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色 第1章 01

凌烟坐在被告席上，静静等待法官宣判她的罪责。

“咚——”

法官重重敲了一下法槌，念着标准的判词：“关键性证据存疑，择日开庭再议！”

她被身旁的人压制着，向外走去。

凌烟抬眼看到沈执文戴着墨镜懒散地坐在最后一排，双手交叠环抱在胸前。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的脸上浮起一个微笑。

……

凌烟又回到了看守所，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她想起自己两天前进入游戏时的场景。

那天，她的心理治疗师小蔓对她说：

“凌小姐，你最新的心理评估的结果和当下爆火的一个游戏人物很像。”

“我想建议你尝试一下这个游戏，也许在救赎该人物的相关情节中，你能真正找到自己内心的答案。”

凌烟一向无法拒绝小蔓的请求，于是当晚她便在家注册了账号，进入到了游戏世界里——她的身份是反派沈执文的妻子。

因为游戏里的“她”曾在沈执文落魄之时给过他一点帮助，所以在他登上沈家家主之位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迫“她”嫁给了自己。

在两人成婚后的日子里，“她”会一点一点带他走出心结，将他从别人对他犯过的罪恶中解救出来，最后也让他终结在自己所犯下的罪恶里。

据说这个游戏非常简单，只要按照系统的提示操作，就能轻松通关。

可救赎沈执文需要给他足够多的关怀和情感。

凌烟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过这种能力。

小蔓希望她能培养出这种能力，重构起对世界的感受。

可惜她第一步就搞砸了。

在她刚进入游戏的时候，她来到了一个类似宴会的地方。四周的人都在谈笑风生，而她对陌生的环境并没有任何探索的兴趣。

凌烟在原地小站了一会，慢慢适应下周围嘈杂的氛围，然后她随意选择了一个看起来可能会比较安静的方向，朝那扇雕刻着复古棱纹的大门走了进去。没过多久，她看见有人朝她走来。

“凌姐姐？可真是太巧了吧！”是个穿着打扮十分高雅的女人，手上端着只剩半杯的红酒。

“前几天我才和你说有机会要请你再好好尝尝我珍藏的私酿，现在有兴致吗？”

系统的机械音在凌烟的脑中响起：

【系统提示：该人物名为邵缥，邵家两姐妹中的妹妹。】

【玩家任务：巧妙化解争执，避免奸人陷害。】

“没有。”凌烟十分冷漠地回绝了对方。

既然如此，那她不让争执发生不就行了吗？

只见那位叫邵缥的女人呆愣在了原地，像是完全没想过她会拒绝。

虽然偏厅里只有她们两个人，但邵缥还是觉得自己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毕竟在凌薇嫁给沈执文以前，她根本没资格出现在自家的晚宴上。

现在这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高模样，实在是让人看着不太顺眼！

“听说阿文最近特地派人从奈城给你运了好几车成色上好的淡雪草莓。”女人亲昵地挽过凌烟的手，有些不满地娇嗔道，“凌姐姐之前还说等草莓到了要第一个请我去品尝呢！这才几天！转头就把我给忘了干净！”

凌烟低头看了看环住自己的那只素手，没什么表情地继续拒绝道：“不好意思，下次你还是直接找那个叫阿文的给你送几箱吧。”

说完，凌烟慢悠悠地小心抽回了自己的手。

“哼！在这摆什么臭架子呢！” 邵缥转过身去，小声怨怼道。

接着她愤愤地走到餐桌旁端起酒具替自己倒满红酒、发横似地仰头灌下一大口，就在她转身再次走向凌烟时，余光中瞥到一抹深蓝色的身影。邵缥心生一计、端着红酒径直朝凌烟冲撞了过去。

凌烟闪躲不及，在邵缥撞过来的瞬间、下意识猛地推了她一把。

“嚓——”的一声，邵缥连同她手上的酒杯一起摔到了地上。艳红的酒液倾洒了邵缥一身，她身旁破碎不堪的玻璃碎渣十分生动地展现出主人公此刻柔软可怜的状态。

从正厅走来的邵绀看到这副场景，慌慌张张地跑到邵缥身边，仔细扶起了她：“阿缥，没事吧？”

邵缥明动的眼睛里盈出几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娇美的脸颊流下，生动形象地表露出了一副委屈万分却又不敢言说的表情。

邵绀安抚性地替邵缥拭去眼眶边的泪水，有些生气地看向凌烟质问道：“凌小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凌烟漠然地停在原地，冷眼看向邵家两姐妹，没有说话。

见她不作回答，邵缥又亲昵地挽上了邵绀的臂弯，开始了她楚楚可怜的控诉：

“姐姐！！凌小姐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这套礼服是爹地特地找人给我定制的，洒坏了就再也穿不了了！”

闻言凌烟打量起她身上穿着的那套青白礼裙，赤霞红色的酒液点缀上去倒颇有些碧水霞山的壮阔感。

这样也挺好看呐。

邵绀拉住邵缥的手，将人护在自己的身后，继续咄咄逼人地责问凌烟道：“凌小姐，你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在我们邵家的晚宴上欺负我们邵家的人，完了一句解释也没有！你是真当你攀上沈家这节高枝就能为所欲为了是吗？”

邵缥连忙拉住自家姐姐劝道：“哎呀！姐姐，算了吧算了吧，我觉得凌小姐肯定不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才推我的！像她这种从小门小户爬上来的人，肯定也不敢真的欺负我，我们就不要和她计较了吧！”

邵绀完全不服气：“妹妹！你看看你这都摔成什么样了，你还在维护她？！”

……

凌烟始终安静地站在原地旁观着，一动不动。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陷害过她了，或者说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除心理师以外任何的关注了。

这两个女人在她面前为她而争辩、吵闹，她的内心里居然感受到了一丝快乐，她感觉眼前上演的画面更像是一部荒诞的电影。

缤纷有趣、但也实在是聒噪。

不知是不是受到生物钟的影响，凌烟竟然在这姐妹俩一句接一句的争论里浮涌出了一点困意，她懒懒地轻眨着眼，终于抬脚朝那两人身旁的方向走去。

去找找她的那个大坏蛋丈夫吧，不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办法带她离开这里。

凌烟心想。

邵绀眼看凌烟从头到尾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还要越过自己往偏厅的大门走去，就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在凌烟经过自己身旁时，邵绀大跨一步走上前本想攥住凌烟的手腕将人留下。却不料她脚下意外踩中一块玻璃碎渣，导致她整个人的身体开始直直地向前坠去——

凌烟转过身看向正奋力朝自己伸出手的邵绀，明明近在咫尺，她却没有伸手去扶抓。

邵绀惊慌失色的表情在凌烟的瞳孔中一点一点地向下坠落着，就像是慢放的电影画帧。在那张带着震惊和恐惧的面孔即将要贴撞到地面上时，邵绀本能地往身旁挥手一抓，以为自己抓住了自救的机会——她紧紧地抓住了一旁的桌布。

可还是无济于事。

金绸质感的台布随着她的拉扯也向下流动了起来，不知是谁放在桌面上的那把镀金餐刀也在一时间失了控。

尖刀滑落桌沿，笔直地向下坠去。

其实如果凌烟能够在此刻机敏地向前走上一步，她大概率能扬起桌布将那把刀给接住。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凌烟沉默地看着利刃扎进了邵绀的身体，没有任何感受。

“啊——”凄厉的惨叫声在整个大厅里回响着。

邵绀尖叫着捂住自己的伤口，然后在铺满玻璃碎片的地板上挣扎着向凌烟的方向爬去，最后邵绀颤抖着抓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血迹沾染上她的手指——

真脏。

凌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想找块毛巾擦擦。转身却看到有人从正厅跑过来，大惊失色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邵绀躺在地上，她就站在邵绀的身旁，而她手上还沾着邵绀的血。

一旁的邵缥像是终于从被僵化的状态中苏醒过来，她用她那尖锐无比的声音大喊道：

“啊——杀人啦！！！”

“快叫救护车！”

……

一片慌乱中，邵绀被担架抬走，而凌烟却仍停站在原地，面不改色。

“唔嗯——”

不知是谁趁着混乱的人群用力朝她的方向推了一把，凌烟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她的面前只剩下一滩刺眼的血痕。

不远处响起了急促的警笛声。

凌烟察觉到有人正站定在不远处观察她，犹豫片刻、她抬起头与那人视线相接，对方只愣了一秒便径直向她走来。

【系统提示：该人物名为沈执文，身份为沈家家主，与玩家关系为夫妻。】

“薇薇，我们回家吧。”

他轻柔地叫唤着凌烟的小名，伸出手来想要扶起她。

凌烟并未理会，而是自己支撑着站了起来，转身朝警笛作响的方向走去。

一只宽厚的大手从背后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凌烟顿住身体，回头冷着脸对身后的人说道：“我不是凌薇，别叫我薇薇！”

沈执文收回动作，只是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前去。

是了，游戏设定的主角应该叫做凌薇。

而她从骨子里厌恶“薇”这个字。

——

凌烟坐在探视室的固定座椅上，有些无精打采地看向隔离墙外的沈执文。

看守所的环境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适应不了，连着好几个晚上她都在失眠。凌烟无力地微微张了张嘴，想要打个哈欠、但没打出来。

“凌烟。”

沈执文的声音像从山间汩汩缓流而下的古泉，温润却很有质感。

“虽然邵家有些手段，但我以为你其实是自愿进来的。”

他的每一句话，好像是在问她又好像只是在称述一个肯定句。

凌烟始终沉默地注视着他，而他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你确实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我之前还在想那个威胁我娶她的人会不会不是真的你。”

“现在看来……”

沈执文轻笑一声，将手中的文件重新合上。

“凌烟，那就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他转身拉上探视室的门，凌烟平静地看着他向外走去的背影，有些不理解他刚刚所说的话。

自愿么？

她只是不知道要做什么而已。

在哪里也不过就是活着罢了。

何况他刚刚说是自己威胁的他迎娶的？

可是小蔓不是说游戏的设定是他逼迫她嫁给他的吗？

算了、无所谓……

凌烟转身准备回到监禁室，一个女警察忽然叫住她，递给她一个礼品袋：“你的丈夫给你送的。”

凌烟无声接过，回到住处才打开袋子：里有好几套精致的线衣、以及内衣裤。

“你老公来给你送东西的啊？”

“这面料看起来不便宜啊，能不能给件给我穿穿？”

“妹儿，偶也想试试！”

同一间屋子里有不少人好奇地凑上来围观，甚至有人冲上来就不由分说地抢过了一件内衣。

凌烟由着那些女人你一件我一件地将整个袋子里的东西都瓜分完后，她从容地搭坐在自己的床铺上、冷眼观察着她们是如何兴冲冲地将完全不合身的衣物往自己身上胡乱穿套的。打量了一小会，凌烟才突然发现沈执文的品味竟是她意想不到的好，那些衣物的样式与她常穿的风格很像。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表露过喜欢的情绪了，只是会在必要时候倾向于选择华丽精美的物品。

大概是喜欢吧，凌烟喜欢华丽又荒诞的东西。

虽然无用，至少好看。

……

凌烟本以为这个世界里除了沈执文，应该没人会来看她了。但没想到，第二天一个不知名的女人找上了她。

她再次坐在探视室里，望着这个十分陌生的女人。

脑海里没有响起介绍的机械音，看来这个女人原本的剧情设定和她无关。

“凌烟……”

女人满眼心疼地透过隔离墙望着她。

是心疼、她在小蔓的眼睛里也见过这种情绪。

可是，女人为什么会心疼她呢？

凌烟问道：“这位小姐，请问你是？”

似乎是很久没有说话了，她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

“我是、”

女人似乎想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却又想起了什么，看着凌烟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凌小姐，我叫夏睨月，是来帮你的。”

“我知道不是你伤害的她！”

“所以我可以替你作证，让你摆脱困境。”

凌烟好奇地盯着女人精致的面容欣赏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回应道：“不用了，既然你知道我没有罪，就该相信我不怕被调查。”

夏睨月叹了口气，只觉得她实在还是太过天真：“但是以邵家的能力，你一直保持这样漠然的态度他们可能真的会把你送进监狱啊！！”

凌烟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可是我向法官陈述了真相，但他们也并没有相信，我还要做什么呢？”

夏睨月有些着急：“至少在他们指认你的时候反驳一下吧？”

凌烟：“有意义么？”

“那你为什么拒绝沈执文的保释啊？”夏睨月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她。

凌烟很快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这个女人很奇怪，在听到她的名字后，凌烟隐隐约约想起来一点关于这个女人的信息——她是游戏世界里三大家族之一、夏家的小女儿，她上边还有个哥哥。

按理来说游戏中这个人本不该和自己有太多的牵扯，有也绝不是来帮她的，因为游戏的设定里，这个夏睨月应该是沈执文的爱慕者之一。

但她此刻的神情和语气都太过真切，亲切到凌烟有种回到现实的虚幻感。

“因为我知道你需要我，所以我就来了……”

女人深沉地望着她，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人。

而凌烟感觉自己，好像也在夏睨月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影子。