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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海市才将将晴朗了一天而已,这几天又是阴天。
空气中湿气浓重、雾气朦胧……即便是白日,天空依旧还是昏暗发沉的。不过对于这样的天气,张期期早就已经习惯了。
听着院门外传来的谩骂声,她神色看似无波无澜、麻木,但紧紧攥着画笔的手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情绪。
“砰”……
是二舅翻过了院子低矮的围墙,从墙上跳下来踩在石板上的声音。
张期期安慰自己,反正他们最多只能进到院子里而已,一楼的门她一向都是习惯锁住的。
她现在所住的是一个带着小院子的小二层自建房,石塘镇的房子基本上都是这样的风格,大差不差的。
鹿海市是二线城市,但只有市中心才会有很多的小区住宅以及高楼大厦的写字楼。像石塘这种县城,更多的则是带着一股青野、自然的小镇气息。
二舅都已经进了院门,接着应该就是一系列的打砸声了吧,再然后是二舅打开院门,又是哗啦啦一圈人跑到她的院子里,对着屋里的她继续谩骂吧……
突然一声凄厉的猫叫声响起,张期期顿时脸色一白。
“木木——”木木又跑出去了……
“艹!这畜生居然敢抓我!”
“木木……”张期期忙不迭地起身往楼下跑去,她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打开了一楼的大门。
“死丫头,你终于出来了。”原本打算去逮住猫的戚家二舅听到门打开的声音,顿时站直了身体,目光嫌恶地看着张期期。
也正是这会儿的功夫,张期期白着脸,迅速往木木所在的位置而去,将还在大叫的木木紧紧抱在怀里,如果是没生过病之前的她,她根本不怕,但自从生过病之后,她的力气早就不如从前,身体也比较羸弱。
眼前的这一群人是她的舅舅、舅妈们。
张期期绷着脸,背脊僵直的站在原地,神色戒备。
此时此刻她的心拔凉拔凉的,好似被浇了一头的冷水一般,这些人身上流着亲缘的血,干的却是断情绝义的事。
戚家大舅妈突然走上前来,张期期防备地往后退了几步。
大概是真的见识到张期期不吃硬的,这会儿戚家大舅妈“哎呀”了一声,笑着道,“期期啊,舅舅舅妈也不想这样的,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啊,你看看……你几位表哥表姐年纪都差不多了,都要结婚了,这舅舅舅妈们手头都紧的啊……”
“他们也都是你的姐姐哥哥……咱们都是亲戚……”
张期期听着,抿了抿唇。
什么姐姐哥哥……她和他们一点儿都不熟,不说他们,就是这几位舅舅、舅妈,早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和姥姥断绝来往了,姥姥生前病重的时候,他们也像人间蒸发一样。
现在姥姥去世了,他们却盯上了这栋房子,这是姥姥留给她的东西,她是不会给他们的。
见张期期软硬不吃,戚二舅妈脸拉得极长、眉毛高高耸起。
她尖锐的声音响起,“不用和她说好话,这房子是我们戚家的,她一个姓张的凭什么霸占着房子,整个石塘镇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妈就是老糊涂了,好好的房子留给外人。”
“这房子给你舅舅们,天经地义。有你张期期什么事?”
……
戚家三兄弟就站在他们的老婆身后,眼神嫌恶,面色难看。
张期期紧紧抱着木木,好似能从它身上得到底气一样,她抬头,眼神执拗,“姥姥临终前说了,这房子是留给我的。我知道你们是想将这房子拿去卖了,一家一份,但是姥姥不会同意的。”
“我也不会同意!”
戚家小舅脸色铁青,他可还欠着赌债呢,没工夫陪一个小丫头在这里扯。
“别和她废话,我们进去找。”
说完他掉头就往里面走,路过院子里的植物架时,戚小舅泄愤地将架子掀倒在地上。
噼里啪啦地——
多肉盆栽又一次砸破在大理石板上。
张期期吓了一跳,连忙安抚怀中同样被吓到的木木,她深吸一口气,僵直着站在原地,听着房子里那群人骂骂咧咧、翻箱倒柜的声音。
报警吗?
没用的,她已经报过好几次警了,每次警察一上门,他们就低头认错,因着是家务事,警察们一般都是批评了一顿,填写了出警笔录,随后又不了了之,然而下一次舅舅们继续来……
不拿到房产证,他们是绝不会善巴甘休的。
张期期微微垂下眼眸,他们是绝对拿不到房产证的。
天色昏昏沉沉的,一副将要大雨倾盆的预兆。
屋内的人许是许久都找不到房产证,张期期听着他们渐渐暴怒的声音,微微咬了咬唇,她慌张地跑到了院门边。
即使知晓这些人也害怕将事情闹大,不敢真的对她对手,但此刻她心跳依旧有些快。
……站在院门边,如果他们真的要动手,她至少可以跑掉。
良久,戚家人终于出来了,一个个脸色都是张期期预料到的难看,戚家老三气急败坏,甚至冲到她的面前,抬起了手。
张期期瞳孔骤缩,木木也瞬间吓得跳走了,她下意识偏过了头。
“老三!”戚大冷声喝道,别动手,动手就麻烦了……
与此同时,“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极具威严的冷喝声突兀地响起,压迫感十足,听得人头皮发麻,这是上位者才拥有的感觉。
众人循声望过去,张期期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她抬眼望过去的瞬间,顿时愣住了,按着院门的指尖开始泛白,她几乎立刻想要将院门关上,隔绝那令她几近窒息的视线。
那道威严声音的发出者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犹如青柏般挺直的年轻男人。
陈恕。
她的心脏砰砰跳动得极快,九年,整整九年了,他居然如此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方正岳是石塘镇的镇长,而戚家三兄弟是石塘镇有名的刺头,还是那种能屈能伸、专门钻法律漏洞的,因此双方自然是打过照面的。
这不,戚大立刻上前,低眉顺眼地笑着道:“镇长,误会,都是误会。小孩子不懂事,长辈管教呢。这是我们的外甥女。”
方正岳这会儿也不想多问,闻言只是冷眼盯着他们道:“安份点,别惹事。”
方正岳收回视线,疑惑道,“陈先生……”
陈恕压抑着快要决堤的情绪,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他收回视线,微微颔首,微笑着道:“镇长,是往前走吗?”
方正岳:……这、不认识?
刚才若不是见陈恕脸色骤变,死死盯着那边看,他还以为是认识的人呢,否则他就不会出声……
思绪一转,方正岳此刻也顾不得什么了,道:“是,我们这边走。”
张期期低垂着眼,片刻后她抬眼望过去只剩下陈恕离开的背影,失落、难堪的情绪在心中交织着……
九年,隔着三千两百多个日日夜夜,她一眼便认出他了,褪去年少时的青涩,如今的他自带成熟男人的沉稳自若。
而陈恕能认出她来,这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那无波无澜的语气,大抵是不想花费心神与她寒暄。
她知道的,他一向对于无关的人,吝啬得连情绪都不愿意给。
“那男的什么来头,镇长都这么客客气气的?”戚老二脸色狐疑。
“最近安分点,别惹事。”戚大教训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
张期期听了,睫毛微微动了动,憋闷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喜悦,她替他高兴。
戚大一群人撂下几句狠话,恶狠狠地瞪了她几眼,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路的尽头早就空无一人,张期期看了半响,抬手将院门关上。她回身靠着院门,望着昏沉的天幕。
她想起穿着白色衬衫、笔挺西裤,眉眼淡漠的陈恕,再看看自己,穿着睡了一夜皱巴巴的白色睡衣睡裤,甚至睡衣的下摆还沾染上她画画的颜料……
张期期微微抿了抿唇,还好,他出现得迟,没有看见她刚刚更糟糕、更狼狈的样子。
九年的时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象牙塔里的公主,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片刻后,猫咪的叫声传来……
木木跑回来了,这会儿正扒拉着她的裤脚,使劲儿想往上爬。
她蹲下身子摸了摸它,复又将其抱起来,摸着摸着,她嘴角微微带上一丝苦涩的笑意。
——
石塘镇虽说大多数都有自己的房屋,但那都是祖祖辈辈留下来的,且本地的教育和养老方面还是比较落后的。
因着观念的问题,镇民们赚了钱只铆足了劲儿比着谁家的房子建得高,真正能改善小辈们和以后自己老年生活舒适度的建议,镇民们都听不进去。
而这一次,京照市乃至在全国都有名的大律所——金颂律师事务所,除了前来商谈后续的捐助资金、物资用于教育、养老方面之外,甚至将与石塘镇政府开展“乡村振兴、法治同行”的联镇帮扶工作。
对此,方正岳心里高兴得很,他正琢磨着该如何招待这位刚刚打赢了华国制药业跨国案件却依旧内敛沉稳的年轻律所老板。
“镇长,全国需要捐助和法律帮扶的小镇数不胜数,我们既然决定要落实下来,关于民风、形象这方面,是不是也应该改善……”
方正岳听着这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心头顿时一跳,心里暗骂戚家兄弟几人,指定是刚刚戚大等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抹黑了他们镇的形象。
骂归骂,但方正岳心中也不是很舒服,到底他是一镇之长。
这么想着,方正岳看向一旁的年轻人,却见陈恕虽语气冷淡,但神色却极为恳切,让人不禁觉得他说这话并没有想打他脸的意思,也没有作为资助方高高在上的样子,完全就是为石塘镇着想的缘故。
方正岳笑了,他拍了拍陈恕的肩膀,“陈先生说得对,这件事晚些我会处理,可不能让他们影响了我们石塘镇的形象。”
“果然最关心石塘镇的还是镇长您。”陈恕言简意骇地捧了捧对方。
方正岳哈哈大笑,心里却蓦然想起方才院门口的女人,年轻人呐……口是心非,他们绝对是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