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上一寸霜 第14章 你还会护着我吗

周融指尖轻颤，拇指狠狠抵住食指第三节，瞬间回到前世的某年夏末。已经成为仙首的他揣着一壶青梅酒不分昼夜千里迢迢找到宴灵，那时已然入魔的宴灵也是这样清清冷冷，在肆虐的魔息中平静淡然的对他说一句：“来了。”

回忆与现实在这一声中重叠，周融看到那时的自己走上前去。

下一瞬，剑光杀至。

从前的他与宴灵在银色剑芒中消散。

“呦呦！”

角落里冲出一只小兽，风一般飞进紧随而来的蓝色罩袍人怀中。

“呦呦！呦呦！”

“桃花！”

萧道远终于赶来，看到浑身染血的灵兽桃花，又惊又怒。

“贼子安……？”

他先是扫到躺在地上的魔修尸体，然后目光右移看到宴灵，霎时不敢置信的定在原地，后面话再也说不出口。

这个人，明明他和师兄是要拿下询问的，不过冲出视线而已，竟会在瞬间忘得干干净净？

而且现在的他看起来完全是另一个人！

萧道然一手怀抱桃花，磅礴灵气源源不断从他掌心渡到小鹿身上。另一只手执承霜剑，剑指宴灵。

“你究竟是什么？”

宴灵终于把视线从周融身上移开，他淡淡看向萧道然，说：“你记不得，竟要责问于我。”

声音清冷、语调平淡，无怒无喜。

“是何道理。”

声音、语调、说话方式，都与他记忆中的宴灵一模一样，周融拇指更加用力，近乎呢喃的吐出两个字。

“宴灵……”

“周兄，此人妖异，你快过来！”萧道远急切的说着，脚步一动就要走过去拉周融，却被萧道然喝止：“道远！还看不出来吗，他们是一路的。”

承霜剑燃起银芒，萧道然语气更加森寒：“二位最好如实招来，否则休怪某剑下无情！”

宴灵看一眼他，不以为意，而是把目光再度转向周融，他嘴角动了一下，停了半瞬后问：“祖师，你还会护着我吗？”

这种示弱求保护的话他从没有在那个人口中听到过。

拇指与食指慢慢松开，周融弓直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他隐在衣带下的眼睫动了动，开口时已将自己收拾的毫无异样：“后生，这是自然。”

就像是从没有失过态，那一声近乎呢喃的轻唤只是太过渴求臆想出来的幻觉。

宴灵眼珠轻动，天光盛在里面熠熠生辉。他问周融会不会相护，自己却向前走了一步，将周融护在身后。

静夜发出清啸，金色灵力流转剑身，强大威压向四周溢散。

周融止了询问的话，默默停在原地。这个后生已经变了，初见时的卑弱之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坚韧、包容万物的强大气场。

一个人有两种性格并不奇怪，但性格切换修为气场也随之变换的，周融还是第一次遇见。然万物之玄妙终人一生也不能领略完全，又何必大惊小怪，这两个萧家小辈还是见的太少。不过他也很想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样的。

灵兽小鹿被交到萧道远怀里，不安的呦呦了两声，它两只前蹄扒拉着萧道远的胳膊，似乎是想从他怀里下来，被萧道远摸着脑袋摁回怀里。

萧道然出手如电，银色剑光瞬间逼至身前。宴灵毫不慌乱侧身避让，同时还能分心在周融身前落下一道防护结界。

剑气与结界相撞发出刺目光芒。

宴灵往旁边移动与周融拉开一段距离，萧道然第二道剑光紧随而来，他气定神闲的再次避开。

然而银色剑芒后，是萧道然提剑冲来的身影。

抬手，挥剑，行云流水，须臾之间完成。

承霜剑身贴着宴灵擦过，在地面上留下一道两丈深的沟壑。

萧道然压眉：这人是在戏弄我吗？

恼怒之下，出手更快更狠。

锵！

然而宴灵却已不再避让，在他第四剑挥来时，静夜嗡鸣一声迎上，金色灵流燃烧到发白。同样清寒的两双眼睛对视，一双平静无波，一双怒火熊熊。

宴灵手腕施力，承霜被静夜毫不费力的压制，而后将萧道然连人带剑一同向后推飞。

一道墨绿人影闪过，宴灵紧随其上再度挥剑。

锵！锵！锵！

静夜承霜几度交锋，金银剑光交错，一道胜过一道，萧道然却始终被宴灵压制着，只能勉力抵挡。

他也是自小修炼，寒冬酷暑从不曾懈怠，在如今年轻一辈中也是他人望其颈背的佼佼者，师长夸赞，同辈艳羡，可是现在却被一个瑶山弟子压制着。不，未必是瑶山弟子！

萧道然发了狠，调动紫府奋力挥出一剑，磅礴灵力如怒号浪潮，吼叫着袭向宴灵。

宴灵剑横身前，静夜筑起金色结界，将奔涌灵流悉数抵挡。

机会！

萧道然提剑冲上，承霜知晓主人心意，剑身银芒燃烧到极致，然而冲到半途，他双目忽然大睁，怒火滔天的眼睛里映出一道璀璨夺目的金色剑光。

千钧一发之际，他凭借多年除魔练就的身法仓促避开，下一秒被宴灵当胸一掌，重重砸到山壁上。

“轰隆——”

“轰隆——”

另外半座山头也被剑气削下大半，剩下的山头像只盖了半边的屋顶。

“师兄！”

“呦呦！”

萧道远焦急惊惧大喊一声，抱着小鹿桃花就要冲过去，却被一道蓝色结界拦在原地。

周融在他身后温和安抚：“道友安心，你师兄无恙。”

“无恙？那么大声响，你告诉我无恙？！”萧道远觉得这人平静的近乎冷血，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能笑容温和。

“他若有杀心，你师兄挥第四剑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周融指指躺在地上的费廉，“就像他一样。”

萧道远顺着周融指的方向看过去，山洞内阴影处躺着一具魔修尸体，双目大睁着，眉心一道血红朱砂印记。他仔细分辨了一会儿，而后不敢置信的大声叫嚷：“这是费廉？！”

天灵宫左使，长老级别的人物，修真界前一百的高手，竟然死在了这里！

不敢相信的看向对面山峰，瑶山还有这样的人物吗？

此时，对面山峰。

萧道然砸在山壁上，半边身体被碎石泥土压着，承霜剑在他裸露在外的右手中不安嗡鸣。

宴灵手持静夜走到他面前，剑尖朝着地面，清冷平淡的问：“可以好好说话了吗。”

就好像他无意杀伐，打这一场只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听他讲话。

狂妄至极！

萧道然从山壁中挣出，泥土石块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而落，露出向后翻折的左臂，和肩膀处一片刺目洇红。

“你究竟是谁？”

萧道然眉眼欺霜，手中承霜剑不住嗡鸣。

从桃林到这里，追问三次，总算划到了人的范畴。

“宴灵。”

墨绿人影飘然远去，毫不在意的把后背暴露在自己面前。

是笃定了自己不会出手？

萧道然眉间霜雪更甚。

还是自大到觉得我伤不了他！

承霜剑身流转银芒，萧道然看着那道翩然而去的身影，眼中光影几度变换，最终还是压下杀性提剑跟上。

背后伤人，非正道所为。

此刻巳时过半，日头已显毒辣之态。宴灵在周融面前站定，抬手落下一道遮阳结界。

“强光伤眼。”

他语气依旧清冷，可若仔细听，还是能分辨出隐在最细微的不同——那是面对旁人时没有的生机和热意。

他困在晏灵识海深处二十余年，一朝挣脱束缚，能再看到周融，看这个人站在自己眼前，那些烈火灼魂、孤独痛苦仿佛都不再值得提起。

周融笑容温和：“后生有心。”

与对待之前的晏灵一般无二。

也对。都是晏灵，为何要分出个亲疏远近来。

不远处，萧道然翩然落地，周融随即撤了挡在萧道远身前的结界。

“师兄！”萧道远大叫一声冲过去，看见萧道然的胳膊后连忙从乾坤袋里翻出伤药，桃花围在二人脚边团团打转。

萧道然定定看着宴灵，收了承霜捞起桃花抱在怀里。

他做不出暗箭伤人的事。

周融遮着双眼，却好似能看到周围的一切般，他点点手指，带着点疑惑问宴灵：“你把他打服了？”

“嗯。”

惜字如金，直白冷淡，仿若他的白月光附体。

这个人，还真是……

让他不多想都难。

若是宴灵，为何会开口示弱？若不是……

压下心底涌上来的烦乱，周融又开始摩挲手指了。失明以来，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焦躁过。如果能看见就好了，他不必去猜想这人说话时的表情，揣测那过分相似举动背后的真正意图。

然而他的脸上却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焦躁，甚至还能维持着那份温和的假面，以一个长辈的姿态，在小辈面前状似不经意的提起年轻岁月。

“小后生，你好像我一位故人。”

“错觉。”

拇指狠狠的顶住食指，周融轻笑出声，温声故意说：“太冷了，不如另一个你可爱。”

若是之前的后生，这时候已经开始追问是什么故人，厉不厉害了。

不过也未必，知晓自己喜欢男子后，他已经开始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