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色 第5章 05

走到现在，凌烟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向的剧情比研发者原本的设定偏离了多少，但她直觉自己已经完全不在那条系统指向的条道路上了。

“沈执文，你真的要为了小桓独自去沈执理的地盘赴约吗？”

系统提示的第四个任务是【在决战中存活】。

凌烟也是最近才慢慢知道，沈执文表面乖顺颓靡的弟弟沈执理其实一直在暗中筹划着要重新夺回沈家家主的位置。

上一次他在和沈执文的争斗失去了自己的双腿，这一次他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听说沈执文居然会为了保护自己的手下而豁出性命、所以他自负地抓走了沈执文身边最重要的亲信，并为沈执文设下鸿门宴“邀请”他单刀赴会。

凌烟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他愚昧得有些离谱了，沈执文心狠手辣起来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打残，更何况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早就向他表明过誓死效忠的下属。

可沈执文的回答却出乎凌烟的意料，他只看了那张带血的照片一眼便坚决地回答了凌烟：“是。”

凌烟讶异地看着男人宽厚的侧影，有些不知所措：“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

沈执文笑着转过身，语气间夹杂着些玩世不恭的意味：

“也会在乎兄弟是吗？”

“我不在乎那些虚假的情义，那家伙才二十岁，我只在乎他的命。”

凌烟真切地感受到了沈执文此刻的平静，平静到她有些难过：“这就是你当初不杀沈执理的原因？”

沈执文摇了摇头，他轻柔地擦拭着小桓照片上的血迹、阴鸷的眼睫中流露出暴戾恣睢的因子：“不、沈执理那样虚伪狡诈的骨肉至亲算不上什么东西，只有同我出生入死卖过命的人，才配我为他赴汤蹈火。”

……

小桓被沈执理折磨得不成样子，丢弃在一间废弃的工厂车间内。

沈执文也确实应诺孤身一人开着他那辆古红色的老板车来到了这里。

尽管他再三叮嘱凌烟不要插手这件事，但她又怎么能真的对他袖手旁观？所以凌烟选择在沈执文出发救人前偷偷带人埋伏到了旧工厂外。

“哐”的一声，沈执文大步跨下老板车、没有丝毫犹豫他径直朝工厂大门走去。

眼见沈执文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凌烟立马迅速地转过身对身后的弟兄们一字一句地开始交代了起来：“我猜沈执理多半是想借机除掉沈执文，但是他又对沈执文曾经将他打残这件事心有不甘，所以他势必不会让沈执文死得太过痛快。他是一定要将自己受到的痛苦加倍地施加在沈执文身上的，而且他自己必定要亲眼见证这个过程，所以你们务必将整个工厂包围好了，绝不能给沈执理跑出去的机会！这次必须将他一举拿下，永绝后患！听懂了吗？”

大家和沈老板见过不少大场面，对这种小把戏早已是见惯不怪的，于是都纷纷小声应和起来：

“好的，大嫂！”

“包赢的大嫂！”

“嫂子，兄弟们办事你就放心吧！”

“不过，这些事交代我们干就行了，大嫂你干嘛跟过来啊？”大块头的阿木是个直性子，他向来有话直说。

凌烟蹲在破旧不堪的窗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工厂敞开的大门，她微微扬起嘴角扯出一个微笑。

一般当这样的微笑出现在自家老大脸上的时候，下面的人就知道是有人要遭殃了。所以当他们看到凌烟也露出这样的微笑时，不禁为对面的沈执理捏了一把冷汗。

此时，工厂内。

“老、大……你怎……”小桓被打得奄奄一息绑在一把普通的靠椅上，他嘴角还渗着血，在看到沈执文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却觉得无比释然。

“闭嘴休息！”沈执文无情地命令道。

小桓不再挣扎，而是听话地闭上了眼、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暂时松缓下来。

沈执理带着一大帮气势汹汹的恶棍从工厂的侧门大摇大摆地走到两人面前，他穿着剪裁精致的中式马褂、傲然地端坐在轮椅上，如果单看他的样貌，多半会让人觉得他是谁家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大哥，别来无恙，你倒是没告诉我、你给咱们沈家认了个弟弟啊。”沈执理意有所指地看向小桓，语气里尽是凉薄。

沈执文讥讽地眯眼朝他笑了笑，也是毫不客气道：“你不也不止我这么一个大哥。”

“哎、呀！大哥说话还真是幽默！”

沈执理并没有离他们太近，毕竟沈执文的身手他是知道的，当初第一次想杀他没能杀成反而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但今天，没想到随便抓了沈执文麾下的一个小喽啰，就能引得他不顾一切地自投罗网，沈执理差点都要被这份大义给感动哭了。

“那就看看，你今天还怎么全身而退吧。”沈执理轻轻拍了拍手，围在他身旁的一众弟兄便提着拳头将沈执文给团团围住了。

“等会。”沈执文十分傲慢地轻挑眉锋，他提醒沈执理道，“把人放了，你我的恩怨我陪你慢慢清算！”

“哎呀我的大哥，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在考虑别人？”沈执理装模做样地往四处看了看、又无辜地指了指空无一人的厂门外，他戏谑道，“有人能把他弄回去吗？不如让他留下来同你做个伴吧大哥……”

“当然有！”沈执文肯定地说道。

说罢，他扯着嗓子中气十足地朝门外大喊了一句：“凌烟——”

靠在门墙侧边偷听的凌烟抖了个激灵，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地插缝走到了沈执文的身边。

沈执文亲昵地搂过凌烟、接着十分高傲地冲沈执理神气道：“我夫人在。”

沈执理：“……”

“不是说没人跟着他吗？！”沈执理皱眉质问身旁的人道。

“额、我又没说我是跟着他来的。”凌烟好心替他解惑。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沈执理不解地看向她，眼神里裹着杀人的**。

“我威胁邵缥告诉我的，她一听是沈执文的事就毫无隐瞒地全部告诉我了……”凌烟有些同情地看向他。

毕竟沈执理看上去像是还不知道邵缥早就对他变了心，一直以来都只是在虚与委蛇地应付着他。

“去他的臭娘们！！”沈执理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折扇往地上狠狠一砸，“连你也背叛我！！！”

沈执文将凌烟往小桓的方向一推：“凌烟，你带小桓先走，剩下的我来。”

凌烟会意，立即迅速地替小桓松解着身上的结绳来。

小桓摇摇头，想要劝沈执文放弃他：“老大，不行，你带大嫂走！反正我已经重伤了……”

沈执文一边后退着一边认真地看着他问道：“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老大……”

小桓被凌烟拖在背上快步往工厂大门走去，身后有沈执理的人追上来要拦下两人，却被沈执文抬手按了回去。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明桓，我要你活着。”

沈执文最后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决然地转身跑向沈执理所在的位置。

“老大——”

小桓抬手挣扎着要再往里冲，却被凌烟死命拽着往外跑去：“走！快走啊！里面马上就要炸了！！！”

轰————

一声巨响后，庞大的冲击力夹着滚滚浓烟朝工厂的四周传播开来。

凌烟紧紧地将小桓压护在自己的身下，两人被爆炸的震动冲倒在沈执文的老板车后，无数细碎的残渣掉落在他们身上。

“老大……”小桓被压在地上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凌烟从他的身上爬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灰，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把手上的灰尘都轻拍在小桓的卷毛：“哭什么！你老大没死呢。”

“啊？”小桓不解。

凌烟却没再理他，而是急忙朝爆炸后的废墟跑去。

“沈执文！！”

“你在哪！！”

“沈执文——”

刚刚经历过爆炸的厂房内还残留着极强的热量，凌烟没跑两步衣服就被热得浸湿整了个后背，但她依然锲而不舍地大喊着沈执文的名字：“沈执文——”

好一会后，她才终于在角落的废墟处听到一阵微弱的咳嗽声：“咳咳——”

“沈执文！”

凌烟赶紧朝那个方向跑过去，她用力扒开砸落在沈执文身上的碎石，将他扶靠在一旁的断墙下坐着。

凌烟这才发现，沈执文身下护着的人，居然是沈执理。

他的轮椅已经被巨大的挤压力给压到变形了，他的下半身几乎被扭曲地整个卡在了轮椅当中，他仍然双目紧闭着、但还存有呼吸。

凌烟将沈执理身上的碎石扒开后，她立马重新跑回到沈执文的身前，她小心地捧住他的脸，不停帮他擦拭着嘴角旁的血迹。

“沈执文……”

“你还能坚持吗？我背你出去……”

沈执文握住凌烟的手，微微发颤的嘴角朝她抽笑了一下：“放心吧、咳咳，这点小伤我休息一会就好了。”

说罢，沈执文将凌烟用力地拉进自己的怀里：“来，抱一个。”

一切都快结束了，明桓得救、她也能回到她本来的世界去，可是当他紧紧地拥抱着她，用力到两人之间连分厘缝隙也没有的时候，他怎么还是会难过到连呼吸都涩痛呢？

他好想继续看看，如果能一直和她走下去的结局会是什么，可他注定看不到了。

沈执文其实并没有外表上看上去的那样风光性情、奢靡华贵，他也曾在生活里郁郁寡欢，迷茫失意，无人在意，但是并不愿意死去。他不停地追求着各种意义，却常常失败，所以他变得不择手段，也终于坐上了他为之努力了一辈子的那个位置。但是……他自认他沈执文活了三十年多年，从没轻贱过任何一条生命，这是他唯一坚守的“准则”。

除此之外，他不会为了任何事容情。

但此刻，贪婪地呼吸着凌烟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的他竟然滋生了几分生的留念和情的不舍。

他曾经幻想过，如果他也像普通人一样陷入爱情会怎么样？

他也会做那些愚蠢的事吗？

又或者其实他会背叛爱情，就像他曾经背叛他的信仰一样。

毕竟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不一样的。

“人们终其一生都在追寻意义，

而我没有意义。

所以我不需要那些有意义的东西来束缚住我。

该生便生、该死便死。

人们不是很喜欢追求结果吗？

可每个人都始于同一个点，也终于同一个点。

没有开始、和结束了的，都一样。”

……

在刚刚爆炸声响起，他扑向沈执理的那一刻，他莫名想起昨天晚上，凌烟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议道：“沈执文，如果明天你还回来的话，我给你做蛋花汤好吗？”

如果明天，

如果他还有明天。

他真想尝尝蛋花汤是什么滋味。

但、谁让他是个从小就逃避吃鸡蛋的坏孩子。

所以，就不去明天了吧。

“老大——我们来了！”

门外的弟兄们正兴奋地朝他们的方向跑来、迎接着属于沈执文的新一轮胜利，但有个尖锐的声音忽然急促地叫了起来：“大嫂！！！小心！！！”

砰、砰、砰——

凌烟被一股大力推倒在地上，本该从她身后打击在她后背上的子弹一个不落地都射向了沈执文的胸口。

凌烟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她耗尽全身的力气哆哆嗦嗦地爬跪到沈执文的身前，她慌乱无章地抹擦着沈执文胸口的、嘴边的潺潺不断往外冒出的血珠。

沈执文却是躺在地上笑着冲她抬起自己的右手，他几乎是喘着气音，艰难开口道：

“凌烟……”

“你想要的东西，完整了……”

“求你、不要忘、记我……”

他耗尽全部力气最后伸出食指用力地在她的唇心按了一下，

凌烟的嘴唇里瞬间溢满鲜血的味道。

她颤抖地向前伸出手，想要俯下身去抱抱他。

但她的双手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她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

【滋——】

【滋——】

【滋——】

……

凌烟跌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毯上，手肘还维持着向前伸出的姿势。

【请玩家重新连接……】

什么也看不清，当她缩回的双手触碰到自己的脸时，已满是泪水。

游戏失败了，谁都没有逃过悲惨的命运，但她却得到了救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