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映旗看着丁峻手臂上那道长而深的暗红色伤口,有一部分血液已经凝结,靠近手腕的地方还在往外渗着鲜红的血液。皮开肉绽的场景让他脑海中一瞬间闪现无数不愿意回忆起的画面,关于巨响,爆炸,漫天飞舞的碎屑和烟雾...他闭上眼睛。
仔细看丁峻的手上,脸上,脖子上也有无数细小的伤口,是刚才玻璃碎裂的瞬间被飞溅的碎屑划伤的。
“不疼,我都没感觉。”丁峻满不在乎地说道,“钟哥,你没受伤就好。”
钟映旗把车留在停车场,上了锁,虽然右侧玻璃破了一个大洞,左侧倒车镜也惨不忍睹,但他无视周围人好奇和关切的目光,叫了一辆Uber带着满手臂鲜血淋漓的丁峻去了附近的医院。
在等待丁峻进诊疗室缝针和包扎的过程中,他迅速打了几个电话,叫保险公司去停车场定损,然后把车拖走维修;紧接着,他打给了自己的私人律师,委托他调查一下刚才记下的白色路虎SUV的车牌号,虽然大概率是个套牌;随后他在手机上把家中的报警系统和监控都打开,查看了一下过去24小时的记录,没有异常;最后,他把手机锁屏,靠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开始回想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场面。
那个摩托车手很显然是有备而来,而目标也再明显不过——是他。
而那个手臂上的蛇形纹身,似乎有点熟悉,而且是最近才见过...是在哪儿呢。
诊疗室的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后走了出来,丁峻的额头贴着纱布,右手手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因为失血的原因脸色有点苍白,但丝毫没影响他那神采奕奕的眼睛和脸上那散播魅力的笑容。他正跟金发碧眼的小护士聊天打趣,但眼神含笑地望向这边,直勾勾地看向钟映旗。
钟映旗的心中一动,似乎心里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因为这个笑容有了些微的颤动。
丁峻歪头跟漂亮的护士笑着说了什么,护士露出美国人特有的那种夸张的惊讶表情,惊呼了一声“OMG”,随机转成一种善意而带点暧昧的眼神,深情款款的目光在丁峻和钟映旗身上轮流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就端着盛着医疗用具的小托盘转身走了。
丁峻走过来,轻快地叫了声“钟哥”,似乎刚才的小插曲完全没有影响他的心情。
“缝了几针?”钟映旗站起来,看着丁峻缠着纱布的右臂,眼神有点复杂,“估计这段时间都没法训练了,希望别影响你十月份ANOC的比赛。”
“你还记得。”丁峻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还以为你都没在听呢,原来你都听进去了。”
钟映旗有点无奈地说:“当然。你说的话我都在听。你说你给我准备了礼物,你说你喜欢日本料理,你说你爱看昆汀,你说你今早在酒店遇到会说中文的墨西哥人——”
钟映旗突然停住了。
是那个纹身!今早他在酒店接上丁峻的时候,看到那个皮肤黝黑的墨西哥裔服务生,穿着酒店深蓝色polo制服的手臂上,看到过那个相同的纹身。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想到了无数个可能性。
这时,他注意到旁边丁峻的眼睛已经亮晶晶的,像一个被主人摸了摸头都小狗,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围着他快乐地转圈了。
“钟哥!原来你也一直这么在乎我吗?我就知道你一点都不讨厌我,你只是害羞。怎么样,是不是因为我今天英勇的表现有一点点心动了?那我这十几针就没白缝...”
钟映旗用手扶住额头,决定今天看在他受伤的份上,不理会他这些碎碎念。
“你酒店还有东西吗?”他问道,思索着。既然墨西哥人在酒店见过丁峻,大概是在那时候跟上了他们的车,“今晚去我家吧。”
“没了,我就一个护照,我随身带着。”丁峻看着钟映旗严肃的表情,有点纳闷,“怎么了钟哥?”
“今天的袭击应该不是暴力分子的无差别攻击,而是有目的的,而且目标可能是我。”钟映旗叹了口气,“走吧,回家再说。”
丁峻虽然有点不解,但还是跟了上来,一路上钟映旗都在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没有说话。钟映旗的房子在一处高档社区幽静的街道上,是一座精致宽敞的二层别墅,配有宽敞而修剪整齐的草坪,后院泳池,室内车库和室外独立的车道。这算是郊区新建的一个豪华社区,每幢房子之间距离很大,路也非常宽敞。
钟映旗在路上简单给丁峻讲了一下今早墨西哥人的纹身,以及他认为酒店不再安全的原因。虽然他不想把丁峻也卷进这些事情,但他毕竟为了保护自己受了伤,自己有义务让他知道一些情况,至少让他有所防备。
丁峻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他平时总是笑意盈盈的眼睛,此刻也带上了冰冷的寒意:“操,我就知道那小子有问题。跟我东拉西扯,原来是想打听你的事。”
钟映旗的情绪也不太好。下车后,丁峻在前门抽烟,钟映旗走进后院,把院门锁上,防盗栅栏的开关打开,电流通电的绿色指示灯亮起,让他的心稍微放了下来。他用指纹解锁,打开门,对丁峻说:
“我这儿有监控和最高等级的私人安保系统,一旦有问题我可以在十秒之内接通911,你今晚住在这儿是没问题的,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丁峻跟着钟映旗走进屋,在他身后关上了门,“但我担心你,钟哥,我走了就没法保护你了。”
钟映旗正在用酒精给自己全身消毒。他听到丁峻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转身:
“今天让你受伤了,我很抱歉。”
“不是这个意思。”丁峻声音低了下来,“我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你不要有心里负担,钟哥。”
钟映旗明白丁峻想说什么,但他现在自己也没个头绪,确实有怀疑的对象,但是过去的事情太多也太复杂,怎么跟丁峻解释呢…
钟映旗转过身,看着这个背靠在门上盯着自己的男孩,运动员健硕匀称的身体,在门廊昏黄的灯光照射下显得有些朦胧和不真实。但他手臂上那往外渗血的绷带又在无比真实地提醒着钟映旗,是眼前这个男孩,这个一直被他认为是幼稚和不成熟的丁峻,在危急关头下意识地把他挡在身下,替他挨下了那无数锋利而刺痛的玻璃碎片。
即使是石头一样硬的心,也不可能没有一丝丝的动摇。
他朝前走了两步,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的的额头几乎要抵到丁峻的鼻尖。他能感觉到丁峻的后背抵在门板上,身体有些僵硬。他抬起眼睛,看着丁峻。英俊的男孩儿眼神很清澈,但没有闪躲,只有些许的不知所措和竭力掩饰的…**。
钟映旗用自己的左手牵起丁峻的手腕,动作很轻柔,声音也是:
“关于中午你说的那个话题,我不喜欢肢体接触,但是是你的话,就没关系。”顿了顿,钟映旗继续说,“血渗出来了,我给你换纱布吧。”
钟映旗的家没有什么人气。就像房产公司的样板间。装修风格和他的人一样,冷淡,极简,但雅致的细节又透着主人的品味。一层是客厅和开放式的厨房,二层是钟映旗居住的主卧和两个次卧。他没有像一般的美国家庭一样铺地毯、百叶窗和暖色调的墙面,而是采用了低饱和度的乳白色墙面、质地地精良的深灰色全自动遮光窗帘,以及浅灰色的木地板。地面和台面不染纤尘,亮的几乎反光,用丁峻的话说就是“苍蝇上去都得打滑”。
厨房没有餐具,也没有厨具。客厅的沙发上有几本书,书桌上放着钟映旗的电脑,以及一个喝水用的马克杯,只有这些仅存的细节,证明着他生活的痕迹。
“钟哥,我都不知道往哪儿坐。”丁峻穿着钟映旗给他找的一次性拖鞋,在屋里绕了一圈,“太干净了,太整齐了。”
“东西少而已。卧室还是有一些行李的。”钟映旗从头顶的壁橱找出急救箱,取出碘伏和绷带,“你坐沙发就行。”
丁峻听话地坐下,像个小学生一样,规规矩矩地把腿收好,等着钟映旗来给他换绷带。
“你今晚住次卧就行,床单被套都是新换的,我弟弟放假有时也来这里住,我都会让人提前准备好。”
“你还有个弟弟?”丁峻明显露出吃惊的表情,“你没说过。”
“说过,你不记得了。他跟你差不多大,比你大点吧,还在上学,已经快博士毕业了。”钟映旗坐在丁峻旁边,轻缓而熟练地解下丁峻手臂上的绷带,“你要注意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今晚就别洗澡了。”
“知道啦。”丁峻的语调又有些异样。跟他待在一起时间久了,钟映旗大概摸透了他声音里传达的信息,这会儿闷闷不乐的语调应该是又受打击了。果然,他听见丁峻说:
“难怪你觉得我不成熟,同样年纪,你弟弟都研究生毕业了,我开学才上大三呢。”
“他上学也早呀,又跳了几级。”钟映旗笑道,像安抚小朋友一样在丁峻手背上拍了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你做的很多事,别人也做不到。”
果然,丁峻立马就从耷拉着脑袋的泄气小狗,变成了快乐小狗,他抬起头,攥住钟映旗的手,摇了摇,话语中又充满了兴奋:
“钟哥,你也会夸人啊。这是你第一次夸我。”
钟映旗看着他那副小表情,不禁笑了:“我只是陈述事实,怎么就夸你了。”
“我不管,你就是夸了。”丁峻把他的手又握紧了些,“钟哥,那除了手,其他地方你介意吗?”
钟映旗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但右手上传来丁峻的温度又是那么的真实而…安心。他有点不忍心把手抽走,只好垂下眼睛看着丁峻受伤的手臂,说道:
“你是个运动员,保护自己的身体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不管为了谁都不可以,知道吗?”
丁峻正要回答,突然听见车道上有车辆驶入的声音,然后引擎熄火,车门砰的一声关上,然后就是急匆匆往门口走的脚步声。
钟映旗感觉握着自己手的力道一下加大了,丁峻警觉地直起身子,用没受伤的手臂轻轻把他挡在身后,充满防备地盯着门口,似乎下一秒就会敏捷地跳起来扑上去跟来人作一番搏斗。
“Eric,发生什么事了?你车呢,我看车库是空的。”一个洪亮,中气十足,明显是年轻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说的是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