃是家传基本功,可以说,世上没有伪装能够瞒过他的眼睛。
“你知道是我?”
杨长月嗅了嗅,笑道,“卫大侠身上带着易容的妆粉,是不是?”
“……”
“气味很轻。”
“……”
“想不到,卫某终日游走富甲贵胄之中,没想到被一位小姑娘看出马脚了。”
“长月是女儿家,自然对这些香粉妆造有些了解。”
“说吧。你有何事?”
“金玉琉璃塔。”
卫七:“不给。”
杨长月:“果然在你手中。”
她就说这人不可能去周府和大光明寺白走一趟。
卫七皱眉,冷道,“……那又如何?”
“咳。太平公主府的密道差个钥匙,这不是想请先生做一个出来。能开门就行。”真的假的那是其次。
卫七一噎,“……卫某不过普普通通江湖中人,公主府机关重重,卫某又怎么随意开解。”
“我看您偷盗技法相当娴熟,恐怕江湖上传闻的长空万里卫栖梧也不过如此了。”
“……”呃。
“嘿嘿。”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听闻长风万里卫栖梧家中排行正是第七。”
“……”
“你知道的东西不少。”
“对啊对啊。”
“……既然如此,何不抓了我。想必京中贵人们待你又是不同。”
“哎?今日我办的又不是盗案。”
“你真是朝廷里当官的?”
往常见到,哪个不对这个盗贼身份喊打喊杀的。
“是啊。”
突然的,卫栖梧哈哈哈笑出了声。
“有意思。”
“您看长月的易容术如何?”
“十分厉害。”
“能得您称赞,看来确实很不错。”杨长月:“薄酒一杯,为先生赔罪。”
卫栖梧挑眉:“何时需要?”
“明早。”
……
很快就有金吾卫来报,被欺上瞒下而贪没的两万石粮食,在太平公主府下的暗道之中找到了。
麻袋装的粮食堆满了一层又一层。
原本为百姓考虑,长安各部缩减开支,才减至三万石的征粮,哪曾想那些贪官污吏,一层一层下去,竟然让这三万石直接翻了一番。
帝王震怒,遣大将军李承恩携众细查,自其中转去,又牵扯出了一众府衙。
公主府暗道本是当年太平公主为汇集幕僚暗中修建,目的直至当今陛下的皇位。后来陛下棋高一着,将公主及其追随者一网打尽,才未动摇开元之本。
自那之后,公主府就废弃了。
没想到时过境迁,竟然还有人利用这些暗道做些小动作。
天子一怒之下,派人炸毁了公主府以及各处暗道。
长安重新洗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