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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消息陈恕早就知道了,此刻见她神色悲伤,他静默了一瞬,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胀。
……他有些心软了。
然而她曾经绷着脸强硬地非要他离开、她站在陆向川的身边时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反复放映,这九年来历历在目。那些铺天盖地的伤痛永远新鲜,永远不褪色,他又在一瞬间硬起了心肠。
陈恕垂眸道了一声“节哀”后,才继续道:“资助我读书的人是你的姥姥,丁义珍丁女士。”
“我姥姥就是以前一直资助你读书的人?”张期期愕然,瞪大双眼,“这、这事我并不知道。”
高中时陈恕就曾经告诉过她,他能够读书都是因为好心人的一对一资助。
陈恕颔首,“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晓的,我承了你姥姥的恩情,既然她已经不在了,你是她的外孙女,这恩情就报在你身上。所以……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此时此刻,陈恕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私心,若不是有私心,论起血缘亲近程度,戚家三兄弟更是丁义珍的儿子,他怎么不说恩情要报在这三兄弟身上呢。
张期期微微摇头,“姥姥资助你,一定没想过要你回报,所以不用了,而且我这也没什么事。”
陈恕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心底微微有些恼怒,她就这么想和他撇清关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刚刚你似乎还陷在麻烦中。”
话到这里,陈恕挺直背脊,好整以暇继续道:“方才你们的冲突,很明显是关于丁女士房产遗留的问题,你也听到了,你舅舅他们或许会听从我的建议从法律方面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你现在同样需要一个律师,而我,很明显就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
“这是我的名片。”陈恕从衬衫的口袋中拿出名片,隔着一张茶几起身递给了她。
张期期踌躇一瞬,到底还是接过了名片,她低垂着眉眼,看着名片上的信息。
黑色烫金的名片,低调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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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颂律师事务所
陈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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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颂律师事务所,张期期略有耳闻,这似乎是京照市还蛮有名的律所。
陈恕见她小心翼翼地摸过名片上有关于他的信息,心中隐密地升起一丝欣喜,然而嘴角微扬的瞬间,某些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瞬间绷直了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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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瓢泼大雨,雨水拍打在窗户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雨珠顺着窗玻璃蜿蜒流下,水汽朦胧,望不到窗外的景色,天地间好像将这件屋子隔绝开来,只为久别重逢的人创造相处的空间。
陈恕眼神发沉地盯着正垂头看名片的张期期,柔顺的长发自脖颈两侧分开,她纤细、白皙的皮肤看得他眼皮一跳,移开目光,不敢直视,随后又似是若无其事地坐回了沙发上。
沉默良久,张期期妥协了,她低声道:“舅舅们想要这间屋子,他们计划拿到房产证后就把房子挂出去卖,卖房子的钱他们分成三份,一人一份。”
她抬头,眼神坚定,“可是姥姥去世前说了,这屋子是留给我的,舅舅他们和外婆早年间就断绝来往了,这些年外婆生病他们甚至都没有来看过一眼。房产证我是不会给他们的。”
陈恕微微颔首,表示明白她的想法,“房产证上是丁女士的名字吗?”
“是。”
“丁女士说这房子留给你,是口头说的,还是有立遗嘱?”陈恕皱眉道。
“当时……姥姥看起来就像快要好了一样,已经能喝得进粥了,可是没过两天,突然情况又恶化了,太快了……她临终之前说的,应该是没有立遗嘱。”张期期犹犹豫豫道。
“应该?是有还是没有?”陈恕拧眉。
张期期看了她一眼,摇头,“没有。”
闻言,陈恕眉心微蹙,沉声道:“如果没有立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那你想要继承这个房子其实是没有胜算的。因为遗产的法定继承人第一顺序是配偶、子女、父母。你舅舅他们继承房子是名正言顺的,你母亲倒也是能够和你舅舅们共同继承。”
“而你……在你母亲还在世的情况下,你也不可能跳过你母亲去继承她应得的那一部分。”
张期期通过眼前的这一幕仿佛看到了这九年来在他自己喜欢的领域闪闪发光的陈恕。他是那样的沉着冷静,气场强大。
她想她当年并没有做错,若是真的因为她,他放弃他的信仰和坚持,那她才是真的不可饶恕。
“期……”
“张小姐……张小姐!”陈恕改口唤道,他简直要气笑了,她总是这样,明明他在认真地和她说话,她总能魂游天外。
张期期眼皮一眨,回过神来,心里暗暗懊恼,“那、那怎么办才好?”
陈恕深吸一口气,“你姥姥临终说房子留给你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听见?最好是要有两个及两个以上的人可以作证,这两个人必须和你没有亲缘或者利益关系。”
张期期立刻点头,“有,邻居可以吗?我姥姥走的时候,他们也在。”
“可以。”陈恕颔首。
张期期心里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陈恕,谢谢你。”
她笑起来一点儿也不符合记忆里哈哈大笑的模样,陈恕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横亘在岁月里的变化,他的胸口又升起难以言喻的锥心刺骨感。
陈恕神色因此冷淡,“不用,我帮你仅仅是因为你的姥姥,和你并无关系。”
和她并无关系……张期期低头,沉默半响,“嗯,我知道的。”
「她知道个屁」
陈恕咬紧后槽牙,额角青筋微微跳动,情绪一向内敛的他此刻居然忍不住想要开口|爆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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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张期期和陈恕前往当时她姥姥临终时,那几位同样在场的邻居家。
暴雨洗刷过后的树木苍翠欲滴,一片绿意盎然。
石塘这座小镇的早晨不像京照市那般车水马龙、地铁拥堵到像挤满的沙丁鱼罐头。这里晨间空气清新,小石板路上较多的是骑着自行车的菜农们,车后座两旁装着两大筐今早新鲜采摘的菜。
微凉的风轻吹,直叫人心旷神怡。
陈恕久违地感受到心底的平和,但这种平和只维持了短短的一会儿功夫,就被升腾而起的无力感取代。
他回头看着走在他身后的张期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了忍道:“是要我一家家问过去吗?”
“啊?”张期期不解地看着对方。
陈恕:“你一直走在我身后,不带路,不就得我一家家问过去。”
她听懂了,伸手将垂下来的背包带拉回肩膀上,小跑几步到他的身边,“不好意思,我……我这就走快点、带路。”
陈恕颔首。
两人并肩走着,均是沉默不语,静谧的小道上只有脚步轻踩石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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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期,对不住了。实在是你那几个舅舅不好惹啊,我们老两口经不起折腾了,你就当我们没良心吧。”
“对不住,对不住了,你们走吧。别为难我和老头子了。”说话的李大爷、李大婶推着张期期往门口走去。
“李大叔、李大婶……我……诶!!”张期期神色难掩失落,张口欲说些什么,被李大婶两口子一推,脚步顿时有些踉跄。
“小心!”陈恕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见她站稳,又立刻像被电到一样缩回了手。
李大婶见她差点摔倒,神色忐忑、愧疚,“哎,期期,婶子不是故意的。”
“没事。李大婶,当时我姥姥去世时,您也听到了,我姥姥说要把房子……”
张期期的话还未说完,李大叔飞快地将李大婶拉回了院子里,院门“砰”的一声关上了,独留她和陈恕面面相觑。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张期期低下头,指尖不停地搅动着上衣的下摆,“怎么办?李大叔、李大婶已经是最后一家在场的人了。所有人都不愿意替我作证,明明他们和姥姥的关系那么好。”
“走吧。再想想别的办法。”陈恕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样丧气低迷的样子真不像九年前的她。
“嗯。”张期期点头,又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陈恕缓下脚步,余光见到她慢慢走到自己的身侧,他才开口道:“你也说了,他们是和你姥姥关系好,而不是你。”
半响,张期期才轻声道:“我知道。”
陈恕微微抿了抿薄唇,岔开话题,“你妈妈呢?她是可以和你舅舅们一起继承房产的。”
“她不会来的。”张期期张了张口,哑声道。
陈恕一顿,皱起眉头,目光在她脸上扫视一圈,斟酌了一瞬后,他还是没有开口问她。
她都不愿意说,他又哪来的资格去询问关于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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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家里,张期期坐在沙发上,眼尾发红,整个人显得无助又可怜。
木木喵喵叫着,围着她的脚边打转,片刻后后脚一蹬,趴在张期期的腿上一下又一下地舔着肉掌。
张期期低头,摸着木木的脑袋,无声地笑了笑,“木……小猫咪饿了?等会儿,我给你开猫粮。”
她微红着脸,脸上满是歉意又带着一丝无措,“我先给木、猫猫倒些猫粮,你稍等会儿。”
陈恕垂眸,余光看着那只叫“木木”的小猫,眼底神色越发晦涩难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